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自然誰重要?同等重要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昨天 11:26
《看見自然,再思建造》
一場建築師,生態學家,環境守護者之間的對話
如今,“自然”這個概念似乎被捍衞成一個不可觸碰的“保護對象”,甚至“人類文明的對立面”。而建築學直接面對人類居所和生態環境,是我們重新思考“人類與自然關係”的極佳媒介。
為此,青亭建築事務所在北京青年建築師《半場》系列展覽中發起了以“人類世”為主題的展覽和圓桌討論:當下人類活動已成為定義地球面貌的主導力量,標誌着我們已步入一個全新的地質紀元“人類世”。青亭建築事務所邀請來自生態學界與建築領域的思考者與實踐者(包括我們貓盟的大貓),共商“人類世”中建築學與生態研究的話題。
人類世,我們如何帶豹回家?
宋大昭
中國野生動物保護領域資深專家,貓盟CFCA創始人、理事長,IUCN貓科動物保護專家組成員
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被稱為 “人類世”。地球上現在有81.42億人。根據2023年的數據,人類的總重量約3.9億噸,家畜等依賴人類生活的哺乳動物6.3億噸。野生哺乳動物全部加起來只有0.62億噸。我們今天依然擁有生物多樣性,但是今天動物們所擁有的地球,跟人類崛起之前的史前時代,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可以説現在地球上所有生物的生存,都是由人類的活動決定的。

荒漠上豎起了無數的風機,黑鸛只能在風機間穿行,因為這裏就是它的傳統棲息地,每年都有很多鳥遭到風機葉片打擊而死亡。©心悦
説到貓盟關注的豹,豹在中國現今的分佈區已減少了一大半。

不同時代的中國豹分佈對比 ©貓盟
我們監測到的公豹M2,活動於2008年到2019年,但今年,它常走的那個山頭,因為修起了風電,風機和風車道完全取代了它走過的小路。

2017~2023年間,和順-榆次華北豹棲息地的山樑因為修風電而逐漸裸露 ©貓盟
現在野生動物保護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棲息地的喪失。失去棲息地,動物們無處可去,被迫接近人類的地盤,從而越發容易被人類的活動所影響甚至殺死。
我們的保護首先是從大尺度着手。我們和和順縣政府一起劃定了華北豹保護的關鍵區。在這個區域內,我們要儘量去控制人的活動,比如像造地,以及近年上馬的一些風電、光伏等對豹棲息地造成很大影響的活動。

和順的華北豹保護優先區 ©貓盟
同時,在已經破壞的地方,我們就要去做一些修復工作。比如我們會把這些垂直的、動物上不去的陡坡,推成動物可以通過的斜坡。

在上北舍地區進行生態修復,建造動物可以通過的通道 ©瑩子
針對路殺問題,在和順縣修這條公路的時候,政府接受了我們的建議,增加了11條涵洞式動物通道。修完通道後,我們還要規劃動物過馬路的路徑,恢復植被,讓它的鬱閉度增加,動物才敢走。

華北豹棲息地基建公路增設的動物通道
第二個是更小尺度的“豹鄉田”項目,目標是讓田裏的動物過得更好一點。由於現代耕作方式的普及,農田裏的微生物和蟲子都在減少,很多以此為生的動物也因此受害。我們主要通過減少農藥化肥的使用,讓生態系統自然恢復。我們發現,在我們這90多畝的豹鄉田裏面,至少有7只狍子在活動。赤狐也會跑到我們的玉米地裏來抓老鼠吃。

豹鄉田夜晚出現在苜蓿田裏的狍子 ©貓盟
我們還通過人為干預,優化微生境。比如我們建了一個“野草大圍欄”,阻止牛啃草,讓草木茂密。這為鰓金龜提供了棲身之所,而這些鰓金龜又為紅角鴞提供了非常豐富的食物,讓它們可以穩定的繁育後代。

