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門羅主義之後,“川羅主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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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林梓】
特朗普還沒上台,就接連搞出大新聞:
想將加拿大變成美國的第51州,想奪取格陵蘭島和巴拿馬運河,要把墨西哥灣更名“美國灣”,並表示不排除使用武力或者經濟脅迫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這番言論過於出格,連CNN都看不下去了,稱其為“擴張主義”和“帝國主義的領土攫取”(imperialistic land grabs)。全美髮行量排到前10的《紐約郵報》在1月8日的頭版畫出了特朗普的野望,並結合歷史上的門羅主義生造了一個詞:“川羅主義”(the Donroe Doctrine)。

門羅總統要是泉下有知,也許應該感到欣慰,不會認為是當代政客和媒體人亂用了他的主義。從詹姆斯·門羅的時代到現在,美國從來就不是一個和平主義的國家。相反這個國家從東海岸的十三殖民地開始不斷地擴張,拳打墨西哥獲得跨越9個州的廣大土地,腳踢夏威夷王國,還一度把東南亞的菲律賓變成它的殖民地。
不過以往的美國好歹顧忌顏面,即便奪取別人的土地也要編一個正當理由。19世紀美國白人開展西進運動、驅逐土著居民,是因為受到“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感召。美國人説,土著居民不事農耕,沒有建立文明社會,因此對土地沒有所有權,移民可以隨意佔領。土著被趕入“保留地”,但很快白人移民又對保留地下手。
土著們覺得很沒道理,把狀告到華府。聯邦政府説,原則上不允許這麼做,但是很遺憾,聯邦管不到各州,無法對白人移民加以限制。土著居民大受震撼,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對於這段歷史,托克維爾在他著名的《論美國民主》中有詳細記載。

美國西進運動的主幹線:俄勒岡小徑
美墨戰爭的理由更加“正當”:墨西哥突襲美軍哨所,殺死了十多名美國士兵。只是仔細一看會發現問題,開戰的地點在得克薩斯。這裏原本是墨西哥領土,但是10年前説英語的移民宣佈獨立,並打敗了前來平叛的墨西哥軍隊。現在他們則直接加入了美國,墨西哥覺得很沒道理,沒有告狀而是選擇出兵試圖再次平叛,結果被美軍打敗,首都也被佔領,失去了上加利佛尼亞、亞利桑那、新墨西哥等超過一半的領土。
美國佔領夏威夷的套路,跟挑起美墨戰爭差不多。從19世紀上半葉開始,就有美國人去夏威夷開設種植園。到了19世紀下半葉,説英語的白人移民掌握了夏威夷重要的經濟支柱蔗糖產業,成為一大股勢力。
1887年,英語移民們發動叛亂,組成了沒有土著居民(也不包括亞洲移民)參加的“愛國委員會”,逼迫國王卡拉卡瓦(David Kalākaua)簽訂“刺刀憲法”(因為是在刺刀的威脅下籤署的),交出大部分權力。1888年,土著軍官維爾寇克斯(Robert William Wilcox)起義失敗。
1893年,英語移民組成“安全委員會”再次發動叛亂並推翻了王國,成立共和國,並邀請美國的吞併。美國見當地人(指説英語的移民)盛情難卻,而且考慮到需要保護美國僑民的生命和財產,就“勉為其難”地吞併了夏威夷。然而,1898年8月12日的吞併儀式上,幾乎沒有土著居民參加。

王宮門前降下夏威夷國旗
美西戰爭的導火索是1898年1月“緬因號”戰列艦在古巴哈瓦那灣爆炸沉沒。一開始美軍高層認為這是一起事故,但是政客和輿論界似乎發現這不利於開疆拓土,極力渲染這艘美國軍艦是遭到炮擊或者觸雷沉沒。再加上幫助古巴擺脱西班牙殖民統治的“正當”理由,美國對西班牙宣戰。
戰火很快燒到了西班牙在東南亞的殖民地菲律賓,8月美軍和菲律賓革命黨人攻佔了馬尼拉。菲律賓獨立運動人士原本以為美國是講道理的。1898年10月,菲律賓獨立當局主辦的《獨立報》,發文章吹捧美國和菲律賓的友好關係,向美國“表示致敬”,稱美國“不是到這裏來與任何人開戰,也沒有攫取哪怕一片土地,她的目的更加宏大,更加慷慨,總是受到門羅主義的啓發”。但是新生的共和國很快被美軍鎮壓,菲律賓成為美國殖民地。

