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科考船停靠在庫克羣島,舊秩序被海風吹動_風聞
丁刚-资深媒体人-行走中的观察者9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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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3年的一個午後,陽光在南太平洋的浪尖上閃爍。
英國航海家詹姆斯·庫克的船隊經過一串散落在珊瑚礁邊的小島。
船員們望着椰林與瀉湖,驚歎這片土地的寧靜與豐饒。庫克在航海日誌中標註了它們的位置,但沒有登岸。
那是歐洲“大發現時代”的高峯。
庫克的三次遠航,不只是測繪海圖,更是為帝國尋找海上擴張的路徑。
幾十年後,帝國的地圖製作者在庫克的腳註裏找到了靈感。
1820年,俄羅斯製圖師馮·克魯森施滕(von Krusenstern)將這片島羣命名為“庫克羣島”。
從那一刻起,這些被波利尼西亞人居住了上千年的土地,便被編入了帝國航線的經緯。
時間過去兩百多年。
這個安靜的島國,再一次進入全球視線——
不是因為戰爭,也不是災難。而是因為一艘來自中國、只有百米長的科考船“大洋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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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8日,法新社發佈了圖文報道:中國科考船“大洋號”停靠在南太平洋庫克羣島的阿瓦蒂尤港。
這艘船隸屬於中國自然資源部國家深海中心,是中國目前最先進的深海綜合科考船之一。
船長98.5米、型寬17米、設計排水量4591.7噸,續航力1.4萬海里,可“在全球四大洋開展深海資源環境調查作業”,並可搭載百餘名科學家,具備深達7000米的地質、地球物理和生物調查能力。
這次航行並非神秘任務,而是執行獲得庫克羣島政府批准的深海資源與環境科學考察。
根據庫克羣島海牀礦產管理局(Seabed Minerals Authority, SMA)公開的信息,該項目屬雙方早前簽署合作框架的一部分。
調查內容包括多金屬結核的分佈與生態影響評估,當地科研人員也登船參與。官方聲明指出:“所有數據將公開分享,研究目的是科學評估深海資源潛力與環境可持續性。”
然而,港口之外的媒體風向卻不平靜。
多家西方媒體報道了這艘船的停靠。
《金融時報》提到,部分太平洋國家“對北京擴大科研合作的動向保持關注”;BBC引述分析稱,“一些西方盟友擔憂中國在南太洋的科研活動逐漸增多”;路透社則指出,這次訪問“顯示中國的海洋科研存在正向太平洋島國地區延伸”。
少數澳新媒體評論員甚至揣測其中可能存在所謂“戰略意圖”,稱有可能是為建立潛艇基地探路。
這些評述放大了“地緣神經的緊張反應”。
一艘科考船的航跡,就這樣勾勒出了東西方不同的心理地圖。
那份焦慮,並不僅僅源於一艘船。
它其實來自一段舊時代的慣性。
一個長期被當作“後院”的海洋,如今出現了新的合作邏輯。
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輿論中,也不乏這樣的潛台詞:“太平洋是我們的影響區。”
而當中國與島國展開合作,那種自然而然的優越感和勢力範圍的感覺就受到挑戰。
百年來,西方國家習慣了由自己繪製的海洋版圖。
如今,當新的力量用另一種語言、另一套科研體系介入,那種心理的“版圖感”自然被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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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解這種焦慮,必須回到庫克羣島自身。
這15個島嶼散佈於約200萬平方公里的海域,是南太平洋上一串珊瑚星鏈。
在庫克到來之前,這裏屬於波利尼西亞文化圈,人們乘獨木舟逐星航行,憑珊瑚礁捕魚,口述歷史流傳千年。
1888年10月27日,英國宣佈庫克羣島為“保護地”,以防法國勢力東擴。
1900年,它被併入新西蘭總督轄區。
從直布羅陀到福克蘭、從塔希提到奧克蘭,庫克羣島成了延伸帝國航線的中轉港。
二戰期間,美英盟軍在此設有後勤補給站。
冷戰結束後,西方世界的目光轉向別處,羣島恢復平靜。
1965年8月4日,經過全民公投,庫克羣島選擇建立自治政府,與新西蘭保持“自由聯繫”(free association)。但擁有完全自治權,可組建政府、制定法律,並以自身名義與外國簽署條約。
它既非殖民地,也非傳統意義上的獨立國,而是一個以自己意志參與國際事務的自治國家。
如今,當庫克羣島以自己的名義邀請中國科學家共享研究成果,這不僅是一項科研合作,也象徵它擺脱舊秩序束縛、主動作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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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國時代,誰能航行、測量、命名,就代表誰擁有權力。
對於英國人來説,庫克羣島既是補給點,也是帝國想象的象徵。
十九世紀末,這裏曾是英國海軍測繪署的停靠站。
傳教士主導了學校和教堂;法律由殖民官員審定;島嶼名稱出現在倫敦的海圖上。
“測繪即統治”——這種邏輯定義了十九世紀的太平洋秩序。
正如歷史學者所説:庫克的航線不僅改變了地圖,也改變了人類對太平洋的理解。從本地人的家園,變成了帝國視野下的地理符號。
而今天,當另一艘船——不是炮艦、而是科研船——再次在這片海域繪圖。
那種被遺忘的權力記憶,被輕輕觸動了。
與十九世紀不同,中國人來得很安靜。
“大洋號”帶着聲吶、取樣器、海水分析儀,以及一船科學家。
它的航線嚴格遵守國際法。
科研任務編號清晰,信息公開,不涉及軍事用途。
船上的團隊中包括地質學家、海洋生物學家和環境學者,他們關注的是礦物分佈與生態系統,而非艦隊路線。
在這次合作中,中國專家與庫克羣島科研人員共同作業、共同取樣。
當地政府希望藉此積累技術與數據,以便未來在國際海牀管理制度變化時擁有更多話語權。
一位參與項目的庫克羣島官員在發佈會上説:“唯有了解自己的海洋,我們才真正掌握自己的未來。”
從文明層面看,這正是一種知識權的平衡。
這艘船是科研平台,更是太平洋新秩序形成的象徵——
知識共享代替了單向管理,合作探測取代了殖民測繪。
中國的到來帶來了合作和數據共享,而非基地與防禦線。
在這一點上,大洋號的旅程更像是一場文明的迴歸——它讓太平洋重新回到科學與發展的語境中。
太平洋足夠大,容得下新舊力量、東方與西方、科研與夢想的並行。
海洋不再屬於幾個帝國,而屬於所有願意以和平方式探索它的人。
南太平洋的故事出現了轉折。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