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有五十萬年輕人既沒上學也沒工作，其中大多數是男性_風聞

 @領事閒談：

（洛杉磯時報）如果你問喬迪亞·威爾遜他的人生是如何偏離正軌的，他會説這一切都與錢有關。

他需要錢交房租。他還得錢償還薩克拉門託州立大學春季學期的學費，這樣他才能重新入學。在此之前，他將一直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我只需要一份該死的工作，這樣我就可以自己還清貸款了。”他説。但幾個月過去了，他仍然失業。

然而，對於州政府領導人和研究人員來説，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加州有近50萬16至24歲的年輕人面臨着同樣的困境：既沒有工作也沒有上學。幫他們找到工作固然是解決方案的一部分，但這遠不止於此。許多人還在社交和情感方面苦苦掙扎，這使得他們前進的道路更加艱難。

男性尤其面臨風險。今年7月，加州州長加文·紐森發佈了一項行政命令，旨在解決“加州年輕男性和男孩自殺率和與社會脱節現象令人擔憂的上升趨勢”。

紐森在9月克林頓全球倡議組織的一次採訪中告訴前總統克林頓，這是一場“危機”。“看看輟學率，看看絕望的程度，看看孤獨問題，看看每一個關鍵指標。這對年輕人來説，簡直就是警鐘長鳴。”

紐森指出查理·柯克是讓年輕男性感到被傾聽並重新參與政治的典範，儘管他支持的是特朗普。隨後，他抨擊民主黨人忽視這些年輕人及其需求。

威爾遜堅信自己是這些趨勢的例外，他的失業只是暫時的。他説話語速很快，句子簡短，必要時會重複，就像教練激勵球隊一樣。當他激動或用手勢強調時，一縷髒辮會從髮髻中掉落，隨着他的話語抖動。

“我一直很堅持，”他説。“你可以去Indeed上查，你可以去Glassdoor上查，你可以去查我的人脈，你可以去查我參加過多少招聘會，我獲得過多少實習機會。”

他在最近的一次採訪中説，他的支票賬户裏有76美元，儲蓄賬户裏只有8美分。儘管他堅持不懈，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他擔心自己會流落街頭。

據美國社會調查機構“美國測評”（Measure of America）主任克里斯汀·劉易斯（Kristen Lewis）稱，在加州約460萬16至24歲的居民中，超過10%的人被認為是“脱離社會”的，這意味着他們既沒有工作也沒有上學。這些人大多是男性，其中黑人和美洲原住民男性的比例更高。

許多年輕男性輟學和失業的原因多種多樣。經濟學家指出，自動化程度的提高或美國男性主導的製造業崗位流失是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之一。其中一些男性身患殘疾，或正與毒癮或心理健康問題作鬥爭。許多人被監禁——加州監獄中96%的囚犯是男性。 加州的大多數無家可歸者也是男性。

但對紐森來説，這不僅僅關乎男性在經濟或教育中的角色。在行政命令中，他列舉了一系列令人不安的統計數據：

· 近四分之一的 30 歲以下男性表示他們沒有親密的朋友，“自 1990 年以來增加了五倍”，而且“黑人男性的社交疏離率更高”。

· 男性 自殺的可能性是女性的四倍——這種差距在過去幾十年裏不斷擴大。

· 男性患心血管疾病和癌症的幾率也更高。

威爾遜擁有黑人和美洲原住民血統，他表示自己的困境完全是就業市場的產物。過去兩年裏，他先後被餐廳、呼叫中心和外賣公司拒絕，僅在Indeed網站上就投遞了超過50份求職申請。他説，他也做過一些季節性或臨時性工作，比如每月一次的四小時餐飲服務，但除此之外，他的職業發展並不順利。

無論原因如何，他目前既不工作也不上學這一事實本身就可能影響他未來的生活質量，即便他很快能找到工作。美國衡量標準（Measure of America）主任劉易斯指出，一項針對類似處境的年輕人的 長期研究發現，到30歲時，他們的收入可能會減少，健康狀況也會更差。她表示，一個人失業和輟學的時間越長，出現長期後果的可能性就越大。

——沒有車，也沒有經濟援助

在威爾遜於薩克拉門託州立大學開設的一門傳播學課程中，一位教授將成年比作攀爬繩索的經歷，其中每一項責任或不幸都像一把刀，會割斷那些太過虛弱而無法繼續攀爬的人。

威爾遜説他感覺自己已經到了繩子的底部，即將被勒斷。

2024年春季，他帶着2萬美元的存款進入薩克拉門託州立大學，這筆錢是他上社區大學期間在Red Robin餐廳打工攢下的。但一年後，他幾乎把錢都花光了。

一月份，威爾遜正駕車從家鄉雷丁沿5號州際公路南下前往大學，準備開始春季學期。快到阿巴克爾附近時，他注意到自己那輛2002款本田雅閣的温度表突然向右偏轉。儘管他腳還踩着油門，車速卻在減慢。他把車停到路肩上，眼睜睜地看着蒸汽從引擎蓋裏冒出來。他説，等他把車拖到修理廠時，已經太晚了——發動機的一部分已經熔化了。

