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尖教授,湧向一個“非主流”城市_風聞
正解局-正解局官方账号-解读产业,发现价值。产业/城市/企业。10小时前

上世紀30年代,愛因斯坦、馮·諾依曼、費米等享譽全球的科學家選擇離開戰火紛飛的歐洲,前往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任職。
這些科學家的遷徙並非偶然——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包容其研究自由、提供學術庇護的環境。
也正是這些科學家的到來,讓美國開啓了科技大爆發的時代。
愛因斯坦的選擇代表了頂尖人才流動的一個典型模式:
總是流向最有利於創新價值實現的環境。
類似的故事,正在中國新的城市格局中重演。
最近,正解局注意到了一個現象:一批來自頂尖高校的研究團隊和教授紛紛落户在江蘇的一個地級市——無錫。
包括但不限於:清華無錫院智能產業創新中心、上海交通大學無錫光子芯片研究院、華中科技大學無錫研究院、無錫特殊食品與營養健康研究院……

華中科技大學無錫研究院的設備
這些國內頂尖科研力量為什麼會不約而同選擇無錫,在高校資源爭奪白熱化的今天,一個地級市憑什麼贏得如此多的青睞?

一直以來,中國的很多高校教授都面臨一個瓶頸:
自己手握技術,卻難以下海創業。
這是因為對很多知識分子來説,創業做生意本身就有一些羞恥感,怕賺到錢了,讓同行不快活。
另一頭,學校也有考核壓力,貿然創業,在產業化經驗缺失的情況下,很可能會兩頭捱打。
可話又説回來,教授創業成功的誘惑,又是十分具有吸引力。
比如陝西首富——西北大學的副校長範代娣,她靠着自己的在重組膠原蛋白技術上的科研成果,組建了自己的企業鉅子生物,並以457億元的家庭財富登頂財富榜。
與愛因斯坦時代不同,當代教授們面臨的核心困境不再是國家安全,而是如何將實驗室研究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
其實很多地方也都有“產學研合作”或“新型研發機構”建設,但實踐中會存在瑕疵:
雖資金雄厚,但行政化管理色彩濃厚,考核機制僵化,無法適應技術創新的不確定性和快速迭代需求,也難以激發科研人員的原始創新動力。
而無錫探索出的“科學家團隊控股、地方國資參股”模式,就成功破解了這一難題。

無錫城市風光 請橫屏查看
他們讓科學家團隊成為企業的實際控制人,在董事會中佔據主導地位,掌握研發方向、經營決策的核心權力。這就使得科學家有了真正意義上的“主人翁”意識,不再是為“甲方”打工,而是在為自己的事業奮鬥。
這從根本上重構了所有權、決策權和收益分配關係,從而解決創業痛點。
而地方國資的角色則從傳統的“管理者”、“補貼發放者”轉變為“戰略合夥人”和“賦能者”。其目的不是為了控股和干預經營,而是為了給科學家傳遞信心(政府的入股是對項目前景最有力的背書),以及長期陪伴。
在資源嫁接上:政府作為股東,能更順暢地為機構對接本地產業資源、政策資源和應用場景。
簡單來説,這個模式的優勢就是實現了“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同時通過資本紐帶,將科學家團隊的創新動能與地方的戰略資源進行了深度綁定,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
模式的突破,帶來的好處是實打實的。
就拿無錫特殊食品與營養健康研究院來説,該研究院成立於2021年。

無錫特食院
它依託江南大學的益生菌種質資源庫(20000株菌株)和核心專利,系統性攻克了實驗室成果向產業化轉化的技術瓶頸。
通過平台服務和技術輸出,短短三年,該研究院已孵化6家科技型企業,為無限極、福能源等20餘家知名企業開發近30款上市產品,成功推動合作企業實現銷售額超3億元。
這説明其技術成果得到了市場的直接認可。
更令人驚訝的是,該研究院研發人員中碩、博士佔比超50%,其中國家傑青、國家萬人計劃專家多名——這種高端人才集聚度,甚至超過不少省級科研單位。

打通了教授創業的第一公里,無錫還設計了另一套機制,用來解決科技成果轉化“最後一公里”——中試平台。
在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中試(Pilot-scale Testing)是將實驗室的“樣品”變為市場上可批量生產的“產品”的必經階段。
這個階段被譽為“死亡之谷”,原因是建設中試線需要購買昂貴的專用設備、組建專業的中試團隊,動輒需要數千萬元甚至上億元的投入。

科技成果轉化的“死亡之谷”現象 製圖:正解局
這對於單個高校團隊或初創企業來説是難以承受的沉重負擔。
而且中試過程也充滿不確定性,工藝放大後可能出現實驗室階段未曾預料的問題,導致失敗率極高。項目一旦完成,昂貴的設備和場地也會閒置,造成巨大的資源浪費。
正因如此,無錫想到了建立共享式的中試平台,面向全國乃至全球的高校、科研院所和上下游企業開放。
這一平台就吸引到了來自上海的頂尖高校——上海交通大學。
去年9月,上海交通大學無錫光子芯片研究院光子芯片中試線在無錫正式啓用,到了今年6月就已經成功拉通產線,使得無錫成為全球首個實現光子芯片中試線拉通的城市。

