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要逃過一劫，尹錫悦身邊還有多少“死士”？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1月3日，韓國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公調處）對停職總統尹錫悦執行逮捕令，這份韓國憲政歷史上、乃至世界範圍內都非常罕見的，針對現任總統的逮捕令在一通擾攘之後，迎來了虎頭蛇尾的收場。

韓國高位公職者犯罪調查處（高級別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派出30名人力，並聯合警察廳國家搜查本部緊急戒嚴特別搜查團的120名警力，嘗試進入位於首爾龍山區漢南洞的總統官邸，沒想到卻遭到阻止，因此又再加派70名人力，還調遣了警察機動部隊（防爆特警）。

當地時間2024年1月3日，韓國首爾，韓國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調查人員進入總統官邸，開始嘗試逮捕尹錫悦。

結果在調查官抵達總統官邸附近後，遭遇尹錫悦支持者和總統警護處（警衞處）的多重阻攔，現場爆發肢體衝突，突破兩道由巴士、轎車、持槍軍人、武裝警衞人員組成的防線後，因為看到軍人持槍，警衞處人員配備了手槍，而警衞處一般會給配槍人員配備實彈，為了避免出現流血，公調處派出三名檢察官到第三道防線前與總統警衞處的幹員交涉，最終無功而返。

公調處是文在寅司法改革的最大成果，也是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的“刀把子”，是用來抗衡政府行政權和檢察廳的最有力武器。現在趁着民意、國會都在手中，又有李在明案迫在眉睫的倒計時，在野黨非常急迫地要在違憲審判中將尹錫悦一舉拉下馬。

公調處出手，本來應該是殺傷力最大的頭炮，結果頭炮變嘴炮。共同民主黨對尹錫悦拒絕執行逮捕令予以強烈批評，共同民主黨黨鞭樸贊大（在國會負責宣讀彈劾案全文，被看作潛在的李在明接班人）表示“尹錫悦應該順從民意，執行逮捕令。”共同民主黨最高委員全賢姬表示，“總統警衞處不要犯下妨礙特殊公務執行罪，不應聽從非法的上級命令。”共同民主黨最高委員金炳柱甚至將公調處行動失敗，形容為總統警衞處“進行二次內亂”。

這次的逮捕令，由首爾西部地方法院專門負責逮捕令的李珣衡法官簽發，一起簽發的還有一份搜查令，並明確背書“相關逮捕令不適用刑事訴訟法第110條和第111條”。這兩條是總統警衞處一直以來的擋箭牌，韓國《刑事訴訟法》第110條第1款規定不得扣押或搜查軍事秘密場所，第111條第1款規定不能沒收申報保管物品和有關職務機密物品，這也是總統警衞處多次拒絕公調處搜查、送達的依據。

法院已經“送佛送到西”，公調處在行動之前也信心滿滿，2024年12月31日還曾向總統警衞處發送警告，其內容為如果阻止逮捕令的執行，可能觸犯妨礙特殊公務罪等。結果逮捕受阻的當天下午，公調處直接宣佈停止執行對尹錫悦的逮捕令。原因是對峙持續無法執行，將討論後決定下一步措施，並對尹錫悦不回應法律程序的態度深表遺憾。由公調處、警方等組成的戒嚴聯合偵查組表示，已以涉嫌妨害執行特殊公務為由對警衞處處長樸鍾俊（音譯）和次長金成勳（音譯）進行立案，並要求兩人4日到案受訊。

也就是説，韓國民主黨除了盼望尹錫悦良心發現，尹陣營的鐵桿自投羅網之外，並沒有什麼後招。而本來應該在天字第一號案中大展拳腳的公調處，頭炮變嘴炮，嘴炮變啞炮。

在違憲審查開始後，尹錫悦似乎是進入了舒適區，大量的技術細節，複雜的訴訟程序，似乎都成了保護他的迷宮。“背水一戰”的局面，也導致現在還留在尹總統身邊的鐵桿，幾乎都是死忠中的死忠。

