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橋:尋訪荷蘭的英國空降兵公墓_風聞
陆大鹏Hans-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英德译者、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14小时前
告別了哈滕施泰因博物館和印尼女生,我步行前往奧斯特貝克的空降兵公墓。可惜錯過了公交車,谷歌地圖上説下一趟要等30分鐘,我看步行也需要30分鐘,乾脆走過去。經過的小鎮非常寧靜,房屋雅緻,顯然是富裕的社區。
有意思的是,不少住宅上懸掛着紫紅色的珀伽索斯飛馬旗。珀伽索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帶翼天馬,載着英雄柏勒洛豐。二戰中的英國空降兵就用珀伽索斯作為自己的標誌。玩過《使命召喚2》的朋友肯定記得,玩家要扮演英國空降兵,參加1944年6月5日夜間的諾曼底大空降,奪取並防守一座戰略橋樑。在遊戲裏,一小隊英國空降兵要面對包括坦克在內的大羣德軍,玩起來難度不小。那當然只是個電腦遊戲,但故事情節基本符合史實。後來法國的那座橋樑就被稱為珀伽索斯橋。

英國的飛馬英雄們在諾曼底經受住了考驗,建立奇功,可惜在阿納姆就折戟沉沙。但是,不以成敗論英雄,荷蘭人對他們還是很感激的。我來的這一天並不是什麼重要的紀念日,當地卻有很多房屋懸掛珀伽索斯飛馬旗,大概因為這已經成為當地歷史記憶的一部分。
看看谷歌地圖,我距離公墓已經很近了,走到地圖上的終點時,眼前卻還是樹林和獨棟別墅,並沒有公墓。正在犯愁,只見一位全身披掛整齊的騎行老爺爺經過。我用英語問他,公墓在哪裏。
我的運氣得有多差,居然遇上了一個罕見的不懂英語的荷蘭人。我靈機一動又用德語問了一遍。這回他聽懂了,用手指了指:“Rechts!”(右邊)
原來,公墓其實就在我所站立位置的右側,但是被一條長長的密不透風的樹籬遮擋住了。我只能繞道。真是看山跑死馬。
空降兵公墓在一片樹林裏,氣氛肅穆,除了我之外,只有兩名遊人。1700名英聯邦軍人和79名波蘭軍人長眠於此。放眼望去,盡是白色的墓碑,排列整齊,彷彿在接受檢閲。墓碑上刻有死者的個人信息。例如,14311885號是D·安德魯斯中士,英國航空兵部隊的滑翔機駕駛員,陣亡日期是1944年9月21日,年僅22歲。墓誌銘為:“時光會黯淡和流逝,但對你的思念永存。”不少墓碑前擺着鮮花、蠟燭和照片,看樣子近期有人來祭奠過。
波蘭陣亡將士的墓碑聚集在一個角落。我注意到,其中一座墓碑上只是簡單地寫着:“1939—1945年戰爭中的一位波蘭士兵,陣亡於1944年9月”,下面鐫刻着代表波蘭的白鷹。不知道這個波蘭士兵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的家鄉在何處,是否還有親人在懷念他。