上海交通大學無錫光子芯片研究院光子芯片中試線在無錫正式啓用
圖片來源:上海交通大學官網
目前全球僅有三家機構實現這一突破,另外兩家都在美國。
在無錫,交大團隊可以享受從設計、流片到封測的全鏈條中試服務。
其他的初創企業或學術團隊也可以像使用雲計算資源一樣,“按需付費”使用這條世界頂級的生產線,而無需自建。
這不僅解決了國內光子芯片企業“無處中試”的困境,更重要的是,它通過共享快速聚集產業資源,形成產業集羣,加速了整個國家在該領域的迭代速度,縮短了與國際領先水平的差距。
同樣,特殊食品研究院也建設了兩條中試示範線,目前,已向17家企業開放中試平台,推動30餘株功能菌株實現產業化。

無錫特食院的公司介紹
這種共享平台極大降低了創業企業的設備投入門檻,讓初創企業能夠輕資產運營,專注於技術研發和市場開拓,成功地填平了科技成果產業化的“死亡之谷”。
這種模式想起明清時期的徽商——他們之所以能稱雄商界數百年,靠的不僅是資本,更是那種敏鋭的市場嗅覺和資源共享的商業模式。
今天的新無錫模式,某種程度上正是這種智慧的現代演繹。

無錫的產業引進還有一個不同之處:不是“撿到籃子裏都是菜”,而是有着清晰的戰略佈局。
光子芯片、自動駕駛與機器人、物聯網與綠色計算、新藥研發與生命科學……從落地無錫的科研團隊看,我們發現這些企業都是瞄準未來十年有望爆發式增長的領域。
其中的光子芯片就被業界視為“換道超車”電子芯片的關鍵賽道。
上海交通大學無錫光子芯片研究院院長金賢敏指出,當前電子芯片已逼近物理極限,柵極尺寸縮小至0.54納米,接近原子尺度。
而光子芯片在高帶寬、高速計算領域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
清華無錫院智能產業創新中心則聚焦“前瞻且困難”的方向,重點推進自動駕駛與機器人、物聯網與綠色計算、新藥研發與生命科學這三個有重大技術突破和廣闊產業前景的領域。

清華無錫院智能產業創新中心裏的自動駕駛方針控制設備
其孵化的求之科技(具身智能)、半導體晶圓檢測項目、華深智藥(AI製藥)等,個個都是有着萬億級市場的硬科技企業。
雖然這些項目的技術門檻高、研發週期長,但一旦突破就將形成強大的技術壁壘。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無錫就能找到這些企業呢?
這就要提到2023年成立的無錫市產業創新研究院(無錫產研院)。

無錫市產業創新研究院
在無錫培育高新企業的模式中,無錫產研院扮演了更高層次的“平台中的平台”角色。
它負責對全市40家新型研發機構進行評估評價,摸清各家平台的能力和資源。
當企業提出技術需求時,產研院可以快速匹配到最適合的中試平台,組織“新型研發機構對接企業技術、市場等需求”。

位於無錫高新區的智元公司生產的機器人
這就形成了一個“創新服務網絡”,避免了平台之間的重複建設和惡性競爭,讓更多“聰明的大腦”有機會將想法變為現實,也極大地激發了區域創新活力。
目前,無錫產研院已立項概念驗證項目60個,先導預研項目78個,以撥投結合等方式孵化科技型企業17家。
這種以企業真實需求為導向的創新,確保了科研成果“出生即有用”,解決了科研與產業“兩張皮”的難題,而不僅僅是提供資金支持。
這種生態思維正是其能夠吸引頂尖團隊的核心所在。

長三角集成電路工業應用技術創新中心展示的集成電路

科技、人才、經濟,這三者往往是一個互相促進的關係。
回顧歷史,無錫一直是中國縣域經濟的優等生,從“蘇南模式”的發源地到如今新型研發機構的集聚區,這座城市總是能抓住產業變革的關鍵節點。
在當前各地爭搶科技資源的背景下,無錫憑藉機制創新和務實的作風,形成了獨特的“磁場效應”。
它的精妙之處在於:
既不是簡單地把科學家“推下海”,也不是讓政府“大包大攬”,而是讓科學家“能游泳、敢游泳、並遊向廣闊的產業藍海”,同時讓政府從“裁判員”和“贊助商”轉變為“共同創業的合夥人”。
將科學家對學術探索的熱愛、對技術價值的實現,與地方經濟發展、產業升級的需求統一在了同一個目標之下。
這正是眾多高校教授願意“奔赴”無錫這一地級市的深層制度魅力所在。
而這個地級市也一再證明:產業創新不一定發生在一線城市,關鍵在於能否構建適宜的創新生態。

無錫夜景
未來城市的競爭,不再是簡單的政策優惠比拼,而是創新生態系統的全面較量。
未來十年,中國城市競爭格局必將重塑。而那些能構建起良性創新生態的城市,也必定在新一輪產業變革中脱穎而出。
無錫的探索,正在為中國地級市如何在新一輪科技競爭中突圍,提供了一種可借鑑的制度樣本。
因為人才走到哪裏,未來就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