豹鄉田的紅角鴞 ©貓盟
另一個例子是鴛鴦池塘。由於連年乾旱,池塘徹底幹了。我們動用挖機,挖到了有地下水滲出的深度,重新引入了水生植物。很快,生態系統就恢復了。我們統計到這裏面有 17 種蜻蜓。更重要的是,豹子也會下到我們準備的水坑裏面來喝水。
現在的氣候變化跟“人類世”的人類活動影響是分不開的,比如極端天氣,包括極端乾旱、極端降水等。在這個前提之下,我們正在不斷地研究,通過人為的活動讓動物獲得更好的生存環境。
“豹鄉田”就是太行山區的一片很普通的農田。但這兩、三年間,我們在這裏已經記錄到了203個物種。其中鳥類最多,有112種。獸類是13種,蝴蝶有50種,蜻蜓17種,兩棲爬行類一共有11種。華北山區農田的生物多樣性指標應該就是這樣的。

豹鄉田物種記錄 ©貓盟
這些事是誰來乾的?不是隻有我們。我們僱傭當地老鄉幫助我們種地,稱他們為“豹鄉田的管家”。他們幹這些事情可以領到工資,發現原來他們以前不注意到的野生動物,豹鄉田項目還可以吸引城市人來消費,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收入。我們在嘗試為和順老鄉尋找一種對生態友好的、新的生活方式。

老鄉受僱傭成為豹鄉田管家 ©貓盟
最終我們想推動的是“帶豹回家”。我們希望通過大尺度的棲息地保護,以及社區層面的生活方式的改變,讓整個北太行山都能夠對野生動物更加友好一點。讓豹能夠沿着太行山擴散,最終回到北京。我們現在正在做一件在大尺度上影響棲息地的事情,就是多種植櫟樹(橡樹)。橡子是野豬、狍子、獾子它們過冬非常重要的能量來源,這樣,也可以為豹子提供重要的食物。

由全國綠化委員會辦公室等指導的“共橡自然迎豹回家”共同行動,計劃通過補種櫟樹,改善京冀晉三地棲息地,為華北豹迴歸鋪平道路
城市發展夾縫裏大鴇的去留
郝建國
北京通州副中心觀鳥會發起人,北京城市記錄鳥種數400+

北京通州水南村農田中越冬的大鴇 ©郝建國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隻鳥叫大鴇,它是我國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它的東方亞種現在全球數量不足2000只。在2023年,它的受威脅等級由“易危”上升到了“瀕危”。舉個例子,我們熟悉的大熊貓受威脅等級是“易危”,也就是説,就受威脅等級來看,大鴇是高於大熊貓的。


出現在水南村的白枕鶴和長耳鴞 ©郝建國
這些珍稀鳥類,包括一級保護的白枕鶴,還有草原雕、各種鴞類,都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那就是水南村。水南村是好幾座村莊拆遷後形成的一塊飛地。它的土地性質不是基本農田,而是建設用地,但當地政府組織耕種的農田以及周圍的荒置疏林草地,吸引來了大鴇,使得這兒的鳥類的多樣性非常高。
真正的保護行動發生在2021年2月。當時我們發現一隻雄性大鴇胸口有很大的傷口。隨後消息被媒體刊登,吸引了大量的觀拍鳥愛好者湧入水南村。很多人把車直接開到了農田裏,不斷去追逐拍攝大鴇。

受傷的大鴇 ©通州愛鳥匯

不文明觀鳥人把車直接開到大鴇旁邊 ©通州愛鳥匯
我們判斷,在這種情況下,那隻大鴇的傷情隨時可能惡化。所以決定干預,設置路障,勸退那些開進農田的車輛和拍攝者。在通州區園林局和我們的共同努力下,水南村大鴇拍攝秩序初步建立起來。
保護行動的另一項內容是清理塑料垃圾。北京的冬天風很大,農田裏有很多塑料垃圾。我們發現大鴇有叼食塑料垃圾的現象。一隻雌性大鴇在玩垃圾時,風把垃圾反套在了它頭上,它受驚後飛行,垃圾越套越緊。最後它撞在灌叢上,自己無法掙脱。

大鴇被垃圾袋套住了頭 ©王連平
我們的志願者及時趕到,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出來放在地上,最終這隻雌鴇才得以飛走。這件事情影響很大。當時,有一位屢次不聽我們勸告、強行下地的鳥友,在得知大鴇被塑料套住的事後,自己特意趕到田裏來撿垃圾。在那之後,他也“改邪歸正”,與大家一起按秩序觀鳥。

