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史上最高明的偽畫騙子,不僅騙過了納粹,還成為了“民族英雄”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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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明自己的偽造能力,米格倫在獄中進行繪畫(圖片來源:Wikipedia)
撰文 | 呦呦鹿鳴
審校 | 劉六七
1947年,二戰剛剛結束。荷蘭的一家報紙進行了“全國最喜愛的人物”的調查。排名第一的是帶領國家走出二戰陰影的首相,排名第三的是荷蘭王儲。而夾在中間的人,是一個名為漢·凡·米格倫的人。

著名的偽作藝術家漢·凡·米格倫(Han van Meegeren)(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米格倫既不是高官,也不是貴族,他只是一位畫家。和普通的畫家不太一樣,他是一名專門造假的畫家。他偽造了荷蘭著名畫家維米爾的作品,不僅欺騙了最專業的鑑定師,還騙過了納粹的二把手赫爾曼·戈林。也正因為他的造假,反而保護了荷蘭的眾多藝術品。
1889年,米格倫出生在荷蘭一個普通的教師家庭。他從小就非常喜歡繪畫,尤其喜歡模仿荷蘭古典時期畫家的作品。可是他的父親非常反對他從事繪畫工作,如果抓到兒子在畫畫,就會懲罰讓他抄寫:“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
青年時期的米格倫,在父親的堅持下就讀了建築專業。雖然大學期間,他的一些設計顯示出了自己在建築領域的才華,但米格倫依舊沒有放棄對繪畫的熱愛。1913年,米格倫退學來到了海牙,開啓了自己的畫家生涯。

米格倫曾在1907-1913年在代爾夫特學習建築,併為當地的賽艇俱樂部設計了這座船屋(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可是比起自己的建築設計能力,他的藝術才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當時荷蘭的藝術界流行的是現代藝術,而米格倫的作品卻是幾個世紀前流行的古典風格。儘管他的作品最初受到了一些好評,但很快迎接他的就是藝術評論家們的嘲笑,“老土”“過時”成為了給他的標籤。

米格倫唯一一張保留至今的非偽造畫作(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於是,受到了刺激的米格倫準備報復那些尖刻的評論家,而他報復的方法也非常簡單,就是“復刻”維米爾的油畫。
作為荷蘭最著名的畫家之一,揚·維米爾是荷蘭古典黃金畫派的代表人物。他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和《倒牛奶的女僕》都是舉世聞名的油畫作品。但是存世的維米爾作品非常少,這就讓當時的藝術界有着一個猜想:會不會維米爾有一些作品,特別是宗教題材的作品尚沒有被發現?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現藏於荷蘭海牙的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每年有數以百萬計的觀眾會去欣賞這幅畫(圖片來源:cadaytoday.com)
這就給了米格倫機會,他知道自己如果造假《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這樣名氣又大、研究又非常深入的作品肯定一眼就被發現,但如果自己模仿維米爾的風格,畫一些藝術圈猜測應該存在宗教題材的油畫,或許就有機會以假亂真了。
米格倫很快就畫了一幅名為《以馬忤斯晚餐》的宗教畫,作為常年研究維米爾的專家,他並不是臨摹,而是借用維米爾的風格完成了一次創作。當時有一位鑑別維米爾的權威,也是曾經批評米格倫的評論家。米格倫就準備拿他試手,如果他不能鑑別出《以馬忤斯晚餐》是假畫,自己就立刻公佈真相,來羞辱這個“只看名氣不看實力”的藝術圈。

米格倫繪製的偽畫《以馬忤斯晚餐》(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為了避免被發現,米格倫嘗試使用維米爾可能會用的顏料,完成後還把畫放在110℃烤箱中加熱使它硬化,然後用滾筒輕輕滾動,這樣就能使油畫表面出現自然老化般的龜裂細紋,然後他還把灰塵輕輕吹入裂紋中,彷彿這幅畫真被塵封了幾個世紀。
當然,為了戲弄藝術圈,米格倫還是故意留了一個破綻:他在顏料中使用了酚醛樹脂,這是一種人工合成的化學物質,主要用於生產塑料模具,就比如枱球、實驗室的桌面或者鞋底。由於它具有良好的溶解性和粘合性,在當時也常常被用作顏料溶劑。

作為“電木”的基礎材料,酚醛樹脂(PE)是最早實現商業化的合成樹脂,也曾經是生產電路板的主要材料(圖片來源:YunLin Chemical)
但是酚醛樹脂是在1907年才被髮明的,維米爾的作品中不可能會有酚醛樹脂。米格倫故意使用這種物質,就是想測試一下評論家們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標榜的那麼專業權威。
果不其然,那位評論家中招了。他很快認定了《以馬忤斯晚餐》是維米爾的真跡,並且對其高度評價,還讚歎這幅畫良好的保存狀態“就像剛從工作室拿出來一樣”。這幅作品很快也就被一家博物館收藏,買家付給了米格倫5.2萬荷蘭盾,相當於今天的8千多萬人民幣。

