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流：傳統武術能打現代格鬥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截流】

隨着電影《雄獅少年2》的上映，傳統武術與現代格鬥——這一對充滿對立與羈絆的“老冤家”，又一次成為廣大觀眾和網絡看客的熱議話題。

只不過，在當今社會對“傳武”早已祛魅的情況下，這次大家討論的焦點，已經不再是“傳武”能不能打，而是“傳統武術”與現代格鬥，到底有沒有真正結合、攜手共贏的可能？

傳武+格鬥，有搞頭嗎？

在《雄獅少年2》中，離開廣東到上海打工的男主阿娟，機緣巧合下認識了經營武館的女主，又因偶然展現的洪拳身手，被女主拉着走上了報名參賽、實現夢想（爭奪獎金）的“格鬥之路”。

在“武痴”師兄的指導下，“傳武”出身的阿娟經過刻苦訓練，帶着懵懂與忐忑登上了充滿未知的格鬥賽場，並憑藉自己的堅韌、勇氣和智慧挺過艱難適應期，用一場又一場勝利，向着最終目標步步逼近。

雖然最終阿娟沒能像美國電影《洛奇》那樣登上爭冠舞台、實現人生逆襲，但他那幾場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精彩比賽，卻讓所有觀眾，真切感受到了動畫電影的視覺震撼和格鬥運動的無限魅力。

《雄獅少年2》劇照

不過，在打鬥場面獲得一致好評的情況下，網絡上也出現了一些針對劇情合理性的質疑聲音。

有人認為，《雄2》的熱血劇情固然感人，但在現實生活中，一個缺乏系統訓練、沒有比賽經驗的草根少年，不可能在短短三個月的特訓後，就在格鬥賽場上過關斬將、連克強敵；

有人認為，阿娟在淘汰賽中的幾次反敗為勝，更像是為了追求戲劇性而強行上演的“劇情殺”。在現實賽場上，這種極限反殺和驚人逆轉幾乎不可能發生；

更有傳武研究者指出，已經被多次證明不適合格鬥比賽的“傳統武術”，早已承擔不起《雄2》的“推崇”。現實生活中習練“傳武”的青少年，不可能像阿娟那樣走通格鬥之路。

然而，提出這些質疑的人，也許並不知道，他們眼中的種種“不可能”，其實都是在現實世界中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不容忽視的細節鋪墊

首先，認為阿娟只特訓了三個月就“罔顧現實、速成高手”的人，顯然忽略了主角的成長背景和起步水平。

相信看過第一部的觀眾，都不會忘記主角跟師父“賣魚強”苦練舞獅。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阿娟當年揮汗如雨所練的，其實就是南方主流“傳武”——洪拳。因為在過去，舞獅本來就是南方武館最重要的創收和宣傳工作，而舞獅中的技術動作，也大都源於南方各派拳法。

再考慮到阿娟在第一部末尾的舞獅大賽中脱穎而出，以及第二部開頭以一敵多痛揍幾個小混混的強勢表現，我們基本可以認定：年輕的阿娟，不僅有着紮實的洪拳基礎，而且屬於身體素質和格鬥天賦都頗為出色，且正處於黃金學習年齡的“潛力新人”。

《雄獅少年》劇照

僅憑這一點，他在接受“武痴師兄”張瓦特的特訓前，就已經超越了90%的格鬥練習者。因為在正式開始格鬥訓練之前，阿娟的起點並不是啥都不會的“弱雞”，而是相關項目的“優秀運動員”。

現實世界中，相關項目“優秀運動員”入侵格鬥賽場、並取得成功的例子並不少見，甚至比影片中更為誇張。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MMA（綜合格鬥）運動一代傳奇“天生鬥士”蘭迪大叔。