他説，因為沒有車，他很難找到工作。他的成績也開始下滑。“我不得不停止關注學業，轉而思考我到底該怎麼支付房租和學費。”

長期研究年輕人困境的路易斯認為，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挫折——比如汽車拋錨、成績不及格——往往會將人推向輟學或放棄工作的深淵。“那些既輟學又失業的年輕人，其實和所有年輕人一樣，需要很多東西，”她説，“他們需要指導，需要幫助，需要理解，需要有機會去嘗試、去失敗、再去嘗試。”

加州為加州州立大學的大多數學生提供豐厚的經濟援助，涵蓋學費和日常生活開支，例如伙食和住宿，但威爾遜並不符合資格。他説，雖然他已經22歲了，但在經濟援助方面，他仍然被視為未成年人。他的父親擁有一家建築公司，父親的新妻子是一名律師助理，兩人的收入加起來超過了他申請州或聯邦援助的資格。

威爾遜的父親在春季學期幫了他一點忙，在他資金短缺的時候往他的銀行賬户裏匯了幾百美元，但像房租和學費這樣的大筆開支一直都是威爾遜獨自承擔的。他為此感到自豪。

威爾遜説：“（我父親）在必要的時候會支持我，但在我生活的其他方面，他不應該插手，因為我是個男人。我應該自己承擔責任。” 雖然他完成了春季學期的課程，但他拖欠了超過4000美元的學費，必須先還清這筆錢才能重新註冊入學。

——十年抑鬱症，從未尋求幫助

如果你問威爾·羅斯他的人生是如何偏離正軌的，他會説這一切都與心理健康有關。

十年前從大學輟學後，現年29歲的羅斯一直想着或許有一天會重返校園，但最終未能如願。他住在赫莫薩海灘父親的家中，做着零售工作，主要是在塔吉特百貨公司。回想起來，他説自己當時經常感到沮喪，儘管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羅斯在夜裏下班後，或者在他失業期間的某個白天，都會開車到街角的7-11便利店，買一杯大杯飲料、奇多薯片或塔基斯薯片回家。“任何能讓我感官超負荷的東西，”他説。

在十年間，他的體重增加了60多磅。當他感到迷茫無助時，他會剃光頭髮，以此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和生活。

作為對紐森州長行政命令的後續行動，加州各機構提交了一份長達75頁的文件，概述了他們為支持年輕男性所做的工作。加州衞生與公共服務部的心理健康團隊重點介紹了一個由聯邦政府資助、州政府運營的項目。該項目在加州所有主要城市設立了近250塊廣告牌，上面印着年輕男性的面孔，他們或充滿希望，或意志堅定。每張面孔旁邊都印有988自殺和危機求助熱線。加州衞生與公共服務部的項目主管Anh Thu Bui表示，該項目的目標是幫助男性明白“感到難過是可以的，尋求幫助也是可以的”。

她的同事斯蒂芬妮·韋爾奇補充説，大多數心理健康專業人士都是女性，這使得一些男性更難在心理諮詢師的診室裏感到自在。在全國範圍內，自殺是15至44歲男性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死於自殺的男性人數超過了死於癌症、心臟病或他殺的人數。然而，布伊表示，男性尋求心理健康治療的可能性低於女性。

男性也更容易吸毒和過量用藥。

去年，羅斯在亞馬遜做兼職送貨員。不工作的時候，他就吸食冰毒。他説，吸毒後感覺自己無所不能，即使只是坐在沙發上也一樣。但吸毒後感覺不好的時候，他就會看好幾個小時的色情片。

他曾連續兩天嗨到無法入睡。他説，當時他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裏——思緒飛轉，他甚至認不出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人。他父親當時還在家裏，但羅斯説，他感覺自己身處“反烏托邦”般的境地，根本意識不到自己需要幫助。“我當時真的有自殺傾向。我真的打算結束這一切。”

2024年5月，羅斯主動住進了洛杉磯市中心附近的一家精神病院。

——正值壯年的男性現在怎麼樣了？

羅斯小時候輾轉於各個寄養家庭，大約住過25個不同的家庭，其中一些家庭他聲稱曾多次遭受性虐待。他説，他只記得其中幾個家庭，其餘的都模糊不清。他最清楚的是10歲時被收養，之後搬到了位於赫莫薩海灘的第一個永久住所。