觀鳥者到地裏撿垃圾
我們每年冬天都建立守護大鴇的羣,訂了值班制度,記錄一切干擾因素。在2022年,我們發現有挖掘機在大鴇經常活動的農田裏挖溝,這個溝一挖,大鴇的棲息地直接被割裂了。經過我們跟施工方和園林局協調,加上媒體報道,施工才暫時停止。

2021年底的水南村農田,大鴇等鳥類在挖掘機旁活動 ©通州愛鳥匯
但是,即便工地上的干擾停了,它周圍的這些小區仍在依次不斷建成,高樓林立。這塊大鴇的棲息地基本上不存在了。

2023年在水南村舉辦的“保護大鴇和棲息地嘉年華活動”

通州園林綠化局、台湖鎮政府和森林公安的工作人員,與愛鳥人士一起觀察大鴇,並進行巡護

這張圖展示了通州愛鳥匯進行的保護活動,和園林局開會討論保護大鴇保護,進行宣傳活動等等
後來在2022年,我們通州愛鳥匯又提出一個“人、鴇和諧共處的濕地公園”的建設方案。這裏不僅有人娛樂的空間,還要有鳥類棲息的空間,比如青頭潛鴨、闊嘴鷸、黃胸鵐、鴞類還有大鴇。我們希望通過行動讓這些珍貴的國家保護鳥類,在城市發展的夾縫中找到它們的家。
為城市的昆蟲建造“食堂”
崔婧澐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城市生物多樣性恢復與公民科學(北京)團隊項目助理,北京城市傳粉網絡調查與保護項目負責人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比較有名的工作是在西部做雪豹和大熊貓保護;但事實上,我們在城市裏也有很重要的工作。我國大多數生物類羣的多樣性熱點,都集中在東部及南部,但這些地區也是大量人口聚集的地方。地球75%的陸地面積都已經被人類活動所改造,很多物種的棲息地都和我們人類生活的地方高度重合。

人類世的陸地景象,大部分土地已被人類高度影響 ©esri
為什麼我們要關注城市?因為城市本身就藴含着非常高的生物多樣性。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北京位於三條重要的全球鳥類遷徙線的重合點上(主要位於東亞-澳大利西亞遷徙線上)。在今年新出的《北京陸生野生動物名錄》裏,北京已經記錄到了527種鳥類,佔了全國鳥種記錄的三分之一。北京的城市綠地覆蓋率達到了將近50%。所以,我們城市裏是有非常多的綠地資源、非常多的生物多樣性資源的。
在我們的城市裏,有幾類比較典型的生境,包括人工林,城市公園,還有濕地,這些我們統稱叫“綠地環境”,它們不是非常符合我們認知中的“自然”環境。

我們希望將城市裏的“綠色荒漠”改造為具有更高生物多樣性的環境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比如人工林,我們可以從這張圖上看到,林下基本是空曠一片,很少有灌木,我們管這個叫“綠色荒漠”。公園裏的綠地也就是一片大草坪,別的什麼都沒有。城市濕地也是,如果放任植物生長的話,過兩天就會發現長滿了荷花或者蘆葦,長得滿滿當當、一點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開始思考恢復北京城市生物多樣性的策略,我們希望能把現有的荒野、人為製造出來的空地,還有前面我們説的綠色卻沒有“生機”的綠地,全部變成“又綠又活”的綠地環境。
這裏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是保護傳粉昆蟲多樣性。在全球範圍內,所有進行過相關調查研究的國家,幾乎沒有一個能説“我們的傳粉昆蟲現在處於很健康的狀態”,或者説“我們的傳粉昆蟲數量在增加”。甚至在美國和歐洲一些地方,像熊蜂這類傳粉昆蟲已經到了瀕危的狀態,需要推出相關法令來進行保護了。所以,傳粉昆蟲是一個非常重要卻面臨着嚴重危機的類羣。

向日葵上的熊蜂 ©貓盟
在城市裏,它們還面臨另一個特殊的困境:我們生活的城市太“漂亮”了。很多經過園藝化培育的植物,例如重瓣萱草、繡球,雖然花團錦簇,但它們完全沒有花蕊,也就是沒有可育花。因此它們完全不能給昆蟲提供作為食物的花粉。