尹錫悦的律師尹甲根（前大邱高等檢察廳檢察長）對公調處功敗垂成發表的看法非常強硬：“公調處沒有對內亂罪的調查權，法院據公調處的指控簽發的逮捕令無效且違法，刑事訴訟法任何地方都沒有賦予法官這樣的權限。應該立即將負責逮捕令的法官停職並進行懲戒。公調處試圖調動警察機動部隊在一級軍事保密區和一級警衞區動用武力，令人費解。如果逮捕令是合法的話，尹總統將會堂堂正正地回應。”如果只是看這幾句，可能都得以為是尹錫悦受到了什麼不公正的迫害。

韓國被彈劾總統尹錫悦的律師尹甲根

背後有總統和律師撐腰的“死士”總統警衞處，更是完全撕破臉皮。警衞次長金成勳在現場就表示，“我們只是根據警護法進行警戒，你們（公調處）的搜查令、逮捕令內容我們判斷起來很困難，和律師談。”嚇退公調處後，警衞處表示“公調處和國搜本（國家搜查本部）在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情況下動員警察機動隊，未經允許擅自闖入了安全區和軍事秘密設施，我們對他們未經允許破門而入，甚至傷害工作人員深表遺憾，將通過法律行動追究責任。警衞處將繼續盡最大努力，根據法律和原則保護那些受安全保護的人，就像它對以前的所有政府所做的那樣。”

根據韓國的《總統警護法》，警護長官（警衞處長）是長官級（部長級）官員，有權根據現場情況劃定特殊警衞區域，這個法律上的灰色空間裏，可能還真是警衞處更加佔理。所以尹陣營一系列頗有章法的強硬表態，必然是背後強大的法律團隊在起作用，尹本人的資源未必這麼厚實，極可能是保守黨團因為不希望大權旁落，終於開始全面發功。

相比之下，韓國軍方如同驚弓之鳥的反應就非常有趣。因為現場出現了隸屬於陸軍首都警備司令部55警備團的士兵，韓國媒體高度緊張，質詢韓軍聯合參謀本部是否派員參與了對尹錫悦的保護。聯合參謀本部為此特別澄清，根據相關規定，55警備團負責官邸的外圍安全任務，並根據《總統警衞法》等規定編入總統警護處，指揮權和管控權由警護處掌控，軍方並無任何權限，生怕和尹錫悦沾上一點關係。

1月3日當天，其實也是憲法法院結束庭前準備程序，並宣佈1月14日起正式開庭審理的日子。經過前幾次的“不聽不聽”和3日這麼一鬧，加上程序要求，原本的彈劾理由就有一些站不住腳。

原本兩部分的彈劾內容，一是涉嫌內亂罪等違反刑法，二是非法宣佈戒嚴侵害立法權等違反憲法。憲法法院只審查是否違憲，不應對刑法起訴。憲法法院主審法官鄭亨植在庭前會議上明確提問，這是否意味着（國會）撤回有關戒嚴的違法行為屬於刑法上犯罪的主張，國會回答事實上予以撤回。

尹錫悦方面就此反駁稱，國會以內亂罪成立為據通過彈劾案，而若刑法上內亂罪不成立，彈劾總統便是錯誤之舉，上述做法令人費解。

可以説2025年1月3日，對尹錫悦來説是個好日子，他在庭外的“暴力抗法”和庭上的咬文嚼字，都收到了預期的最佳效果。

根據韓國法律，憲法法院的案件審理，當事人應當出庭辯論，若當事人缺席，須結束庭審並指定下一個辯論日期，但若當事人第二次仍不出庭，法庭可在當事人缺席的情況下審理。第二次正式庭審定於16日下午2時。不過朴槿惠接受違憲審查時，一次庭審都沒有出席，從青瓦台就直接搬進了監獄。

彈劾案審理一般會通過兩三次庭前會議整理爭論焦點，憲院基於雙方的舉證計劃接受證據和證人申請。尹錫悦方面3號以所要研討的內容寬泛為由仍未提交舉證計劃。憲院當天接受了國會提出的獲取檢方、警方和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公調處）搜查記錄的請求。雙方的正式交鋒將在14日展開第一回合，在此之前，在野黨和忠於在野黨的公調處、國搜本，保守黨和忠於保守黨的檢察廳、警護處，都不會閒着。

