狂飆17年,SHEIN迎來生長痛?_風聞
壹度Pro-13小时前
涉及多方的財務風波,將快時尚巨頭SHEIN(希音)再次推入輿論漩渦。
根據紅星資本局等相關媒體的曝光,2022-2024年間,SHEIN總部在新加坡累計繳税超33億元人民幣,消息一出,關於SHEIN“國內出力、海外盈利”的質疑四起。而在今年9月,SHEIN英國分公司也曾被指控將收入轉移至新加坡總部,以減少税收負擔。
▲ 注:圖片源於Shutterstock
圍繞核心經營數據的“羅生門”多次上演,儘管SHEIN官方多次發佈聲明否認,甚至稱此次繳税風波為“惡意炒作”,卻依舊未能平息爭議。
事實上,頻發的輿論危機暴露出的不僅是財務數據的疑雲,更是SHEIN在全球化棋局中日益加深的身份認同困境——這家從中國南京走向世界的千億巨頭,正不可避免地被拖入一場關於“我是誰”與“根在哪”的生存迷局。
|擁抱全球化,切割中國根|
對於SHEIN而言,全球化是其快速擴張的市場策略、更是精心設計的身份偽裝和生存哲學,它試圖在這套哲學的主導下巧妙地“切割”與中國的深層聯繫,以“世界公民”的形象遊走於複雜的地緣政治與商業規則之間。
從2022年起,SHEIN創始人許仰天更換國籍的消息便在社交媒體之間不斷髮酵,儘管SHEIN多次闢謠,稱許仰天仍是中國公民,但“已入籍新加坡”的説法始終在坊間流傳。傳聞的真偽之外,更值得探究的是其背後折射出的企業戰略意圖。
2024年,SHEIN執行副主席唐偉曾公開將SHEIN定義為一家“生於中國、總部在新加坡、價值觀在美國”的公司,三段式的身份拆解精準勾勒出SHEIN在全球化棋局中的精明構思:利用中國的生產優勢,藉助新加坡的税收窪地,最終迎合歐美的消費市場與價值觀。
▲ 圖注:SHEIN執行副主席唐偉
在SHEIN發展的早期階段,這種“難以定義”的多面身份塑造無疑是一步精明的棋,它以地緣政治中立的新加坡為跳板,刻意淡化中國公司的標籤,以此減少在歐美等核心市場的阻力。
且新加坡作為全球知名的“低税天堂”,不僅企業所得税税率遠低於其它國家,還擁有廣泛的税收協定網絡和各種激勵措施。對於SHEIN這樣業務遍佈全球的跨國公司而言,將全球利潤的歸集地放在新加坡意味着可以享受鉅額紅利。
因此,SHEIN的商業策略實際上是將企業生產、運營、市場等不同功能模塊在全球範圍內進行擇優配置,以降低風險、增大利潤空間化。整體架構看似完美、核心卻建立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上,這個平衡的支點,正是其利潤轉移的精密設計。
儘管SHEIN官方否認了紅星資本局等媒體曝光財報的準確性,但其所揭示的利潤轉移路徑卻與外界長期以來的觀察與分析高度吻合。
根據公開信息和財報分析,SHEIN通過其在新加坡設立的總部公司100%控股了其在全球各地的核心子公司,包括在中國負責採購的實體,以及在歐美負責銷售的實體。在這個體系下,新加坡總部成為了整個商業帝國的“大腦”和“心臟”。
▲ 注:圖片源於AI
通過廣州希音國際進出口有限公司等國內子公司,SHEIN向數千家廣東的服裝廠下達生產訂單,並以相對較低的內部採購價進行採購,商品的所有權被轉移至新加坡總部,總部再以較高的內部銷售價將這些商品“賣”給全球各地的銷售子公司,最終銷售給海外消費者。
中國子公司以低利潤“出力”、海外子公司扣除各類費用後淨利潤同樣有限,新加坡總部卻通過控制內部採購價和市場銷售價之間的巨大差額,在幾乎沒有實體貨物經手的情況下,將絕大部分利潤留存在了税率最低的新加坡總部。
對於SHEIN而言,擁抱全球化意味着擁抱這套能夠實現利潤最大化的遊戲規則,“切割中國根”則是在這套規則下,為了讓利潤“合理”地流出中國、匯入新加坡,所必須做出的身份與賬務上的雙重切割。
|南京到廣東,無法割裂的中國基因|
如果説新加坡總部是SHEIN精心描畫的“面子”,那麼深植於中國本土的供應鏈體系,則是其賴以生存的“裏子”。無論其全球化故事講得多麼動人,都無法掩蓋一個基本事實:SHEIN的誕生、成長與壯大,每一步都離不開中國的滋養,它從誕生起就打上了深刻的“中國烙印”。
在2008年,電子商務的浪潮剛剛席捲中國大地之時,許仰天創立了SHEIN的前身——一家從事婚紗外貿的電商網站。與當時大多數外貿從業者一樣,他的商業模式簡單而清晰:利用中國製造的成本優勢,將產品賣到海外賺取差價。
這段歷史是理解SHEIN“中國基因”的起點,它並非誕生於硅谷的車庫、也非源自華爾街的資本運作,而是一個純粹的、草根的中國式創業故事。
2015年,為了更靠近服裝產業的核心地帶,許仰天將公司總部遷至廣州番禺。番禺區南村鎮聚集了數以萬計的中小型服裝作坊,面料輔料市場近在咫尺、熟練的工人和版師隨處可尋、小批量的訂單也能被快速響應,正是依託於此,SHEIN才得以將後來聞名於世的“小單快反”模式發揮到極致。
▲ 注:圖片源於新浪財經
