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培清:格陵蘭到底能不能獨立?
guancha
編者按:美國候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當地時間1月7日表示,不會排除使用軍事力量取得格陵蘭島的控制權。此時,他的長子小唐納德·特朗普在內的顧問和助理代表團對丹麥屬地格陵蘭島進行私人訪問。
當被問及是否會排除使用軍事力量時,特朗普説:“我不會承諾(不採取軍事行動)。也許你必須做點什麼。出於國家安全目的,我們需要格陵蘭島。”對此,丹麥首相回應説,美國對北極地區的更大興趣“必須以尊重格陵蘭人民的方式進行”。
美國覬覦格陵蘭島已經超過百年。1860年,時任美國總統安德魯·約翰遜就曾委託調查格陵蘭島。1867年,時任美國國務卿威廉·西沃德首次提出購買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島嶼。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當丹麥向納粹德國投降,美國佔領格陵蘭島時,關於吞併格陵蘭島的議論再次浮上台面。1946年,哈里·杜魯門總統曾向丹麥開價1億美元等值的黃金,附帶一塊阿拉斯加油田權益,交換格陵蘭島。
然而,格陵蘭島是否具備獨立的條件呢?據CNN報道,丹麥政府每年對格陵蘭島援助約5億美元,佔該島公共預算將近一半,而丹麥因為格陵蘭島的地理位置才能躋身北極5國。因此儘管格陵蘭島民間經常出現獨立的呼聲,其與丹麥政府仍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很少有人認為其能實現完全的獨立。
(本文發表於《現代國際關係》2017年第8期)
【文/郭培清】
近年來,隨着全球暖化,北極在國際政治中的地位快速上升。其中備受熱議的問題之一就是格陵蘭的獨立,這一議題是當前北極地緣政治中的最大變量。作為地處北大西洋與北冰洋交接處的世界第一大島,格陵蘭因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豐富的自然資源,具有重要戰略價值,其獨立活動牽動各方利益,有關政策走向備受世界矚目。
一
格陵蘭島位於北冰洋和大西洋之間,是世界第一大島,為丹麥屬地。格陵蘭南北連接大西洋與北冰洋,西鄰加拿大,東望北歐西歐,控制北冰洋進出大西洋的咽喉海域,可謂“通兩洋、瞰兩陸”。
這裏早在二次大戰時期曾發生美德兩國的激烈爭奪,冷戰時代則是歐美對抗蘇聯的前哨,是導彈、核潛艇預警和攔截系統的重要基地。蘇聯解體後,格陵蘭一度淡出人們的視野。今天,隨着北極航道的開通,格陵蘭的戰略地位迅速上升,其獨立進程及可能影響日益顯得重要。
格陵蘭歷史上就因主權歸宿問題經受過多邊國際博弈。它在早期經人類探險發現之後長期處在挪威和丹麥共同管轄之下,1721年成為丹麥獨轄殖民地; 二次大戰期間一度由美國代管,戰後歸還丹麥。1953年丹麥修改憲法,格陵蘭成為丹麥的一個州,稱為屬地,但並未因此獲得決定其命運的自由,由此孕育出獨立傾向。1973年,丹麥經過公投之後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作為丹麥王國的一部分,格陵蘭同丹麥一起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這成為格陵蘭加速爭取內部自治的催化劑。
格陵蘭經濟上高度依賴漁業,漁產品是最大的出口商品。因為其漁業受到歐共體其他成員國的競爭性威脅,格陵蘭與丹麥展開談判,希望能保證格陵蘭的漁業利益,由此出台了《格陵蘭內部自治法案 》(The Greenland Home Rule Act),並在格陵蘭公投中獲得通過。該自治法案於1979年5月生效,格陵蘭正式獲得內部自治權,但其外交、防務和司法仍由丹麥掌管。1985年,格陵蘭根據公投結果決定退出歐洲經濟共同體,是第一個退出該組織的成員。
格陵蘭自1979年實行內部自治以來,自決傾向和意識不斷強化。特別是2002~2009年埃諾克森(Hans Enoksen)擔任自治政府總理期間,積極推行“格陵蘭化”,喚醒了當地民眾的國家意識。2008年11月,格陵蘭再次舉行公投,決定擴大自治權,新的自治法案(Self-government)隨後於2009年生效。