1900年,一封來自美國第32志願步兵團A.F.米勒的信描述了“水療”的恐怖場景:“我們讓他們仰面躺下,每隻手腳各站一人,然後在他們嘴裏塞一根圓棍,往嘴和鼻子裏灌一桶水,如果他們不放棄,就再灌一桶水,看着他們的肚子像蟾蜍一樣膨脹起來。”
到了這時,世界被各大帝國主義瓜分得差不多了,美國擴張的腳步慢了下來。二戰過後,特別是冷戰結束後,美國又發動了多次對外戰爭,但是沒有吞併別國領土。這是因為在新時代,原本的“正當”理由也不好使了,美國要維護“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rule 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
至少在特朗普再次當選以前,美國是國際規則的主要制定者,也是先有國際秩序的最大受益者,自然也是這個秩序的維護者。
美國資本乘着全球化的春風擴張到全世界,將全球的生產要素囊括進它自己主導的產業鏈。美國保留產業鏈技術含量最高、最複雜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將包括芯片研發、大飛機的研發和製造、高端造船業、生物製藥的高科技產業留在美國,同時把高耗能、高污染和勞動力密集的部分外包出去。一旦有國家或者次國家實體想要破壞這套安排,輕則遭到經濟制裁,重則被美國以維護國際秩序或者“保護人權”為名義入侵,強制改朝換代,美國成為新自由主義秩序的“燈塔”。
不過做燈塔是有代價的。“低端產業”被外包不僅削弱了美國產業的整體實力,還造成了結構性失業。由於大量剩餘勞動力的存在,勞動階層工資收入增長陷入停滯。美國人民在幾十年以來愈發不滿,美國政客為了選票,但是又不願意真的做出改變,只好以民粹主義的方式回應。左翼的民主黨拜登政府在過去4年企圖一邊安撫盟友,一邊打造所謂“安全的、有韌性的產業鏈”,總之就是強化目前的安排。
而右翼民粹勢力則選擇掀桌子,特朗普便是當代美國極右翼民粹主義的集大成者。他的“美國優先”口號,翻譯過來便是“都怪外國人”。為什麼邊境不安全?都怪墨西哥人和加拿大人。為什麼工作沒有了?都怪中國人。為什麼芯片產業也外流了?都怪歐洲人、日本人和台灣人。以後要怎麼辦?要“美國優先”,一切從美國利益出發,不用顧及外國感受,要掀翻讓他覺得賺得還不夠多的國際秩序,“讓美國再次偉大”。
於是特朗普放飛了自我,有了“川羅主義”。美國佔領加拿大、巴拿馬和格陵蘭島,能否做得到?即使做到了,對美國實力究竟有沒有幫助,對共和黨執政當局有沒有幫助?都可以討論。但是這些至少可以滿足特朗普和他的某些核心支持者的帝國主義想象。
這次特朗普在論述政策時,連最起碼的體面都不要了,美國需要加拿大是因為“對國家安全更好”;美國需要格陵蘭,特朗普的兒子小特朗普出訪回來説就是為了當地豐富的礦產資源,包括煤炭、鈾礦、稀土、黃金、鑽石等等;美國要拿回巴拿馬運河,是因為這裏本來就是“為了美國的軍隊”的需求修建的。總而言之,“我們需要這些地方,為了經濟安全”。
23年前,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的理由是“反對恐怖主義”。22年前,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的理由是推翻薩達姆“暴政”。去年,美國打擊也門胡塞武裝的理由是保護航道安全。每年美國派軍艦來南海侵犯中國領海的藉口是維護“航行自由”。而現在特朗普不用找藉口,不用講理由,美國有需要便是正當性。
不過我們需要看到,特朗普這種做法,不但赤裸裸地暴露美國帝國主義本性,也暴露了美國的弱點。當秩序的再生產受阻,規則的守護者變成破壞者,很難説擴張領土真的有利於美國。“川羅主義”的想象不過是白日夢罷了,特朗普企圖用19世紀的手段來解決二十世紀的問題,企圖損害其他國家來緩和國內矛盾。歷史已經不斷證明,這是沒有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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