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恆：美國務院這一涉中俄機構被關，特朗普開始報復民主黨？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一恆】

八年只產出八份報告，每年卻能拿到來自美國國務院6100萬美元的撥款，這個隸屬美國國務院、名為“全球接觸中心”（GEC）的機構令外界直呼荒唐，甚至有人直接大喊“不務正業”。

美國國務院官網上對GEC的介紹

好日子終究有到頭的時候。12月23日，該中心宣佈將在當天結束後停止運營，並表示“國務院已就下一步行動與國會進行了磋商”。

法新社稱，GEC的關閉意味着美國國務院八年來將第一次沒有一個專門的辦公室來“追蹤和打擊來自美國競爭對手的虛假信息”。不過，馬斯克作為GEC多年來的堅定反對者，倒是終於如願以償。而對於即將迎來特朗普2.0的華盛頓而言，關停GEC也許只是一個開始。

當地時間12月19日，馬斯克發文抨擊眾議院議長約翰遜的預算案，稱它甚至包含了向“最糟糕的非法審查機構（GEC）”提供資金。 圖截自“X”

“碩果頗豐”

“全球接觸中心”是美國國務院全球公共事務局下屬的一個反宣傳機構，主要工作是“識別、理解、揭露和打擊旨在破壞或影響美國、其盟友和夥伴國家政策、安全或穩定的外國和非國家宣傳和虛假信息活動”。

該機構最初的使命是反恐，其前身為美國國務院戰略反恐通信中心（CSCC），用於支持各機構“在政府範圍內開展針對暴力極端主義和恐怖組織的公共通信活動”。2016年，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簽署了第13721號行政命令，將其改建為全球接觸中心，並保留其反恐職能。

隨着美國2017、2019年國防授權法案先後頒佈，GEC的職能得到不斷擴充，並在2023年獲得了美國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ODNI）建立的“外國惡意影響中心”（FMIC）的支持，一同致力於幫助美國瞭解“中國、俄羅斯和伊朗等實體在虛假信息傳播和對外輿論操縱上的計劃和意圖”。

GEC的職能領域包含五個相互關聯的部分，分別是：

收集國外信息傳播者的數據，以便與美國國務院內的利益相關者分享有關外國惡意信息的影響；

參與外國政府的國際聯盟或夥伴關係，對聯盟間反虛假信息的合作進行協調；

針對重點監控對象進行專設計劃，並在美國政府內部進行跨機構協調以及與國際盟友協調；

協調各部門對於外部信息影響分析成果的公開；

舉辦相關反虛假信息的技術演示，並制定相關虛假信息的解決方案。

總結起來就是：廣泛分析研究、廣結夥伴、制定縱向針對性項目、整合內部反虛假信息成果和推動反虛假信息技術進步。

自2016年成立以來，GEC一共只發表了八份報告，並且這些報告主要針對中國和俄羅斯。

其中四份是關於俄羅斯在拉丁美洲、非洲、摩爾多瓦以及通過“今日俄羅斯”（RT）進行所謂虛假宣傳活動的重大公開報道事件。

而在2023年9月發表的報告中，GEC指控中國正通過一系列信息操縱手段，影響國際信息環境，重塑全球信息格局，從而造成所謂“偏見”和“信息差”，誘使各國做出利於中國利益的決定。儘管該報告在開篇就寫道：“每個國家都應有能力向世界講述自己的故事”，然而顯然報告本身並沒有遵循它的開篇期望；事實上，這篇報告花了64頁外加十幾種語言的簡報來告訴中國：不要講述自己的故事。

比起報告自己打自己的臉，GEC的效率低下、違憲嫌疑和職能錯位，更是槽點滿滿。

內外糾葛

英國時政專欄作家蕾切爾·馬斯登（Rachel Marsden）將GEC稱為“愛管閒事又不務正業的老太婆”。

之所以被認為“不務正業”，是因為正如上文提到的，該中心在成立的八年間只產出八份正式報告，每年卻能收到6100萬美元的預算；其餘的發佈就只是一些短篇新聞稿件，其中一篇名為《克里姆林宮宣傳的面孔：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更是讓人哭笑不得——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俄羅斯每年向自己政府的某個部門支付6100萬美元后，僅僅揭露出美國的白宮新聞秘書竟代表華盛頓發表言論的事實，這也太荒謬了。不僅如此，該機構還投入大量資源得出了“本就與俄羅斯有關的媒體與俄羅斯有關”的結論。

其次，GEC在很多時候打擊所謂虛假信息，並不是採取自行發佈報告的手段，而是通過資助其他實體，卻對這些實體研究機構或合作組織缺乏瞭解，以及缺乏對成果質量的管控。如《網絡防禦評論》雜誌所指出，在應對關於新冠疫情的虛假信息時，GEC在網絡上幾乎沒有存在感。

美國的《空軍法律評論》雜誌（Air Force Law Review）則在2018年就表達了其對該中心職能可能違反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並限制新聞自由的擔憂。經過一系列事件後，2023年，馬斯克憤怒地表示，“這是一個鮮為人知的機構”，但它卻是 “美國政府審查和媒體操縱的最嚴重違規者”，是“對我們民主的威脅”。