根據新自治法案,丹麥向格陵蘭自治政府移交了絕大部分權力,而未移交的權力範圍是當前格陵蘭無法負擔的(如防務) 。其中最重要的是自然資源管理權的移交。格陵蘭自治政府於 2010 年接收對自然資源的管轄權,被視為格陵蘭邁向獨立的關鍵一步。

格陵蘭島風光 資料圖
目前,格陵蘭獨立進程加速,“正不可逆轉地走在通往獨立的道路上”。2017年5月,格陵蘭任命了憲法委員會的7名成員,該委員會將在未來三年負責起草兩部憲法,分別適用於獨立之前、之後。但是,牽制格陵蘭獨立的因素仍然很多,其宗主國丹麥的態度最值得關注。
丹麥本土並不在北極圈之內,之所以能夠成為重要的北極國家,就是因為格陵蘭地處北極圈的緣故。格陵蘭儘管目前已獲得很大程度的自治,但仍是丹麥的自治領,主權歸屬丹麥,防務和外交(格陵蘭享有部分外交事務權)由丹麥王國政府負責。
格陵蘭在丹麥的外交戰略中發揮着無可替代的作用,是丹麥對外關係的一個重要支柱。一旦格陵蘭獨立,自然會衝擊丹麥在北極的話語權,甚或導致丹麥喪失北極國家身份,退守西歐一隅,從而失去在北極問題上參與國際博弈的機會。另外,格陵蘭若是獨立可能引發多米諾效應,激起法羅羣島的效仿,因為它早在格陵蘭自治前的1948年就獲得了內部自治。
丹麥政府認識到格陵蘭獨立的客觀必然性,故在國家戰略中有意將格陵蘭的自治運動侷限於“自治”之中,通過“支持自治”模式與格陵蘭分享利益、分擔責任。丹麥2008年發佈第一份關於北極的戰略草案——《轉折時期的北極: 北極地區活動戰略草案》(The Arctic at a Time of Transition: Draft Strategy for Activities in the Arctic Region),2011 年發佈《丹麥王國北極戰略(2011-2020)》(Kingdom of Denmark Strategy for the Arctic 2011-2020) ,明確了格陵蘭和法羅羣島的自治地位,並對二者的自治地位進行某種程度的平衡; 但在涉及北極事務時堅持使用丹麥王國的名義,捍衞丹麥的領導地位。
格陵蘭一旦獨立,必然影響整個北極地區乃至北大西洋格局。格陵蘭處於北大西洋中部,早在冷戰時代就成了全球軍事體系的重要一環。位於格陵蘭北部的美國圖勒空軍基地,是美國導彈防禦系統重要的組成部分,發揮着導彈預警、太空監測和情報收集的作用,在美國的全球防禦體系中扮演關鍵角色,在美國軍事戰略中佔有重要地位。
如今,在北極東北航道國際商業化運營已經成事實的情況下,格陵蘭成為北極東北航道與西北航道的大西洋側交匯地,可以俯視兩條未來的國際戰略航道,鞏固了在北極的重要戰略地位。
另外,格陵蘭豐富的礦產和油氣資源早已為大國關注,特別是儲量較大的鈾礦和稀土,將對國際能源形勢和相關產業發生潛在影響。問題在於,格陵蘭缺少開發技術和資本,且在資源和產品市場上主要依賴外部。未來的格陵蘭既會努力掌握自身命運,又必然會利用外部力量,兩方面因素交互作用,無疑將牽動北極及其周邊地區的形勢發展。
二
格陵蘭處在歐美腹腋地帶,歐美等國不會放鬆對它的影響和控制。格陵蘭的獨立活動現已引起國際社會高度關注,其中美國、歐盟、韓國等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並且時不時有些不同程度的介入,其影響將會逐步顯現。
首先,美國隱而不宣,施加了最強的影響力。美國同格陵蘭的關係發端於二次大戰時期。1941年,在納粹德國佔領丹麥一週年之時,丹麥駐美國大使考夫曼(Henrik Kauffmann)與美國政府簽署了一份協定,根據這份協定,美可以在格陵蘭建立軍事基地,供戰時使用。
冷戰時期,格陵蘭優越的戰略地理位置繼續獲得美國重視。格陵蘭位於北大西洋,從這裏可以監控蘇聯洲際彈道導彈的發射,因此美國邀請當時國防力量較弱的丹麥參加北約,丹麥因此成為北約創始國之一,並批准美國在格陵蘭西北部建設圖勒空軍基地作為北約冷戰防禦戰略的一部分。