迎合人類審美培育的園藝花朵,失去了可育雄蕊,完全沒有粉源作用
我們和中國農業大學合作,進行了城市傳粉網絡的研究,簡單來説就是“逛公園”、看花、拍照。通過公民科學和實驗室研究,我們構建了一個龐大的“傳粉網絡”,包含對大約167種昆蟲和180種植物之間的互動關係的記錄。

傳粉昆蟲與城市植物對應關係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北京傳粉昆蟲和植物觀察報告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通過仔細分析這一網絡,我們發現一個問題:蜜蜂和食蚜蠅並不喜歡公園裏最常見的園林植物。昆蟲們不喜歡到那些漂亮的觀賞花卉上覓食。相反,它們常訪問的是常見的瓜果蔬菜,以及一些野生的草本植物和灌木的花。像葎草、酢漿草、刺兒菜這些我們平時認為是“野草”的東西,也佔據了昆蟲食源很重要的部分。

常見傳粉昆蟲的出現頻率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根據調查結果,我們總結出了一批更受昆蟲偏愛的本土植物,它們非常適應北京的氣候,也能為其他生物提供足夠的食物和棲息環境。為了確認它們的效果,我們做了一些小試驗:自己種花境。在海淀區的“三山五園”綠道以及奧森北側的“雙奧綠道”,我們種植了昆蟲偏愛的本土植物,並放置了昆蟲旅館,可以給獨居蜂等提供棲息環境。這塊地是和非常多的志願者一起參與建造,一起種植的。我們剛種好這個花境,各種傳粉昆蟲們就紛至沓來。不知道它們怎麼能這麼快知道這裏種了花。

以招引傳粉昆蟲為目標佈置的花境 ©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我們在活動中也看到了很多可愛的昆蟲。大家印象中會覺得,蟲子是很討厭的東西,它有可能會叮人、咬人,會嗡嗡響,反正從各種角度看都不是很討喜。但湊近看的話就會發現它們的迷人特徵,比如切葉蜂,它的肚子上有毛茸茸的刷子。非常多的志願者在參加完活動後給我們反饋説,“第一次發現原來蟲子這麼可愛”,“它們長得還是挺眉清目秀的”。我們的項目還在建設中,就吸引了非常多的遊客來觀賞。

凹帶優食蚜蠅 ©小甲

小豹蛺蝶 ©大貓
最後我想説,城市生物多樣性的建設並不是要損害人的生存空間。我們追求的是共存。人在保護過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只有大家一起參與進來,把我們有限的能力投入到正確的地方去,才能實現保護目標,讓城市的生態環境改善。
編織連綿的世界,與自然共舞
金秋野
北京建築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建築評論家
剛才聽了幾位老師的講座,非常受益。對我這個搞建築的人來講,見識到了真正的生物多樣性就在我們身邊,短暫地把我拉出了專業領域——因為我們討論的經常是一些建造,跟水泥、鋼筋這些硬邦邦的東西打交道。

老照片中成都融於自然山水的基礎設施 ©金秋野
我的題目叫《山水基礎設施,與自然共舞》。“基礎設施”是人的建造活動中,動靜最大的一塊,修路、做水利工程、造橋,與山水似乎天然有着一種對立關係。但我們來看歷史,這種對立並非常態。例如雲南鶴慶的石寶山,你很難把它剝離開來——這到底是一個自然景觀,還是人工景觀? 自然本身的力量與人的建造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畫面。“人類世”在中國其實早就開始了。

石寶山的自然和建築形成了和諧的畫面 ©金秋野
我的一個假設是,直到 19 世紀初,整個國土上的風景都是“人與自然統一”的,建築與本土風貌相適應。這種和諧不是設計的結果,而是某種 “前認識狀態”,在一種“統一的世界觀”下,漫不經心地營造出來的。
它同時滿足了多重目標——既滿足了基礎設施的安全性要求,又客觀地滿足了生物多樣性的要求——在建築裏形成了無數的小生境。同時,它也滿足了詩意棲居的理想。作為一種體系,它太籠統、太綜合,沒有辦法進行分門別類的關注,所以它們消失就消失了。