波蘭空降旅的故事是非常悲劇的。1944年8月,被德軍佔領的波蘭首都華沙發生了大規模的起義(詳見本書第八章),城內陷入血腥的混戰。遠在英國受訓的波蘭空降兵們摩拳擦掌,渴望趕往華沙蔘戰,支援正在鏖戰的同胞。
但是盟軍高層認為路途太遙遠,從英國起飛的飛機很難抵達華沙然後安全返回,蘇聯人又不願意提供機場來配合。想到同胞們正在遭受德軍殘殺,自己卻在英國束手無策,許多波蘭空降兵無比絕望和悲憤。英國甚至以解除波蘭空降旅的武裝作為威脅,勒令他們服從盟軍高層的命令。旅長斯坦尼斯瓦夫·索薩包夫斯基(Stanisław Sosabowski)雖然內心也無比痛苦,但還是以大局為重,告誡大家暫且忍耐,服從上級命令。直到戰爭結束後,索旅長才得知,自己的兒子在華沙起義中負傷,雙目失明。
在市場花園行動的籌備階段,索旅長就多次提出質疑,認為這個計劃過於魯莽,但都被高層輕蔑地駁回。一個波蘭人,況且只是一個小小的旅長,竟敢質疑英美那麼多高級將帥(尤其是蒙哥馬利大帥)的智慧,太放肆了!
波蘭空降旅在阿納姆戰役中表現非常出色,曾多次頂着敵人的火力,強渡萊茵河去支援被困的英軍,最後還負責掩護英軍殘部撤退。此役中波蘭旅共傷亡590人,相當於全旅的25%。但是戰役結束後,惱羞成怒的蒙哥馬利居然把波蘭人當作替罪羊,責怪他們作戰不力。索旅長因此被撤職。
戰後,荷蘭女王威廉明娜想正式感謝波蘭空降兵為解放荷蘭所做的貢獻,但被荷蘭首相拒絕了,理由是怕得罪蘇聯,因為這些波蘭空降兵效忠於倫敦的波蘭流亡政府,與蘇聯在波蘭建立的共產主義政權水火不容。直到2006年,波蘭人才從荷蘭政府那裏得到遲到的感謝。
我此行的最後一站是萊茵河上的阿納姆大橋,它是英軍第1空降師的目標、戰場和煎熬之地,也就是著名的“遙遠的橋”。同名的電影已經是一部不朽的經典。
因為已經距離入海口不遠,所以萊茵河在這一段的河面相當寬。可能是陰天的原因,河水灰濛濛的,個人覺得遠遠沒有德國境內中游(“浪漫的萊茵河”)那麼秀美,而是顯得蒼涼和肅殺。

我以前一直困惑,被圍困的數千英軍為什麼不能游泳逃生,而是白白被德軍俘虜。看到這段五六百米寬的河面和周圍無遮無擋的地形,我就明白了。即便你水性再好,也幾乎完全不可能在敵人的火力壓制下安全游到對岸。
橋頭有一個小小的博物館,我在裏面坐了一會兒。一名導遊在用英語講述當年的戰事。我聽了一下,講得挺不錯。
前面已經介紹了美軍兩個空降師和英軍地面部隊的情況,現在回過頭去,看看英軍第1空降師的進展。
9月17日,由於飛機運力不足,第1空降師下轄的3個旅當中,首批只在萊茵河以北降落了2個旅。一個旅負責保衞降落點,掩護後續部隊的降落,另一個旅(第1旅)負責攻佔阿納姆大橋。由於地形不利,附近又有德軍的高炮陣地,所以空降地點與目標還有十幾公里。你想想看,降落之後還要徒步十幾公里,這期間的變數實在太多了。18日,第3個旅降落。暫時歸屬厄克特指揮的波蘭空降旅到19日才降落到了萊茵河以南,與大部隊隔着河,很難呼應。
由於各單位的位置過於分散,而且無線電設備出了故障,所以很難把力量攥成一個拳頭。英軍主力遭遇了敵人的優勢兵力,被困在奧斯特貝克村(也就是我參觀的哈滕施泰因博物館所在地)。實際去爭奪阿納姆大橋的英軍只有第1旅第2營營長約翰·弗羅斯特(John Frost)中校指揮下的約700人,而且只有輕武器。

由於兵力和火力都不足,弗羅斯特的2營在17日當天只佔領了大橋北端的碉堡,還有附近的十幾棟民居,大橋南端仍然在德軍手裏。
18日早晨,放哨的2營士兵在屋頂突然大喊:“坦克!我們的坦克來了!”弗羅斯特心花怒放,但隨後就是大失所望,來的不是第30軍,而是德軍的裝甲部隊!準確地説,是維克多·格萊布納(Viktor Gräbner)上尉指揮下的黨衞軍第9“霍亨施陶芬”裝甲師第9裝甲偵察營。幾輛坦克和十幾輛裝甲運兵車快速沿着大橋從南邊衝過來。電影《遙遠的橋》裏,格萊布納從裝甲車中探出身子,不懼槍林彈雨,形象十分偉岸。他是德軍的戰鬥英雄,前幾天剛剛獲得德軍的高級榮譽——騎士十字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