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內娛最爆的瓜,咋還是她跟他?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昨天 10:47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金雞獎落幕了。
彷彿是一塊石頭落水,給近日宛如死水的國產電影,濺起不少水花,引起連連爭議——
最佳女主,宋佳和詠梅,到底誰更勝一籌?
最佳女配,鍾楚曦飾演的小葉,足夠打敗蔣勤勤、惠英紅了嗎?
最佳導演,居然是陳思誠與戴墨殺出重圍?
最佳美術片《哪吒2》,導演餃子沒有到場,這是不是在無聲抗議?
歸根結底,都是在問:“頒獎公平嗎?有沒有幕後操作?Ta配不配得這個獎?”
幾乎每一次大型頒獎禮,都會出現類似的爭議,不同觀眾都會有不同的心頭好。
並且,難以説服彼此。
相比起這些,Sir更關心一個場外爭議。
在頒獎禮後的圓桌對談上,邵藝輝抽中了陳思誠的提問:“有無興趣挑戰一部男性作品?”
邵藝輝的回應十分巧妙:
“我覺得電影不分男性女性,因為任何電影都有男性女性,而且我電影裏的男性尤其出彩,我們的男配提名就是最好的證明。”

配上陳思誠一臉被噎住的表情,以及邵藝輝前面的吐槽“你這個字應該練一練啊”。

不少網友大呼過癮:邵藝輝懟得好,陳思誠大翻車。
又被歸納成一場“性別戰爭”——
女性創作者打敗“男老登”。
僅僅如此嗎?
邵藝輝與陳思誠,當下勢頭正猛的兩大新生代導演,他們分別所代表的,並非只是女性與男性的視野之爭。
更是一種新與舊、先鋒與傳統的電影力量之爭。
01
邵藝輝,贏在性別?
先恭喜《好東西》成為本屆金雞獎最大贏家。
斬獲最佳女主、女配和最佳故事片,成為當晚獲獎最多的作品。
而邵藝輝,繼《愛情神話》拿下最佳編劇、剪輯和錄音後,再次滿載而歸。
可以説是近幾年金雞獎運最好的新人導演,沒有之一。

她贏在哪?
許多人想起《好東西》,第一印象就是女性,顧名思義,“好東西”就是“女子東西”。
這樣的想法當然沒錯。
但是呢?
相對於目前的電影市場來説,邵藝輝的與眾不同,不在於她打了性別這張牌,更在於她做到了大部分電影人想做,但在當下的環境裏有心無力,或是無能為力的事——
用電影為未來造夢,並讓觀眾為這個夢境買單。
這放在以前的電影市場,不難。
有《戰狼》這樣“犯我者雖遠必誅”的愛國大片,有愛拼才會贏的《中國合夥人》、有相信小人物力量的《我不是藥神》,還有屢次救市,讓人們對未來與科技充滿憧憬的好萊塢作品,比如《阿凡達》、漫威系列。
可現在。
肉眼可見的票房冠軍,都被一個個下沉到現實,現實到破防的題材取代:
反詐、反內卷、反戀愛腦……
主打一個認清現實,放棄幻想。




只有邵藝輝。
她還在相信,並用自己的相信,創造出一所輕盈靈動的“藝輝實驗小學”。
《好東西》的三女家庭,讓我們看到另一種生活的態度——
在技術和人力便捷的今天,女性能自己搬家、通下水道、換電燈泡;
她們不被傳統的性別符號綁架,不穿高跟鞋,抽煙、打鼓,不做“淑女”;
她們能自由地談論月經和衞生巾。
哪怕談戀愛,生活也不以男性為重心。



再往上走。
邵藝輝在作品中更多的,是賦予“你”自由。
這個“你”,指的是一羣受眾畫像分明,渴望脱離傳統,獨立自主的年輕羣體(80-00後)。
在她為他們創造的世界裏——
女人可以是不夠完美的母親,戀愛腦不用被批判,小孩是參透世間萬物的巨人。
怯場退出沒關係,只做觀眾沒關係,只要你正直勇敢,怎麼度過自己的人生都沒關係。
這個“夢”幾乎被她宣之於口:
如果覺得現在的遊戲不好玩,那就不玩。
讓我們去建立一個新的遊戲。




影后宋佳,在採訪中這樣描述與邵藝輝合作的感受:
“原來這個時代年輕的創作者是這樣創作的”;
“我不想活在習慣裏,我不想讓這個東西束縛我,要擁抱一些新的東西,過濾和重啓一下。”
相比女性。
如果非要給邵藝輝一個標籤,Sir覺得其實是“新”。
她是一個求新的創作者,也是一個求新的活人。
她會點贊風口浪尖的吳柳芳、在微博呼籲重視衞生巾質量、訪問中坦言自己肚子不舒服想拉稀,問易烊千璽想不想搞對象。
她拒絕加班和996——
《愛情神話》和《好東西》都是八小時工作制,甚至提前收工完成的。

