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卡馬克之冠：加州要想不再受大火困擾，必須解決這一問題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託卡馬克之冠】
最近，多場山火在美國加州洛杉磯地區肆虐。
根據美聯社13日公佈的最新情況，環繞洛杉磯縣的四場山火過火面積總計超過160平方公里。最新數據顯示，山火已導致24人死亡、16人失蹤，相關數字隨着搜救工作的展開預計將進一步增加。目前，洛杉磯縣共有15萬居民處於疏散狀態，其中超過700人住在臨時避難所中。
這次或為加州歷史上破壞性第三大的火災，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已超過500億美元，並仍在持續上升。對當地民眾而言，更糟糕的可能是，不少人發現自己的損失面臨因房屋投保缺失或保險公司業務撤出而無法賠付的局面。
這次火災之所以如此兇猛、勢不可擋，一方面是天災。加州已經歷了長達十年的乾旱，導致當地甚至開始實施限制用水政策；儘管最近的兩個雨季為南加州帶來了一些緩解，但2024年依然是極為乾燥的一年，再加上加州海流和“聖安娜”兩股氣流掀起的強風，於是火借風勢，四處蔓延。
另一方面則是人禍。火災出現後，當地的消防力量迅速投入救災活動之中，但行動很快陷入停滯，原因也非常簡單——缺水。
例如明星豪宅雲集的高檔社區，在着火之後立即組織了滅火行動，但消防栓中的水很快枯竭，滅火行動被迫中斷，“手無寸水”的消防隊員只能眼睜睜看着豪宅一棟接一棟地被大火吞噬。
據洛杉磯市水務局局長賈尼斯·奎諾基斯（Janisse Quiñones）表示，用於為該地區消防栓供水的三個儲量高達百萬加侖的水箱在火災發生初期的七個小時內就被抽乾。儘管洛杉磯水務局從輸水渠和地下水中抽取水源以補充消防供水，但由於大風擴散火勢，導致消防用水供不應求。
按照洛杉磯公共工程局局長馬克·佩斯特拉（Mark Pestrella）的解釋，同時從多個消防栓中抽水滅火是難以持續的，因為消防栓和配套水箱的設計是用於撲滅幾棟房屋的火災，而不是幾百棟房屋。
在筆者看來，美國官員在解釋消防員無水可用的問題上，似乎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個更為根本的原因——美國長期對本土地下水資源的透支式利用和毀滅性開採，導致了地下水資源的嚴重損耗。
加州地下水資源問題繁雜
與許多人想象的不同，作為輸出過大量企業管理經驗和制度設計產物的老牌工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美國，對本土地下水資源的利用卻是非常粗放、乃至是非常野蠻的，不僅取水毫無節制，用水也全無章法，堪稱當代自然資源使用和管理混亂的典型案例。
而此次火災爆發的加州，恰恰是美國地下水資源損耗最嚴重的州，沒有之一。
熟悉國內環保問題的朋友可能都知道一個詞——“四大漏斗”，指的是中國的四個由於地下水長期超採而形成的地質沉降區域，分別是華北漏斗、東北漏斗、黃淮漏斗和江浙漏斗。而美國的情況比長期受缺水問題困擾的華北地區更為嚴重。
由於長期無節制的水資源開採，目前美國形成了五大地下水沉降區，分別位於加利福尼亞州、阿肯色州、得克薩斯州、內布拉斯加州以及愛達荷州。其中，加州的聖華金谷地區以在全美地下水抽取總量中高達20%的比例，雄踞全美地下抽水排行榜首，把第二名阿肯色州遠遠甩在身後。
加州地區抽水量如此巨大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人口稠密，居民生活用水需求量龐大。特別是豪宅遍佈、富豪雲集，用水需求遠不是一般人口聚居區所能相提並論的。
例如卡戴珊家族，在當地的私人別墅有一塊非常巨大的區域，裏面設計了一排洗手池，水龍頭打開時，水流會直接順着大理石台面流向小型凹槽，通往下水管道。為了美觀，她家的水龍頭幾乎全天開着，而她家一個月的用水量高達870噸。這一事情被曝光時，加州正經歷歷史性乾旱。
《洛杉磯時報》報道截圖
卡戴珊家的水龍頭 視頻截圖
此外，加州還是一個農業大州，農業用水量巨大，尤其是在乾旱時期，地下水成為灌溉的主要水源。加州已連續十年承受嚴重旱情，地表水供應不足，使得人們更加依賴地下水，這進一步加劇了對地下水的過度抽取。尤其是在聖華金谷等農業密集地區，地下水管理停滯不前，地下水位下降明顯。
加州的地下水資源正以極快的速度被消耗，有多個地區地下水位下降速度位居世界前列。如聖芭芭拉縣北部的庫亞馬谷，該地的地下水位每年下降近5英尺，其地下水盆地在全球排名第34位。此外，聖華金谷的四個盆地和聖地亞哥東北部的一個盆地也位列全球地下水位下降最快的100個盆地之中，水位每年下降近4英尺。