寄暢園 ©金秋野
再看看現在人居環境中的很多景象。用硬化的邊界、幾何的線條穿過人造灘塗、濕地的方式去解決景觀問題,可以説太過於簡單粗暴了。這種設計代表了一種人工和自然的嚴重對立,是對土地和風景本身的巨大傷害。它體現了現代科學的還原論特徵,它的最大特點是裏面沒有“人”。永遠都是一種凝視的方式去看待事物,把邊界條件全部剝離。這種態度本身對人文是最大的傷害。

基礎設施與自然的不同關係 ©金秋野
我們傳統上總是把這個世界看成有機的,連續的,與人息息相關的生命整體。所謂“天人合一”不是一句空話,它有非常具體的解決方案。與當代硬梆梆的水利工程不同,中國傳統的生態駁岸把房屋、基礎設施、風景、生態……各種各東西都容納進去。它不是孤立地、還原論地去看待問題。**人和自然誰重要?同等重要。**這種關係是互相成就的過程,是一種交互的、動態的共生系統。它的基本方法就是把邊界柔化掉,讓幾何的和自然的東西互相侵入。

芬蘭人工小水利設施 ©金秋野
這是我在芬蘭無意中發現的一個小溪,很活潑,石頭很美。起初我以為是自然的石頭,直到我看到下水口外是一個小小的水壩,才發現這是一個小水利工程。他們巧妙地把石頭都放到了合適的位置上,小心地處理流向和流速。為了美化環境而去營造,是一個人文的問題,而不只是技術問題。

頤和園冬景 ©金秋野
同樣,當我們看到頤和園的風景,應當瞭解,在100多年前,從北京城往西看,全部都是這樣。這才是中國風景應有的楊子,現在卻完全被拋棄了,就覺得“這無所謂,這東西有什麼好?”特別可惜。因為這是文化上面能夠讓我們獲得獨立性的一種源泉。這是身體在場的風景,因為我們在玉泉山上能看到一系列的人的建造!
在山頂上,玉泉山非常小,但從頤和園往回看就很大,成為視覺焦點。玉泉山是個天然的山,是北京西部的水源。同時,它在這個位置上就給頤和園提供向西看提供了一個目的。在東岸和玉泉山之間,西堤上的楊柳和拱橋又是一個層次,往西看三個層次非常清晰,西山成了背景,而玉泉山充當了視覺焦點。
在人的世界中建造,所有的建築都應該是景觀工程,同時也是水利工程、生態工程,這是一種互相包容的關係。與自然共舞,不僅是一個目標,也是一套方法。我覺得是可以在今天的城市裏實現的。
從實驗花園到山水校園
葉青+周亭婷
北京青亭建築事務所創始合夥人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山野校園 ©青亭建築
我們是一家北京的建築事務所。我的工作室就在後海邊上的衚衕裏,它剛好在北京中軸線水體的北端。這個小小的地方,是我們認識和研究現代世界的起點。我們在這裏聽着國子監長耳鴞的傳奇,也看着二環護城河的夜鷺一年比一年多。

青亭建築辦公室城市野生動物觀察記錄 ©青亭建築
我們的工作室一直關注着一個小花園。這個花園不是為了觀花賞草,它是我們的實驗室,是我們記錄和觀察周邊世界的稜鏡。到今天為止,路過這個小花園的有43種鳥類,還有67種昆蟲和蜘蛛。我們今年夏天在工作室裏面舉辦了一個“微型建築和自然”的科普展覽,我們的展覽以用地球48億年的生命史為主線,想用歷代的大冰期、大回暖、大滅絕這些事件,破解建築師心中逐漸口號化和形式化的“綠色”和“自然”。

2025年夏“建築自然”展覽 ©青亭建築
下面專注介紹我們正在修建的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學校。學校位於重慶西部科學城,整個新城之前是丘陵農田的地貌。現場的微地形非常複雜,充滿了野趣。我們能看到廢棄的農田、作為魚塘的天然水池,以及採石形成的侏羅紀黃砂岩斷崖。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原現場照片 ©青亭建築
我們請了當地的生態專家來評估環境。我們認為,如果做普通的城市綠化,這裏的豐富和精彩的鳥種很快會被抹平。因此,我們的設計策略是,選擇原生山地森林生境作為橫貫學校長邊的天然綠脈。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山野綠脈規劃示意圖 ©青亭建築
這條綠脈平行於巖壁上難以修建的陡坡方向。我們的建築全部躲避了這條綠脈佈置。自然景觀佔據的是難以利用的陡坡。對地形的最大保留和利用,也大大地節約了修建的造價。

