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朔風:奧司他韋、瑪巴洛沙韋,藥物的命名也是大有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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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北方朔風】
最近,流感流行情況十分嚴重,許多人因此受到困擾,流感藥物也成為了社會關注的熱點。
與以往流感季節常用的奧司他韋相比,近期備受討論的是瑪巴洛沙韋。
瑪巴洛沙韋由鹽野義製藥開發,羅氏製藥負責推廣,目前已被納入醫保。與需要連續服用幾天的奧司他韋不同,瑪巴洛沙韋在流感早期只需服用一次即可有效抑制病毒,且對乙型流感的效果更佳,可謂方便了很多。而且,鑑於當前的流感病毒對奧司他韋已產生一定的抗藥性,瑪巴洛沙韋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更優的選擇。也因此,這一藥物的價格近來被炒到了不低的水平。
不過,這裏需要提醒一下大家:瑪巴洛沙韋並不具備預防流感的功能,因此不要將其作為預防用藥。兒童、老人和有慢性疾病的患者,在使用此藥前建議諮詢醫生意見。
目前,我國有藥企正在開發瑪巴洛沙韋的仿製藥,但面臨專利糾紛。同時也有公司在研發同靶點的藥物,預計會在近期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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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物的名稱
話説回來,只要仔細觀察一下藥物名稱,我們很容易發現,同一類型的藥物往往名字相似。例如,奧司他韋和瑪巴洛沙韋都含有“韋”字,而其他一些抗病毒藥物中也常見到這一字。
很顯然,這並不是什麼巧合,而是有其特定原因。
一個藥物其實可以有很多個名稱,如商品名、通用標準名、化學名,有時甚至還有代號。雖然這些名稱都存在,但在使用過程中,我們需要考慮便捷性、避免誤解、防止重複,同時還要兼顧跨語言的問題。
按照便捷性原則,標準化學名在藥物命名中自然是用得最少的。這是因為,除了像氯化鈉這樣結構簡單的藥物外,很多藥物的化學結構十分複雜。
學過有機化學中關於有機物命名法的朋友應該知道,某些化學物質的標準名字能寫得很長很長。以阿司匹林為例,如果按照有機物的命名法,它的名字會是“2—(乙酰氧基)苯甲酸”,這記起來是不是很困難?而阿司匹林的結構在藥物中已屬非常簡單的一檔了,像阿奇黴素這樣的藥物,按照有機物命名法寫出的名稱甚至可能長達三行。

所以,儘管有機物命名法十分專業,絕對不會出現錯漏問題,只要按照標準命名法進行,跨語言也不是障礙,確實能避免混淆的情況,但實際用於藥物名稱的機會並不多。畢竟,一個名稱如果長達半頁紙,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了。也因此,按照有機物命名法得出的藥品名稱,一般只會出現在藥典和指南中作為專業參考。
另一個較少使用的命名方式是代號。
通常在藥物研發的早期階段,藥物沒有正式名稱,研究者會給它起一個代號,一般是字母和數字的組合;在藥物獲批之後,代號便會被正式名稱取代。
不過,有些藥物在實驗階段已經積累了較高的知名度,或是形成了使用習慣,有的人仍然會繼續使用這個代號。一個例子是,我國提取出來的山莨菪鹼,因為其研究於1965年4月完成,所以一些老一輩的醫學工作者仍習慣稱之為“654”,其中654-1是天然品,654-2是合成品。
不過代號這種命名方式,説到底也不適合公開廣泛使用。雖然字母和數字的排列組合能保證出現重複的概率極低,但是代號的命名並沒有標準,各個公司與研究機構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排列的,並沒有一定的規律可言。而字母和數字的組合,也很難讓人一眼看出這個藥物的性質,甚至在不同的實驗裏,一個藥物可能就有不止一個代號。對於非業內人士而言,這太混亂了。
我們最熟悉的藥物命名方式是商品名,這大概是大家日常接觸最多的一種命名方式,但同時也是最容易混淆的。
藥物的商品名大概有兩種類型:一種是選用朗朗上口的名字,如“泰諾”;另一種則是根據藥物的特點來命名,如“白加黑”或“瀉立停”。
這兩種方式確實更有助於藥物的傳播,有些藥品的商品名知名度遠高於其標準名。但問題在於,這種命名方式十分容易出現混淆的問題。
首先,並不是所有采用朗朗上口的名字都能達到預期效果,比如某些商品名的知名度就很低。
其次,涉及到跨語言問題。某些藥物在進入國內之前,關注這類藥物的患者、家屬及研究人士常常會為其翻譯一個名字,而這個翻譯有時與實際的商品名大相徑庭,容易造成混淆。
此外,一些藥品會故意選擇與其他藥物相似的名字,而有些藥物的商品名因為過於知名,影響了同類藥物的銷售。
雖然商品名的命名有一定規定,但是想想其他的商標每年有多少爭端,就能知道在藥品裏必然會有類似問題。而且,像最近被禁售的“瀉立停”,這類功能性名字的藥物通常是在較早時期開發的,版權問題往往不夠明確,導致同名或類似名字的現象十分常見。

·藥物命名規範
考慮到上述因素,藥品最好還是有個專有名稱。
好消息是,這一點早在1950年就有人想到了。當時的世界衞生組織提出了國際非專利名稱(INN)這個概念,並在1953年發佈INN的第一版,至今已多次更新。今年即將召開第80屆INN諮詢會,各國的醫藥從業者與衞生部門成員將參與討論,制定藥物命名的具體標準和規章制度,進一步完善藥物名稱的使用。