沒有南京的電商基因,就沒有SHEIN的誕生;而沒有廣東的產業生態,就沒有SHEIN的騰飛,SHEIN的崛起之路本身就是中國製造業、互聯網和工程師紅利的縮影。
歷史出身無法抹除,當下SHEIN龐大商業帝國的運轉依舊高度依賴着這片土壤。
SHEIN 核心的 “小單快反” 模式先通過小批量訂單測試市場反應,再根據銷售數據對爆款進行快速翻單。這種模式要求供應商具備極強的快速反應能力,而這依賴於高度協同的產業集羣支撐,珠三角地區獨一無二的柔性供應鏈能充分滿足這一需求。
於是從產業合作的動向看,SHEIN非但沒有“去中國化”,反而在用真金白銀“重倉”中國。
近年來,SHEIN不僅將投資額高達150億元的“希音灣區供應鏈項目”選址廣州,計劃建設集智能分揀中心、訂單分撥中心等於一體的龐大基地,還在肇慶、江門等地相繼佈局了類似的供應鏈和產業配套項目。這些動輒百億級別的投資也證明了,SHEIN的未來將更加深度地嵌入中國的製造業體系。
▲ 注:圖片源於增城日報
當成千上萬的中國工人在本土為SHEIN的商業帝國添磚加瓦,絕大部分的商業利潤卻被轉移至遙遠的新加坡時,SHEIN在國內引發輿論爭議便成為必然。它觸動了公眾關於財富分配和税務公平的敏感神經,也引發了人們對這家企業的國別認同與責任擔當的深刻質疑。
|全球夢褪色,迴歸成解藥?|
商業世界風雲變幻,SHEIN曾依賴的“以中國供應鏈收割全球市場、規避各類風險”這一靈藥正逐漸失效,建立在信息差和規則漏洞之上的打法也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當外部的圍剿與內部的矛盾同時爆發,迴歸似乎正從備選變為唯一的解藥。
對SHEIN護城河最猛烈的衝擊,來自於同樣深諳中國供應鏈打法的“同門師兄弟”——拼多多旗下的Temu和字節跳動旗下的TikTok Shop,作為背靠中國互聯網巨頭的新玩家,兩大平台以更激進、更徹底的低價策略向SHEIN發起了猛烈進攻。
Temu憑藉拼多多在國內市場驗證過的“全託管”模式和雄厚的資本實力,通過“燒錢換市場”的病毒式營銷在短時間內迅速搶佔了大量用户心智。TikTok Shop則利用其無與倫比的短視頻流量,通過直播帶貨和內容電商創造了新的銷售場景,對SHEIN依賴的傳統圖文和搜索電商模式構成了降維打擊。
面對來勢洶洶的對手,SHEIN被迫捲入了一場慘烈的價格戰和流量戰,營銷費用飆升、獲客成本急劇增加。根據市場數據,SHEIN2024年的淨利潤約為10億美元,同比下降37.5%,利潤空間被嚴重擠壓,“增收不增利”的傳聞正是殘酷競爭格局的真實寫照。
在全球範圍內,以SHEIN為代表的超快時尚模式又因對勞工權益的潛在風險、鼓勵過度消費等,遭遇價值觀衝突與規則圍堵。
法國工人因SHEIN設立線下門店罷工遊行,法國政府則頒佈“反快時尚法案”徵收“生態影響附加費”,並禁止其進行廣告宣傳。歐盟的《數字服務法》(DSA)將SHEIN列為“超大型在線平台”,要求其承擔更多的內容審核、用户保護和透明度義務,否則將面臨高達全球年收入6%的鉅額罰單。
▲ 注:圖片源於雅虎財經
美國取消“小額豁免”關税政策的爭議更是懸在SHEIN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價值低於800美元的包裹進入美國可免徵關税”的政策被取消或修改,SHEIN的成本將大幅上升、價格優勢也有可能被擊穿。
從市場競爭到監管圍堵,SHEIN曾經賴以成功的天時地利在迅速消失,它的“全球夢”也從一片坦途變為佈滿荊棘的險徑。當外部環境不再友好,向內尋求支撐、迴歸根基便成為了理性的、甚至是唯一的選擇。
受內外因素影響,其在倫敦、紐約的上市之路相繼受阻後,香港或已成為SHEIN IPO的最後希望,然而想要叩開港交所的大門,SHEIN必須首先拿到來自中國證監會的批准。
根據2023年實施的《境內企業境外發行證券和上市管理試行辦法》,所有在境外尋求上市的中國公司,無論其股權架構如何都須向中國證監會備案。企業的股權結構、合規運營以及税務問題是證監會的關切核心。
這意味着SHEIN無法再用新加坡總部來回避監管,它必須向中國的監管機構,清晰、坦誠地解釋其複雜的離岸架構,説明其利潤的形成與分配機制,並解決由此可能引發的税務爭議。那個精心構建的、用於“切割中國根”的財務“黑箱”,如今必須被打開。
這無疑是一場艱難的“自我革命”,它要求SHEIN釐清其在中國的法律主體與全球業務之間的關係,正視其“中國出力,新加坡數錢”模式所帶來的合規風險。
雖然會帶來短期的陣痛,但對於SHEIN而言,坦然面對自己的“中國基因”、解決好歷史遺留的税務與合規問題,不僅是其打開IPO大門的鑰匙,也是其在新的歷史十字路口重塑未來、尋求可持續發展的最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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