去年，羅斯獨自一人待在精神病院病房裏，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他開始反思童年創傷的影響。布伊是一位受過專業訓練的精神科醫生，她更傾向於使用“童年逆境經歷”這個臨牀術語來描述羅斯的遭遇。她指出，例如，性虐待與日後的心理健康問題和藥物濫用問題密切相關。

今年夏天，在父親的幫助下，羅斯買了一輛新車，並搬進了位於聖佩德羅的公寓，距離洛杉磯港只有幾個街區。他繼續在亞馬遜工作。閒暇時，他開始進行短途的冥想散步。

但搬家後不久，他就丟了工作。“我當時偷工減料，”他承認道，為了能早幾分鐘下班，我會把包裹標記為已送達。“現在一切都靠人工智能了，他們會追蹤你的一舉一動。他們管得太嚴了。”

29歲的羅斯正值經濟學家眼中的“黃金年齡”，這意味着他處於就業的黃金時期。舊金山聯邦儲備銀行最近的一項研究 表明，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選擇退出勞動力市場的黃金年齡男性人數不斷增加，尤其是在那些沒有大學學歷的人羣中。紐森在他的行政命令中指出，這種情況前所未有。

除了自動化等常見的勞動力市場解釋之外，研究人員還分析了其他潛在趨勢。一些人指出家庭動態變化，例如越來越多的男性與父母同住或承擔照顧父母的責任。

2017年的一項 研究發現，新型電子遊戲的出現和改進與男性工作時間的減少之間存在關聯。如今，普通非職業男性每年平均花費520小時用於“休閒電腦時間”，其中大部分是玩電子遊戲。相比之下，普通員工每年平均工作約2000小時。

州政府官員表示，他們正在牽頭開展一系列針對男性的教育、健康和職業發展計劃，包括利用去年通過的州心理健康債券——第一號提案的資金，來增加男性治療師的儲備。紐森州長最近表示，他的辦公室正在啓動一項500萬美元的撥款計劃，旨在為年輕男性創造更多指導機會。

美國衡量組織（Measure of America）的劉易斯表示，導致一個人輟學或離職的原因各不相同，因此幫助他們重返工作崗位的解決方案也多種多樣。“人們往往渴望找到某種靈丹妙藥，”她説，例如暑期工作項目或就業援助。

“我的意思是，幫人找到工作固然很好，但如果一個人有創傷性的成長經歷，並且正在應對藥物濫用障礙和心理健康問題，他們就需要其他類型的支持。”

——“我覺得自己能重新振作起來。”

如今再次失業的羅斯每天步行數次，時間不固定。狀態好的日子，他清晨六點起牀，把手機塞進抽屜，開始晨間散步。離家幾個街區外，有條棕櫚樹成蔭的綠道沿水岸延伸。他慢悠悠地走約十分鐘，途經瑞典教堂、無家可歸者收容所、康復中心等標誌性建築。

看到康復中心讓他鬆了口氣：“要是真出事了，我還有退路。”

當然也有糟糕的日子，他躺在牀上刷TikTok，算法不斷推送陰謀論視頻、勵志演講或關於宇宙的終極命題。七月深夜，羅斯沿着慣常路線散步時，一名男子突然上前詢問他的家鄉，不等他回答便揮拳擊中他的鼻子，導致鼻骨骨折。羅斯懷疑對方吸食了冰毒，但當晚踉蹌回家時，他記得自己擔心路人看到後會誤以為吸毒的是自己。“那一刻我感到徹底崩潰。”

由於男性和男孩面臨的問題極其複雜——涉及就業、健康和教育等多個領域——因此不存在"快速簡便的解決方案"，州長教育政策顧問兼州教育委員會執行主任布魯克斯·艾倫如是説。他表示，紐森的倡議以及州政府機構的其他舉措，旨在向這些男性羣體表明：資源確實存在，且能針對他們的需求量身定製。

紐森重點推介的組織之一是"改善你的明天"，這家總部位於薩克拉門託的全國性非營利機構致力於支持有色人種青年男性。該組織去年夏天為威爾遜引薦了一份工作，並協助他向薩克拉門託州立大學提交請願書，請求校方在計算助學金時排除其父親的收入。威爾遜最終獲得了這份暑期工作，儘管只是臨時職位。校方則駁回了他的請願。

今年早些時候，威爾遜的車拋錨了，他向父親隱瞞了此事，父親是通過祖父母才得知的。父親雖因兒子隱瞞而生氣，但還是給他買了輛新車。

威爾遜表示父親很可能想在十一月幫他支付房租，但他不確定是否該接受。“在我無家可歸的事實暴露前，我極可能選擇睡在車裏，“他説，“我覺得自己能重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