△ 來源:新浪電影
可以説。
邵藝輝作為創作者,更多的是把自己作為一個年輕影人,一個年輕女性,一個九零後所在意的東西,從裏到外地融入到自己的作品裏面去。
她説自己還想為中國電影奮鬥100年。
她為登上領獎台的宋佳歡呼,為自己筆下的鐵梅歡呼。
宋佳在台上發表感言,鏡頭一轉,拍到邵藝輝在台下開心的像個孩子,與正襟危坐的頒獎典禮簡直不是一個畫風。
她是真的輕盈。

02
陳思誠,成了輸家?
在邵藝輝的輕盈面前,陳思誠似乎落敗了。
但事實上呢?
陳思誠並非是輸家,他同樣也是贏家。
獎項,拿下了金雞最佳導演獎。
票房,中國影史首位百億票房導演。
一手打造“唐探IP”,建立起“陳思誠宇宙”,當監製扶持不少新導演,多次炮製出商業爆款,連同“陳思誠”三個字,已經成為國產電影的招牌之一。
是的,一個極其有意思的“陳思誠現象”——
大眾一邊罵他,一邊為他買單。
就像近年來對他的一個稱呼,“產品經理”,固然有諷刺的意味,但也不失為一種心悦誠服——
陳思誠,懂行業,懂市場,懂觀眾。

當然,這並非是説邵藝輝不懂行業、市場與觀眾。
只是他倆的“懂”,他倆的手執導筒,是走向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方向——
邵藝輝在向上造夢,陳思誠在下沉復刻。
“下沉”,似乎天然處於鄙視鏈的低端,其實也並非如此,只是往往意味着理解門檻更低、內容表達更為直白、人羣觸達更為廣泛。
典型案例,陳思誠監製的《消失的她》。
素材,取自真實案例,“殺妻騙保案”;話題,富家女與鳳凰男、女性互助與反殺;情緒,濃烈而直白,“殺渣男”。
口號,更是足夠響亮,“治好戀愛腦”。

乃至於在抖音、小紅書等互聯網平台,衍生出連續劇,掀起戲裏戲外的互動狂歡——
“看完電影,女朋友消失了。”

△ 視頻號博主:已發送給小刷。女友看完《消失的她》後直接“消失”
電影算不算“好”,各人有各人的答案。
可無法否認的是,誰都能看懂,誰都能參與一把。(嗯即使你是單身狗,也能看完之後獲得安慰,“沒有刁民要害朕”。)
為什麼會這樣?
除了陳思誠所説的,自己將影片定位於下沉市場:普通百姓。
我該怎麼説,我內心做了一些鬥爭,但我還是要積極地去面對,去解決,公司有那麼多人看着你,有那麼多人需要生活,需要往前走,只能自我消化,然後儘量還是去拍一些商業性強的、老百姓能認可的電影。你不就是賣電影的嗎?——《陳思誠 誰會真的在意我是誰》
以及戴墨(《唐探1900》導演之一)對陳思誠的形容:
“他不是站在舞台上面對觀眾的那個人。”在戴墨看來,與其説陳思誠掌握了流量密碼,不如説他習慣把自己放在觀眾的位置,坐在觀眾席裏觀察,“他就是懂觀眾,他知道觀眾想看什麼東西”。——《陳思誠 誰會真的在意我是誰》
他能站在觀眾角度看問題之外。
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從過往的影片中吸取經驗——
就像2015年《唐人街探案》橫空出世,打響國產推理IP的一炮。
可不難發現,組成的元素,其實算不上“創新”,甚至是濃濃的港片遺風:
拳頭+枕頭+無厘頭。