我國的相關規章制度也在不斷完善。醫藥監管部門從1990年代開始就着手製定和改進。2006年發佈的《處方管理辦法》對藥物名稱做出了更詳細的規定。參考國際命名體系,我國的相關部門推出了《中國藥品通用名稱》(CADN)。如果回憶過去,我們不難發現,上世紀的老藥命名經常比較隨意,這某種程度上算是時代印記的殘留了;越新的藥物,命名就顯得較為系統。
這種命名方式有助於識別藥物的物質和其中的活性成分。世界衞生組織會用多種語言發佈這些標準名稱,包括英文、中文、拉丁文、俄文、法文、阿拉伯文和西班牙文。奧司他韋和瑪巴洛沙韋正是這一命名體系下的標準名稱。
在這套命名體系之下,每個藥物的名稱都是獨一無二的。不過,相似類型的藥物會有類似的詞幹。比如説,在中文中,抗病毒藥物的“韋”字,在英文中是“vir”,源自“virus”(病毒),用來標明這些藥物具有抗病毒作用。
實際上,這一系統還可以細分,因為抗病毒的原理有很多種,所以詞根還會有增減。比如:
詞根“navir”,代表的是治療HIV的蛋白酶抑制劑,在中文裏通常會被翻譯成“那韋”,如利托那韋;
針對丙肝病毒的蛋白酶抑制劑,詞根是“previr”,翻譯成“匹韋”的佔了多數;
奧司他韋則是針對流感病毒的神經氨酸酶抑制劑,這類藥物的詞根是“amivir”;
瑪巴洛沙韋則有着完全不一樣的原理,它是一種帽依賴性核酸內切酶抑制劑,所以有着完全不一樣的詞根,翻譯過來是“沙韋”。
類似原理還適用於其他藥物,比如説:
我們熟悉的頭孢,英文的詞根是“cef”,不過不是放在單詞的後面,而是單詞的前頭;
臨牀上常用來控制血壓的血管緊張素II受體阻滯劑,詞根是“sartan”,中文一般翻譯為“沙坦”;
用來抑制胃酸過多的質子泵抑制劑,詞根則是“prazole”,中文一般翻譯成“拉唑”。
如果我們觀察藥物的標準命名,會發現大多數藥物的命名都遵循這樣的規律。
儘管自1953年以來,世衞組織的命名系統已能涵蓋絕大多數臨牀用藥,但仍有一些藥物的命名並未完全遵循這一規律。實際上,世衞組織的命名系統以及各國醫藥機構的命名方式,都是在不斷摸索和實踐中逐步形成的。
這裏就有一些反例。比如剛剛説了頭孢類抗生素的標準命名通常以“cef”開頭,但是實際上有些早期的頭孢菌素類藥物在美國的常用名稱以“ceph”開頭,並沒有按照國際非專利名稱進行修改。
世衞組織的原則是,如果某些早期藥物的名稱已經成為習慣,或在某個國家已建立了標準名稱,那就沿用之前的名稱。
各國的醫療機構也會按照本國的國情進行調整。
例如,撲熱息痛在中國的藥物通用名稱應為對乙酰氨基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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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熱息痛這個舊名稱是對“paracetamol”一詞的音譯,平心而論,這個翻譯很不錯,既保持了發音,還體現了藥物的特性,即解熱止痛。然而,按照當代藥物命名體系,這樣的翻譯顯得有些不嚴肅——撲熱息痛發明於1878年,當時的藥物命名體系沒有現在這麼完善;而“撲熱息痛”這個商品名翻譯出現的時候,新中國還沒有成立呢。
在目前的世衞組織國際非專利名稱系統中,其他國家的藥物標準名稱都是“paracetamol”的不同形式,而中文標準名稱為對乙酰氨基酚,它對應的英文單詞應為“acetaminophen”,這都是各國根據自身習慣進行的調整。
面對新挑戰,世衞組織會及時更新命名規則。比如,最近十幾年,單克隆抗體類藥物在臨牀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鑑於這類藥物的特殊性,命名系統需要專門調整。世衞組織在2009、2017、2021和2022年就對單克隆抗體的命名規則進行了多次修訂。雖然基本原則仍然根據抗體的特性和治療疾病進行調整,但是變化的幅度着實不小。
可以預見,未來針對新類型藥物,這套命名系統還會有更多的調整。
很顯然,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實際上,世衞組織為了協調國際非專利名稱的標準化,還做了很多其他工作。比如,在藥物名稱互相翻譯時,會盡可能地要求這些標準名稱同源,同一個藥物的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名稱,即使是不懂這些外語的人都能看出相似性。當然了,中文由於是獨立的語言系統,不在這一範疇內。這麼做,是為了讓全球的衞生工作者和患者在使用其他地方的藥物時,儘可能不受阻礙。
此外,為了避免翻譯讀音差異過大(比如某些非英語國家的明星名字翻譯過來,和原音差異巨大),世衞組織還制定了一套專門的拼寫規則:用“f”代替“ph”,用“t”代替“th”,用“e”代替“ae”或“oe”,用“i”代替“y”,避免使用“h”和“k”。而在中文實踐中,我們常使用一些化學領域特有的較生僻字來指代複雜的藥物名稱,以避免與日常詞彙混淆,比如“唑侖”“泮”等。
實際上這套命名系統除了完善藥物命名之外,更多的意義在於推進藥理學知識的普及和規範化。2019年,世衞組織推出了國際非專利名稱學院項目,目的就是通過推廣藥物命名知識,幫助第三世界國家的醫療從業者實現藥理學知識的覆蓋。
·結語
當代藥物學無疑是高度系統化的,連這些看似平常的藥物名稱,其實也藴含着人類藥理學歷史的積澱。這些命名不僅是當前分類學的成果,也是全球化願景的體現,這無疑是十分有趣的現象。
或許,人類大多數科學技術的發展正是如此。通過不同的視角,我們可以看到科學技術進步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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