校園鳥瞰效果圖 ©青亭建築
為了讓自然原汁原味地呈現,我們必須劃分清楚人造景觀和自然景觀的界限,保證一個互不干擾、滿足各自需求的基礎。我們希望通過清晰的區域劃分,讓自然環境不會成為安全隱患,使用方也不會因空間不足而去佔據自然區域。兩者之間相輔相成,同時維持合適的距離。

校園中的生物多樣性 ©青亭建築
在自然森林區域裏面,樹種選擇全部以食源和蜜源角度出發,全部使用原生樹種。我們希望這裏的昆蟲與果實可以支撐起一個以林鳥為主的校園生態系統。學校裏保留的水田,將是周圍環境城市化後稀有的蛙類棲息地,同時也是公立學校稀缺的勞動教育資源。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視覺藝術庭院 ©青亭建築
複雜的地形,讓本來普普通通的教學樓之間圍合出來的院落充滿了驚喜。房子和森林之間不停地遊走的體驗總在形成一系列精彩豐富的自然景觀空間。這條綠脈也給大量標準化室內教學空間提供了豐富的景觀。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文體中心小池塘 ©青亭建築
在文化傳承方面,在小學圖書館背後山林的小徑適當放大,魯迅的雕像就成為了焦點,形成“森林讀書會”。魯迅先生作品中逃課去百草園的場景就有了具象化的表達。我們希望把建築、自然、北師大建立現代生物科學的歷史傳承,變成一個新的有機體,成為讓下一代能夠更好地打開這個世界的教科書。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森林讀書會 ©青亭建築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巖壁劇場 ©青亭建築
最後我們有意控制校園裏房子的天際線不要高過這條綠脈。這樣,在周圍城市鱗次櫛比的房子之中,一片連續幾百米的森林天際線會成為學校在城市裏最顯著的標誌。

北京師範大學重慶科學城實驗學校城市天際線©青亭建築
今天的建築學可以超越形式和美學,影響更多的未來。
Q&A對談
1
“環境”好的標準應該是什麼?
金秋野:人工庇護下的自然共處
人到了非常美妙的自然環境中,就會體會到它的好;但其實自然裏好多東西對人類也是不舒適的。好的狀態是:人類在自然中,同時又得到很好的庇護。這種關係是系統性的:你在風景中,你在自然中,同時你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你還要考慮別人看到的你是什麼樣子?必須從一開始就考慮到,我在什麼位置,別人看我是什麼樣子?這就是我覺得最基本的環境思維。
宋大昭:反對沖突的人工化
當前許多千篇一律的人工化景觀,看着就挺糟心的。現在中國太多的地方都是人工林,看着樹挺多,但肯定不能説環境好。人工設施應避免與自然過於衝突, 尤其是現在很多河道,弄的硬化河岸什麼的。也不好看,也生態不友好。但凡有點水,都要可勁的花錢,把它改的特別“人工”。看着很不舒服,我覺得這就不好。

北運河灘塗上聚集着水鳥,背景是施工的楊窪船閘,船閘建成之後,水位上升,鳥類賴以為生的灘塗就不存在了 ©郝建國
青亭建築:精神意識上的共存
我們的策展人徐千禾老師昨天提到莊子的一句話,我覺得特別好,兩千年前這個事情就被我們祖先説過了:“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也就是在物質層面外,要增加人對自然的認識和了解,欣賞它,然後允許它和自己同時存在,我覺得可以加上這麼一條精神上的標準。這個共存最終會跟隨科學的發展變成我們的物質財富。
2
如何回應“飯都吃不飽了還要保護野生動物”?
宋大昭:這個問題挺常見的,這個問題將保護與發展對立了,人吃飯是為了活着,但活着肯定不光是為了吃飯嘛!吃飯問題和保護問題它不能混為一談的。我們吃不飽飯的時候,中國也要搞兩彈一星,為什麼?其實是為了發展。搞生態保護,本身也是為了我們人類長久生存下去。問這個問題的人把保護和發展這兩件事對立起來了,但是保護本身也是發展的一種需求。
3
如何讓生物多樣性成為普通人生活質量的一個環節?
青亭建築:滿足人類對優質生活的追求
普通人接觸自然的需求一直存在, 接觸自然本來就是很多普通人想做的一個事情。以大鴇保護為例,通州冬天觀鳥人就像開party一樣,冒着嚴寒參加觀鳥、拍鳥、撿垃圾,自發護鳥的活動,他們覺得我能去觀鳥,我在過一種更有質量的生活。我們的設計應該改變大眾的期望,將這些生態、自然等因素,編織到我們本來就要解決的一些設計問題裏去,讓它成為這個場地,或者説這個建築、這個景觀最吸引人的一方面。