這是GEC面臨的最大指控，也是本次被關停的主要原因——GEC實質上變成了美國民主黨進步派用於壓制保守派的工具，並涉嫌違憲。

在2023年初，以《華盛頓觀察家報》為主要陣地的許多新聞媒體不斷曝光GEC已偏離了其最初使命的事實。在2023年2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收到來自眾議院外交委員會部分成員（全部是共和黨人）的質詢：“現在我們不得不懷疑GEC為其使命偏離正軌辯護的權威性，以及其當前發展軌跡的方向。”

他們認為，GEC不僅通過資助審查言論自由和不受歡迎的觀點（尤其是老牌保守媒體和個人的觀點），向“全球虛假信息指數”（GDI）、戰略對話研究所、大西洋理事會數字取證研究實驗室和Moonshot CVE等實體提供贈款和獎勵、結成合作夥伴關係，還採取官方的立場，認為民粹主義（無論是在美國國內還是國外）都是對民主和所有美國人“第一修正案權利”的侮辱。

具體的事情，包括：

·2020年，GEC以美國2020年總統選舉週期為藍本，製作了一款類似的“反虛假信息視頻遊戲”，在遊戲中，美國保守派、氣候變化反對者、疫苗懷疑論者、選舉否認者的信息都被定義為虛假信息。

·2020-2021年間，GEC為“全球虛假信息指數”提供了超過54.5萬美元的資助，該指數編制了一份保守派網站的“動態排除名單”，其中包括《華盛頓觀察家報》、《每日電訊報》、《紐約郵報》、《RealClearPolitics 》、《聯邦黨人報》和其他右翼網站，並認為這些網站是傳播虛假信息的主要渠道。

·GEC與Moonshot CVE在虛假信息傳播方面展開合作，後者此前曾使用其“重定向方法”自動將在YouTube上搜索右翼政治內容的美國公民重定向到左翼無政府主義者的頻道。

·推特文件揭露了GEC在網絡言論審查方面通常都以站不住腳的藉口，使用來源不可靠或薄弱的證據進行審查的事實。

·GEC向領英施壓，要求其加入國內審查行動[1]，等等。

提起審查的共和黨人們主張，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禁止政府官員審查不受歡迎的發言者和觀點。將言論標記為“錯誤信息”或“虛假信息”也無法剝奪第一修正案的保護，政府官員不得通過誘導、威脅或與私人實體勾結來壓制受保護的言論，從而規避第一修正案。

GEC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很可能是導致馬斯克買下推特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保衞我們的言論自由”正是馬斯克當年的購買理由。

“GEC們”的未來

在美國的傳統建制中，中情局、國防部和國務院是主要的信息戰負責實體，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則負責統籌整體機制。在虛假信息問題上，儘管美國很早就提出了“反信息”（disinformation）的口號，也根據這一初衷設立了GEC這樣的機構，但實際上美國自己也是製造虛假信息的一大禍首。

自2010年前後，美國政府就制定了四個方面的外宣任務：增進美國信譽和合法性；貶損對手的信譽和合法性；説服特定受眾採取特定行動來支持美國目標；引導對手採取或放棄採取特定行動。顯然，GEC也承擔了貶損對手、主動散播虛假信息這一任務。在國際交往上，美國政府的這種做法帶來的損害是巨大的，因為它播下了不信任的種子[2]。

當然，美國國內也有反對關停的人士表達了自己的擔憂：“隨着我們的對手繼續在全球範圍內加大力度，削弱甚至瓦解美國在這一關鍵任務中的領導地位是違反直覺的，也是危險的。”

就當前局面來看，GEC的關閉，代表着保守言論鬥士在外交情報機構的一種勝利。儘管上一次為GEC成功再授權出力的康涅狄格州民主黨參議員克里斯·墨菲不斷在聽證會上強調GEC作為美國打擊虛假信息的“中樞神經”，是美國應對全球信息戰的必要機構，但事實是：GEC已經成為歷史。

GEC成為了共和黨重新奪權後報復民主黨進步派，並對後者進行言論壓制的犧牲品？又或者確實是因為GEC本身產能不足、履職不力，所以成了被“優化”的一員？不論是哪種，背後都體現出了特朗普2.0的政治傾向和執政特點——忠誠、效率和強勢。

GEC的關停只是一個縮影，或者説只是一個開始，相信未來一定還有更多報復和排異的政治清算出現。正在交接的新政府安全團隊儘管存在人員相對年輕、職權不太明確的特徵，但是特朗普主義並非孤立主義，GEC的關停也不代表美國要從全球信息戰中撤離，只是要換一個聽話的機構、換一種特朗普偏好的方式，用一定程度的戰略收縮來維護美國的世界領導權，獲得特朗普認為的“美國應該得到的尊重”[3]。

參考資料：

[1] Republicans Foreign Affairs Committee: McCaul, HFAC Members Demand Answers on GEC’s Role in Censorship,2023.2.

[2]呂祥: 美國政府如何佈局信息戰,2020.3.

[3]邵育羣：特朗普2.0對華政策展望，20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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