這一套,陳思誠沿用至今。


△ 最大變化應該是從消費女色到消費男色
當然,這並非意味着陳思誠沒有追求。
他也有。
就像他之前的那部《解密》,你可以看得出陳思誠也是有着一定的藝術追求的(成不成功另説)。
甚至到了很多人“看不懂”的程度。
但你發現了沒有?
不管是他復刻、疊加與重置過往經驗——
疊加類型電影的成功元素,疊加切合當下的社會議題與大眾情緒,從而生成強類型化的“陳思誠模式”。
還是被戲稱為“中國諾蘭”,拍出《解密》這樣的電影。
其實,陳思誠的創作,都是有標準答案的。
這個答案就是“傳統工業”。
陳思誠所信奉的,其實是“過往經驗”的力量。
所以你可以在他的“宇宙”裏看到各種類型元素的混搭,也可以在他的電影中看到許多既有影片的影子,這都是他的思維決定的。
“非原創”選手?
Sir倒是覺得,就像前段時間很多人在討論的“類型片能不能救市”,如果把既有的工業標準做好,把類型本身做紮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畢竟只有更多的人走進影院,中國電影才有未來的可能。
對於大多數觀眾而言。
我們走進電影院,除了想看點新東西,也想有一種“不出錯的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的消失,也是人們減少走進影院的原因之一。
03
中國電影的勝利
不是男或女的勝利
所以,Sir看完網上許多關於頒獎禮的評價後,最不理解的一種言論就是——
“造神邵藝輝”和“打倒陳思誠”。
為什麼?
不僅因為喜歡就盲從誰,不喜歡就搞掉誰,不該是一個健康的市場所發出的聲音。
更重要的在於,這兩個人之間的對決,根本就不是兩個性別之間的對決。
而是創新與傳統之間的碰撞。
邵藝輝的作品完全脱離了類型化——
從《愛情神話》到《好東西》,沒人能猜到她的下一部會是什麼樣,會用什麼做主題,因為她始終不懈地在進行新嘗試。
而陳思誠致力於將類型化做到極致——
翻拍也好,重複也好。
只要能賣出去,就已經打敗了當下電影市場95%的商業片成績。
所以,陳思誠問邵藝輝的那句話,是在於他不喜歡女性作品嗎?
不。
他問的不是“你有沒有興趣拍男性電影”——
而是“你會不會拍已經被歷史驗證過的,這個圈子大部分人會選擇的傳統類型作品”。
這裏面看似好壞分明。
就像在我們這一百多年的經驗裏,一直把“新”的等同於“好”的,許多人下意識也就覺得,邵藝輝的“新”自然贏下了陳思誠的“舊”。
但實際上,它們之間卻並沒有那麼明確的對錯。
甚至,都是中國電影所需要的。
説到這裏,Sir想到了一部大部分人不會想到的電影,《七月與安生》。
片裏的兩個主角,似乎可以用來説清邵藝輝和陳思誠的選擇——
七月就像陳思誠。
她是按部就班的,循規蹈矩的,只敢跟着老師和父母給的路走的。
她見證了前人的經驗,她復刻經驗。

當“成功”和“好”的標準已經被設定完畢時。
如果不沿襲這條路,就勢必會承擔一些代價,比如不被社會買賬,不被他人喜歡,不受主流歡迎……
而七月不想承擔這個代價。
怎麼討大人歡心 這個我最擅長了

而安生呢,當然就很“邵藝輝”。
對比之下,她是自由的,不羈的,隨心所欲的。
想幹嘛就幹嘛,不受規矩束縛,沒有人們期待中的“女孩兒樣”。


片中更有這樣一幕。
安生的隨心所欲與自洽,引起了七月的較勁——
你為什麼不受控,為什麼不對傳統買賬。
一場短短的餐桌戲。
其實是兩個人在爭搶(維護)自己所走路線的主導權。


兩個人分開看完全沒有問題。
但《七月與安生》,一部男導演拍的女性電影,一部拿下金馬雙黃蛋的電影,它從一開始就講的不是兩個女性的一面,而是一個主角性別為女的,人的兩面。
七月是守舊的,傳統的,老派的;
安生是自由的,放飛的,勇敢的。
但結局卻告訴你——
任何人和事物的特質都不是單一的。
任何一種褒貶,都沒辦法脱離與之相對的一方而存在。


所以,拿下最佳導演的陳思誠,和當晚最大的贏家邵藝輝。
任何一方在輿論上爭贏了。
勝利也與他們所代表的性別,乃至基於性別屬性所創造出來的作品,沒有多少助益。
因為電影之爭,勝利不屬於任何男性或女性。
電影之爭的重點,永遠是“爭”本身。
爭議和爭論,是創作者進步的動力,而鼓勵爭議,也是一個對好作品與好票房懷有希望的市場應該做到的基本。
就拿這一次的金雞來説——
不論是票房亞軍和壓中大盤喜好的《唐探》,還是講述女性投票權、女性打破傳統的《還有明天》《破·地獄》,他們都得到了主流獎項的加冕,這就是一種對電影市場多元化的肯定。
不管傳統,商業,男性。
還是前衞,表達,女性。
任何一種電影元素,乃至不包括其中,亟待參與和上桌的元素,都是如此。
獎項不代表勝利。
因為勝利屬於一場戰役的結算,而中國電影還走在漫長而堅定的路上。
邵藝輝和陳思誠。
如果非要將他們看做是一種對立,那麼Sir希望這個對立永遠沒有你死我活,孰高孰低。
因為只要他們還在爭,還在為各自的創作與表達陣營發聲。
真正的勝利就還屬於中國電影。
這才是一場金雞獎的意義,影人圓桌會談的意義,以及任何一場電影盛事的意義。
愛電影,就該放眼更大的未來。
而不是將一個蓋棺定論的勝利,給予任何一個抱有壓倒對方之心的個體。
另外,希望金雞獎帶好頭。
從下一屆開始,別再用“處女作”這個稱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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