志願者在大鴇棲息地巡護、宣傳
崔婧澐:傳粉昆蟲的經濟與生態價值
根據全球統計的數據,大概有30%左右的農作物,產量是跟野生傳粉昆蟲息息相關的。我們吃的東西、穿的棉花、使用的油料作物,全都需要昆蟲來進行傳粉。傳粉昆蟲這樣的生物,是經濟和生態系統的基石,生態基礎被破壞的結果,是上面的系統也會逐漸凋零,整個生態系統都可能會崩潰掉。
郝建國:童年回憶與和諧共處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到處都是昆蟲,到處都是蜻蜓蝴蝶,甚至你每天晚上,每家院子裏頭堆的柴火都落滿了蜻蜓。這是我小時候看到的,人和動物能夠和諧相處。對比現在的孩子。你要想看到一隻螳螂、蜻蜓,其實是挺費勁的。
4
生態學與建築學如何打破專業壁壘,實現有效協作?
青亭建築:虛構的邊界,引入知識
專業壁壘是人為設定的,是個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邊界。建築師應該引入自然科學知識,或者在做設計的時候,把自然科學加入到思維方式裏頭去。不應該存有門户之見。
宋大昭:達成共識,滿足動物需求
我覺得首先應該達成一個共識:我們所創造的這個世界是不排斥野生動物的。在具體的建造中,要在滿足人的需求的同時,考慮到動物的需求:房子也好,路也好,橋也好,動物如何能適應、去利用這些人工的建築?動物的要求沒有人那麼高,以人類的聰明才智,連人的需求都能滿足,那滿足動物的需求不是挺簡單的嗎?

北京沙河不同時期的衞星照片,農田和荒地逐步被樹木取代,雖然創造了一個更適合遊玩的“公園”環境,但鳥類的棲息地大大減少了 ©大貓
金秋野:納入專家協同,解決本土植物困境
設計師有時缺乏專業知識。我做的項目裏想種幾棵樹,長得也不太好。原因是我只是考慮它是景,沒有想過它也是一條命。而且你去苗圃是很難買到本土植物的,現在植物市場,有一種非常明顯的劣幣驅逐良幣現象。我們從設計開始的時候,就應該跟生態專家、植物專家、動物專家去討論。把生態作為設計的前提條件,一起研究一個有利於生物多樣性的方案。
崔婧澐:彼此尊重,通過觀察學習
合作的關鍵是尊重,我覺得大家首先應建立在尊重的前提下,坐下來聊一聊這個事情,事情比較好解決。觀察也非常重要,因為我們身邊人造的環境和自然的環境都是無處不在的,它本身就是可供我們學習的案例。
5
為了我們共同的城市生境,生態學家與建築師當下最迫切需要進行的合作是什麼?
金秋野:一句話,我覺得現在所有的建築項目都可以進行一個生態等級評估。儘量不要讓它對生態產生負面效應。不要讓我們已經非常不好的生態環境進一步惡化。
青亭建築:我們應該創造更多,讓大眾感知到“自然在城市中無處不在”的機會。能夠直白地讓人切身去感受,就會改變人的行為和慾望。往往在一個巧合的機會之後,人的思維就會被顛覆,看世界的濾鏡就完全變了。
郝建國:放假都跟我們去看鳥吧!跟我們一起去觀鳥、觀獸!

北京通州的長耳鴞 ©大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