總統警護處對拒捕行動執行得如此堅決，與戒嚴時，韓國軍隊的不堪大用，戒嚴結束後幾個高級軍官的敷衍塞責形成了鮮明對比。而畏首畏尾、一觸即退的公調處，則讓人感覺彷彿是進步陣營和保守陣營互相奪舍。一方面是戒嚴事發突然，軍隊不願意替政客傷害民眾，現在要抓現任總統，壓力山大的變成了公調處，當然會攻守易位。另一方面，韓國這幾年社會撕裂加劇也是重要原因。

尹錫悦上台後，一個重大舉措就是削減本就可憐的韓軍伙食費。2024年10月份，韓國政府宣佈計劃在2025年的預算中凍結軍人伙食費標準，減少零食補貼，並取消節日發放的特殊餐費。

2025年在營士兵的每餐人均伙食費將連續第三年凍結在4333韓元（約合人民幣22.6元）。此外，臨時非在營人員（如物資押運兵）在外用餐的餐補標準也繼續被凍結在7000韓元（約合人民幣36.5元）。另外，每人每日的“增殖費”（即零食費）從4000韓元減少到3000韓元（約合人民幣15.7元）。

原本在春節、中秋節和國軍日等6個節日，韓軍士兵的伙食費會有一筆3000韓元的“慶祝日特餐補貼”，2025年預算中，這筆補貼被徹底取消。與此同時，原本在韓軍駐地每年舉行14次的 “軍地雙生士兵特別餐”，也減少到每年4次。

韓國國防部的理由基本可以用“不是人話”來形容：“由於戰鬥口糧的總消耗量最近3年呈減少趨勢，導致臨期口糧增多，調整伙食費用一方面能改善庫存情況，一方面也是為了讓士兵在平時適應戰鬥口糧。國防部下一步將通過調整軍人工資等方式，有效平衡軍人生活水平與戰鬥力”。

作為一個靠“雙眼屈光不正”逃脱兵役的富家子弟，這一改革自然是不接地氣又招人怨恨，但是這個改革措施最早是被在野黨議員曝光，並被大量報道。一直給尹錫悦諸多掣肘的國會單單在這項改革上開了綠燈。而這種烈度極高，無人受益，完全是為了扳倒對方而將國民墊在中間的權謀遊戲，是韓國兩黨每天的日常。軍隊不願意被捲入其中又不得不假裝上班，很大程度上釀成了荒唐的戒嚴。

而保尹的總統警衞處，本來就是尹親自任命，受益於保守黨團的絕對鐵桿。現任處長樸鍾俊曾經是朴槿惠時代的警衞處次長，還擔任過警察廳長，是不折不扣的鐵桿保守黨支持者。而且朴槿惠任內將總統警護室升格為了總統警衞處，處長正式晉級為長官級公務員（部長級），將“保鏢”從家臣正式變成了可以出將入相的重臣，其擔任者無不對保守黨心存感激。這次鼓動發動戒嚴，失敗後在監獄鬧自殺的國防部長金龍顯，就擔任過尹錫悦的總統警衞處長。

警衞室舊官網歷史只介紹到2014年朴槿惠在任時期，對文在寅、尹錫悦任內的沿革尚未加入其中

警衞處新官網着重於現任總統，兩個網站的銜接有意淡化了文在寅任內的成績

尹錫悦雖然在拒捕過程中“穩坐釣魚台”，但在公調處出現前，他寫了一封信給聚集在他門口的支持者，鼓動他們“愛國”。這些鐵桿大多數是在youtube上進行製作極右翼陰謀論短視頻和直播的韓國博主，其中一些甚至還曾經獲邀請參加尹錫悦的就職儀式。而且尹錫悦還通過youtube和他們互動，稱“在通過即時youtube看到大家努力的樣子”。這也是公調處束手束腳，發生肢體衝突也只能吃虧的原因之一。

尹錫悦分發給支持者的信

之前在韓國野黨就曾經曝光國會聽證的內容，稱有證人（主要是首爾警察廳長）稱尹錫悦沉迷極右翼陰謀論，甚至還要挑動朝鮮報復以戰爭狀態維持總統地位。現在尹錫悦自己跳出來大大方方承認未必是壞事，因為就算美國民主黨掌握的情報機關想製造事端，尹錫悦這種狀態，也不再是一個合適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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