美國太平洋西北國家實驗室模擬了21世紀地下水資源開採的情景，發現未來25年內，美國境內8個主要盆地的水資源枯竭率將達到98%。因為目前美國地下水儲量約為3.3萬億加侖以上，但每天抽水量達到800億加侖，這種抽取速度遠超地下水自然補充的速度，完全打破了佔補平衡，是對地下水資源吃幹抹盡式的開採和利用。
與此同時，由於氣候變化和其他原因，地下水消耗速度進一步增加。亞利桑那大學的研究表明，如果平均氣温增長1.5℃，美國大陸將面臨大約119立方千米的地下水損失，而這還是相對温和的狀況，在目前普遍估計的平均約4℃的增温形勢下，地下水損失量將會達到324立方千米。
加州未來20年地下水位變化趨勢
除了透支性開採外，污染問題也對加州的水資源構成重大威脅。
加州最普遍的地下水污染問題之一是硝酸鹽污染，尤其是在農業或歷史上有農業活動的地區。大部分硝酸鹽污染來自農業化肥，化糞池和奶牛場也是重要的污染源。這一污染對許多地區的飲用水供應造成了嚴重影響，如在圖萊裏盆地和薩利納斯盆地，超過20萬人的小型和家庭水井受影響。
加州地區還存在一箇中國人非常熟悉的污染問題，即土壤鹽鹼化。
鹽分積累對加州地下水的質量造成了嚴重破壞。在圖萊裏湖和聖華金盆地的西側，由於缺乏將鹽分從進口水或當地土壤中排出的能力，約50萬英畝的農田受到影響。在戴維斯和伍德蘭德等其他地區，地下水中的鹽分積累使城市地下水幾乎無法使用。
地下水位的嚴重下降，還使加州部分地下水受到自然元素的嚴重污染，因為深層岩層中的自然元素會高濃度地溶於地下水中。印度的東北部地區就是這一問題的重災區。
常見的地下水污染元素如硼、汞、鉻、硒、砷、硫化氫和氡等。硼在薩克拉門託谷地、聖華金河和圖萊裏湖盆地的部分地區的地下水中濃度較高；汞、鉻和硒在聖華金谷的水井中被發現，其濃度超過了美國聯邦標準。
長期“資不抵債”
面對如此嚴峻的用水安全形勢，他們自然也沒有坐以待斃。
在聯邦層面，美國先後出台了《清潔水法》、《安全飲用水法》、《資源保護與恢復法》，以及《環境應對、賠償和責任綜合法》。
加州自己則在2014年頒佈了《可持續地下水管理法案》，要求所有被水務部門認定為高優先級或中優先級的地下水盆地必須由地方相關機構管理。這些機構負責制定和實施地下水可持續性計劃。
此外，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加州率先啓動了水權交易和水銀行，試圖通過轉讓等方式減少地下水超採。
最後就是人工回灌。加州政府早在1959年就成立了南加州地下水回灌局，專門負責通過人工回灌來補給過量抽取的地下含水層並保護地下水水質，用於回灌的水源包括雨水、再生水、流域外引調水等。
看上去是不是很努力？但總體來看，以上這些措施依然處於隔靴搔癢的狀態，未能改變美國特別是加州地區嚴重缺水的困境。
2023年，由於天公作美，氣候相對濕潤，加州實現了410萬英畝-英尺的地下水人工補給，地下水儲量整體增加了870萬英畝-英尺，理論上來説，這相當於2610萬户家庭一年的用水量，加州水務部門難得度過了相對寬裕的一年。
但長期來看，過去20年間地下水儲量仍存在近4000萬英畝-英尺的虧空。且加州部分地區在2024年仍經歷了地下水位下降，2025年初的這場大火無疑又加劇了水資源的消耗。
圖自央視新聞
換言之，加州乃至整個美國的地下水儲備正處於且將長期處於“資不抵債”的狀態。
如何“滅火”？
此次加州大火，説是天災，如此猖獗，也因人禍——與其積存已久的地下水資源超採濫用及管理混亂問題脱不開關係，而這一現狀又根植於美國一團亂麻的地下水產權和使用優先權分配製度。
加州一些地區在實施限制農業用水需求的措施方面面臨嚴重困難，而這些地區也恰恰是地下水消耗最多的地區，如前文多次點名的聖華金谷地區。
這些地區的節水措施政策受到當地農業既得利益集團，特別是那些靠種植飼料作物和出口堅果賺得盆滿缽滿的大農場的巨大阻力。這些既得利益集團充分發揮自己在政壇的影響力，阻撓和破壞限制用水政策的落地。
如前文點到的地下水可持續性計劃，按照加州水資源部的統計，在這些農業大户佔據的地方制定的節水計劃，要麼不完整，要麼根本無法實施。有大型農業商家甚至動用政商關係提高自己的用水優先權。
《每日郵報》援引公開數據稱，2011至2017年加州“大幹旱”時期，加州政府修建了大量水利設施，其中包括洛杉磯北部的克恩水庫，該水庫儲水量為5000億加侖。而在加州中央谷地擁有超過8萬英畝的杏仁和開心果種植園的雷斯尼克家族，為了保證其種植園的供水，不僅在2015年鑽了21口新井，還設法控制了克恩水庫57%的股份。 圖自外媒
如今消防員面對火災時“手無寸水”無法戰鬥，可以説，這些農業既得利益集團客觀上成了焚城大火的幫兇。
改革越是進入深水區，越需克服和排除既得利益集團的阻力，不能被一小撮人綁架全社會的公共權益。水資源的管理和使用是如此，其他領域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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