1997年，34歲的退役摔跤手、前美國奧運摔跤隊成員蘭迪·寇託，在準備時間只有三週的情況下，突然接到了UFC（終極格鬥冠軍賽）的比賽邀約，而此時正處於職業迷茫期的他，只在電視上看過這種規則開放的格鬥比賽。後來的故事，如今已成為格鬥行業的永恆傳説：

因為比賽缺人而被臨時邀請、倉促入行的蘭迪，憑藉世界級的摔跤技術和歷史級的格鬥智商，先是在1997年5月底的比賽中連勝兩場，成為當晚四人錦標賽的優勝者，又在10月份擊敗當時的奪冠熱門、巴西名將維託-貝爾福特，取得了重量級冠軍挑戰權。

兩個月後，他更是一舉擊敗時任冠軍史密斯，成功登上了UFC重量級王座，而此時，他也才入行半年而已。跟阿娟的情況類似，我們不能説蘭迪練了三週綜合格鬥就成了UFC冠軍，因為在這三個星期之前，他還有近20年的摔跤生涯為基礎。

美國格鬥家蘭迪·寇託

當然，隨着現代格鬥運動的發展，相關項目“優秀運動員”強勢入侵、在頂級賽事上演跨行奪冠的難度越來越大，不過《雄獅少年2》的劇情中，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在影片中，阿娟報名參加的並不是世界頂級職業賽事，而是類似於國內“百姓大擂台”這樣有“真人秀”性質的半職業比賽。這類賽事的參賽者，要麼是天賦一般，打不了職業賽的業餘選手，要麼是年邁衰退、臨近退役的職業運動員。在這樣整體水平有限的“小賽事”中，缺少經驗但起點不低的阿娟，想要殺出重圍雖然依然困難，但絕非不可能。

另外，格鬥比賽與其他體育項目相比，還有一個重要區別，就是由於對抗性極強、殺傷力較大，出於安全和恢復考慮，每場比賽的時間間隔都遠超其他項目。不同於籃球、足球可以幾天一賽，格鬥選手一般要休養幾周，甚至幾個月才能打下一場。影片中雖然沒有明確比賽日期，但按照正常的比賽頻率，阿娟參加的應該是長達幾個月的漫長淘汰賽，也就是説。他並不是只練了三個月，而是在倉促特訓、踏入賽場後，隨着一場場比賽，一步步成長。

高度寫實的“賽場生態”

阿娟在賽場上的成長過程，和前進道路上的磕磕絆絆，其實也高度還原了現實格鬥運動的“行業生態”。

他在首秀中面對的巴西選手席爾瓦，無論是名字還是作風，都明顯在向現實中的UFC前任中量級霸主、“蜘蛛”安德森·席爾瓦致敬。這位拳腳無敵的站立大神，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比賽中一邊吊打對手，一邊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狂開嘲諷。而他的最終“覆滅”，也跟影片中的席爾瓦頗為相似。

2013年7月，在UFC中量級稱霸7年的“蜘蛛”，因為嘲諷過頭、大意翻車，被頑強冷靜的年輕挑戰者魏德曼抓住機會爆冷KO，痛失冠軍腰帶。同年12月，試圖奪回王座的他，又在雙方的二番戰中，因不幸踢中對手膝蓋骨，當場小腿骨折，再次落敗。影片中，他的兩次失敗合二為一，嘲諷翻車+倒黴斷腿的“雙重壓力”之下，席爾瓦不敗都不行。

依靠自身頑強和對手意外受傷僥倖贏得首秀的阿娟，在適應賽場對抗、又找到自身優勢（腿法）後，開啓了一波以賽代練、不斷成長的小連勝。然後，就迎來了與知名泰拳手“亞桑”的“浴血鏖戰”，而這場比賽。也是本片中彩蛋最多、信息量最大的“重頭戲”。