米格倫用賣偽畫的錢,購買的別墅(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米格倫完成了報復的第一步,卻開始動搖了。造假給他帶來了豐厚的收入,與之相比,對抗整個藝術圈似乎就沒那麼重要了。最終米格倫放棄了公佈真相,選擇了繼續造假。
在造假這件事上,米格倫是認真的。他會購買17世紀的畫布,會使用維米爾相同的獾毛畫筆,連顏料配方也和幾百年前的一樣。不過他也始終保持着“惡作劇”的心態:除了繼續使用酚醛樹脂外,他偶爾還會把自己家的花瓶畫進作品中。這成了他留給後世的一個隱秘簽名,一種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嘲諷。
造假給米格倫帶來了鉅額的財富,但他卻不是真正的快樂,把自己的靈魂關在永遠鎖上的軀殼。同樣是他用心繪製的油畫,寫上維米爾名字的作品藝術圈趨之若鶩,而署自己名字的作品卻備受冷落。

上方是維米爾真跡上的簽名,下面是6個是米格倫偽造的簽名(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就在這個時候,米格倫和整個荷蘭都面臨了一個命運的轉折點:二戰爆發了,沒過多久荷蘭就被納粹德國所佔領。德軍在掠奪荷蘭境內財富的同時,也對藝術品大肆擄掠。
米格倫這個時候做出了一件看似非常“作死”的事,他通過中間商找到了納粹二把手赫爾曼·戈林,宣稱自己手上有一幅維米爾的真跡,希望用這幅畫換回戈林在荷蘭搜刮的200多件藝術品。可想而知,這件事一旦敗露,殘忍的納粹自然不會放過米格倫。
不過附庸風雅的戈林也沒能察覺眼前的是假畫,反而為獲得了維米爾的真跡欣喜若狂,於是立刻就同意了這筆交易。當時這件事在荷蘭引起了軒然大波,荷蘭人不僅國土被佔領了,如今連國寶也保不住了。當時甚至有反抗的游擊隊宣佈要找到賣家和中間商,懲辦“荷奸”。

就是這幅《耶穌與妓女》,成功的騙過了戈林,贖回了眾多荷蘭的藝術作品(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很快二戰結束了,惱怒的荷蘭政府抓到了米格倫,以出賣國家文化財產和勾連敵國軍方的罪名要判處他死刑。在死亡面前,米格倫終於説出了真相:“納粹手上的不是維米爾畫的,而是我米格倫畫的。”這句話就是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引爆了藝術圈。因為他賣給戈林的作品,早已經被眾多的藝術評價家鑑定為真跡了。
當時人們普遍相信,這不過是米格倫為了脱罪想出來的藉口罷了。所以滑稽的場面出現了:造假者要拼命證明自己造假了,受騙者卻是拼命證明自己沒有被騙。

在法庭受審的米格倫(圖片來源:substack.com)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米格倫在獄中演示偽造名畫的全過程,在記者和評審團的見證下,他花了六個月時間繪製了人生中最後一幅假畫《少年耶穌與長老》。為了辨別此前作品的真偽,荷蘭政府組織了一個由化學家、物理學家和藝術評價家組成的專業鑑定小組。在經過仔細的研究後,他們在米格倫出售的多幅畫中都發現了酚醛樹脂,此外還發現了無機合成顏料鈷藍,這也是維米爾時代絕不可能使用過的顏料。

警察在米格倫家中沒收的,製作偽畫的顏料(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就此,米格倫一夜之間就從賣國賊變成了愛國騙子。
據説戈林在紐倫堡的監獄等待處決的時候,才得知當年自己花了巨大代價換取的作品居然是贗品。聽到消息的戈林愣了半天,“看上去像是第一次發現,真的有邪惡存在於世界上”。
既然叛國罪不成立,荷蘭政府改成以“偽造藝術品”起訴米格倫,最終被判入獄一年。在出獄後不久,他就因為心臟病發作離開了人世,結束了自己傳奇的一生。
在他去世之後,他的作品終於被藝術圈所承認,實現了他生前一直追逐的目標:自己的油畫被美術館收藏。

維米爾(左)與米格倫繪製的《藍衣女子讀信》頭部細節,這兩幅畫作目前都收藏於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圖片來源:essentialvermeer.com)
而他精彩的經歷,也被拍成了各種影視作品廣為流傳。直到今天,各大博物館和收藏界仍在為米格倫的偽作所困擾,謹慎的審視每一幅維米爾的畫作。
或許米格倫的一生,正如一位藝術評論家所説:“偽作比真跡更真實地反映了它們所處的時代”。而米格倫,正是那個用畫筆諷刺了藝術、戰爭與人性的高手。

2019年,以米格倫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最後的維米爾 》(The Last Vermeer)上映,讓更多的人瞭解他傳奇的一生(圖片來源:commons.wikimedia)
參考資料:
[1] Dutton, Denis (2005). “Authenticity in Art”. In Jerrold Levinson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Aesthetics. Oxford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261–263. ISBN 0-19-927945-4.
[2] “Han van Meegeren”. RKD (in Dutch).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27 June 2015. https://rkd.nl/explore/artists/54449
[3] Peter, Schjeldahl (27 October 2008). “Dutch Master”. The New Yorker.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28 February 2009.
[4] Exhibition catalog Essen and Berlin. Falsification and Research (1976) “Museum Folkwang, Essen and Staatliche Museen Preußischer Kulturbesitz, Berlin”. Berlin. Language: German. ISBN 3-7759-0201-5.
[5] Keisch, B. (1968). “Dating Works of Art through Their Natural Radioactivity: Improvements and Applications”. Science. 160 (3826): 413–415. doi:10.1126/science.160.3826.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