影片中瀕臨退役的泰拳名將“亞桑”，從名字來看，無疑是致敬被中國觀眾親切稱為“肥鴨”的傳奇泰拳冠軍雅桑克萊。他的兇悍面容和“最硬”人設，則與另一位知名度稍遜、但以強硬風格揚名我國格鬥圈的泰拳高手星當頗為相似。而片中反派BOSS為了讓亞桑抓住機會KO主角，不惜授意場外裁判悄悄延長回合時間的劇情，更是在現實中真實發生過的“行業黑幕”。

至於全片的高光時刻，阿娟被對手接腿後，借力而起的那記飛身轉身後蹬，則是直接複製了UFC次中名將華金-巴克利在2020年奉獻的年度最佳KO。

此外，作為主角最大對手的“問題冠軍”肖張揚，當然也有現實原型。拳擊手風格、喜歡染金髮、在老闆重點照顧下奪冠，這三大要素合在一起，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日本格鬥名將、前K1冠軍魔裟鬥；而拳套中加石膏粉、增加拳頭殺傷力這個“骯髒手段”，也曾在職業拳擊歷史上真實發生。

影片中“武痴師兄”張瓦特早年比賽被肖張揚打瞎一隻眼睛。現實中，美籍波多黎各裔拳手路易斯·雷斯特，則在1983年的一場拳擊賽中，用幾乎打瞎對手雙眼的慘烈方式判定獲勝。幸好對手的父親在賽後握手時發現雷斯特的拳套硬得像磚頭、抓住不放、立刻投訴，他的作弊伎倆才被當場揭穿。

“傳武”的正確打開方式

因對手造謠而失去爭冠資格後，主角阿娟與“反派”肖張揚，在影片末尾上演了無關獎金、無關頭銜的“正邪大戰”。關於本片劇情合理性的另一個爭議，也在此出現。

不少質疑者認為，儘管此時阿娟的技術、經驗、信心都大幅提升，但面對正值當打之年的冠軍級選手，入行不到半年的少年，真的能在短期內學了幾招絕技就“功力大增”，戰勝成名多年的強敵嗎？

提出這種質疑的人，其實陷入了一個有趣的“矛盾認知”當中：一方面，他們知道武俠世界是虛構的；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高深武功需要多年苦練、年份越久功力越深的“武俠設定”。

事實上，格鬥中所謂的絕招，並不是普通人學了就能大殺四方的“神功異能”，而是普通人學了基本沒用，高手卻一看就懂、一學就會、練幾天就能用的“認知突破”。打個比方，面對一道難解的高等數學題，一位大學生，可能掃一眼答案，或聽一句提示，就會恍然大悟地説“原來這麼簡單”；而一個小學生，就算你拿着解題步驟，一步步給他講都沒用，因為在這道題背後，他有十幾年的功課要補。

所以，本片的最後一戰，其實並不是主角習得神功、戰力暴漲，虎軀一震戰勝冠軍反派，而是一個方寸大亂、心神不寧的冠軍，被水平稍遜但差距不大的“四強選手”，用早有準備的“奇招”擊敗。

至於類似的現實原型，格鬥賽場上簡直數不勝數。其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當年的UFC羽量級霸主“國王”奧多，賽前被挑戰者“嘴炮”康納嘲諷破防。最終，技術全面、幾無短板的奧多，硬是在“火遮眼”的情況下開場冒進，結果被綜合實力不如自己的“嘴炮”，用早有預謀的後撤步迎擊一拳KO，痛失腰帶。

回顧阿娟的格鬥之路，我們會發現，他的每一步，其實都走得通，因為這些看似誇張的事，在現實世界都有人做到過。在前進道路上，他的“傳武”背景和格鬥工作，也沒有任何直接衝突。如果把跟着“賣魚強”學舞獅、練洪拳，看作是從小學習“古代典籍”，那張瓦特的三個月現代格鬥特訓，就更像入學後的“九年義務教育”。接受了“義務教育”的阿娟，才有資格、有能力站上“現代考場”。而當他通過考驗、進入更高平台後，早年的古典教育和文化素養，則會成為他探索其他典籍（絕技）、超越自我、繼續上升的重要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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