鑑於格陵蘭在美國彈道導彈預警系統中佔有重要地位,格陵蘭、丹麥、美國三方2004年簽署了《伊加利科協定》(Igaliku Agreement),提升圖勒基地的雷達設施。不同於之前協定的是,此次協定的簽署,格陵蘭作為一方代表參與其中,格陵蘭的旗幟也自此飄揚在圖勒基地上空。格陵蘭自治政府有權派出代表與美國就當地事宜進行協商。這表明,美國對格陵蘭自治權利的提升持默認態度。
在美國軍事基地建設過程中,因用地導致原住民搬遷和嚴重的放射性污染出現過與當地民眾的摩擦,這促成了格陵蘭自治政府與美國的直接接觸。近年來,格陵蘭積極尋求加深與美國的關係。2014年,格陵蘭在美國設立了代表處,尋求與美國直接對話。
對於格陵蘭而言,美國的投資、優良教育資源甚至與美國的防務合作,都是對話的重要內容。而對美國來説,格陵蘭北極航道大西洋端的優越戰略地理位置和豐富的自然資源頗具吸引力。在全球變暖、北極東北航道開通的背景下,美國必然高度關注格陵蘭戰略價值。
作為唯一在格陵蘭駐紮軍隊的外部國家,美國的態度十分重要。根據1951年丹麥與美國達成的《格陵蘭防務協定》,美國在該地區擁有實質性軍事權利。在美國駐丹麥大使館網站關於美國與格陵蘭關係的描述中,美國正在與格陵蘭發展一種全新的、不斷變化的並且遠遠超出傳統安全範疇的關係。
雖然美國沒有明確顯示其立場,但是根據《伊加利科協定》設立的委員會現已成為美國、丹麥和格陵蘭之間加強合作的論壇,格陵蘭成為與美國談判、合作的單獨一方,儼然享有獨立國家的地位。
美國之所以對於格陵蘭的獨立訴求採取模糊立場,更多源於其對全球防務系統的考量。如不支持格的獨立,美國可能失去未來同格陵蘭發展關係的主動權;如支持格陵蘭的獨立,可能會開罪丹麥,而且獨立後的格未必會同意在其領土上部署導彈計劃,因此無論是白宮還是五角大樓都沒有明確表態。
但是,美國在格陵蘭的強大影響“無處不在”。2017年4月,丹麥政府拒絕了中國俊安集團購買廢棄的格羅尼達爾海軍基地的請求。據西方媒體報道,其中就有美國的影響。

美國在格陵蘭的圖勒空軍基地 央視新聞
其次,歐盟積極幫助,傾向支持格陵蘭的獨立。由於歷史和政治原因,格陵蘭同歐盟之間有着複雜而緊密的聯繫。格陵蘭1973年作為丹麥的一部分加入歐共體,但格陵蘭的公投結果顯示,超過 70%的居民對此持反對態度。1982年格陵蘭再次舉行公投,仍有53%的居民反對加入。因此,格陵蘭1984年與歐共體簽署協定、1985年1月1日正式退出歐共體。
因與丹麥的關係,格陵蘭作為域外國家和領土(OCTs) 與歐共體仍保持緊密聯繫。歐共體在格進出口貿易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1992年格陵蘭便在布魯塞爾設立了代表處。
格陵蘭之所以拒絕加入歐共體,最重要的原因是擔心加入會使其漁業受到管控,因為漁業是格陵蘭的命脈。格陵蘭1985年與歐共體簽署第一份關於漁業的協定(1985~2006),確保格能夠作為歐盟統一內部市場的一部分向歐盟成員國出口漁業產品。據此,直至2006年,歐盟每年向格提供4280萬歐元資金援助。作為回報,歐盟成員國的漁船可以進入格水域捕魚。此後歐盟對其援助金額進行調整,2014~2020年承諾將會給予格共計21780萬歐元援助。
近年來,歐盟力圖拉近與格陵蘭的關係,格陵蘭發出重新入盟的聲音。 歐盟加強與格陵蘭的關係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格陵蘭是歐盟的一個域外合作對象,歐盟為格提供了包括政治、經濟和教育等多方面支持,是歐盟影響在北極的延伸。另一方面,雖然丹麥、芬蘭和瑞典同為北極國家,但只有丹麥屬地格陵蘭毗鄰北冰洋,畢竟“北冰洋沿岸國家”這個身份在北極事務中很有分量。
歐盟長期以來對北極事務保持高度關注,認為在北極地區發揮關鍵作用具有戰略意義, 期望成為北極理事會的正式觀察員,但有關努力一再遭挫。2016 年歐盟發佈最新的北極政策《統一的歐盟北極政策》(An integrated European Union policy for the Arctic)中,關於雙邊合作部分將與格陵蘭建立良好關係置於突出位置。因為格陵蘭正成為北極治理中愈發重要的參與方,加之格陵蘭原住民的特殊身份,都將幫助歐盟在北極事務中發揮更大影響。
再一方面,在氣候變化治理等全球事務中,格陵蘭的作用日漸凸顯。歐盟正努力提升在國際舞台上的地位,取得諸如格陵蘭之類政治實體的支持,或者與之合作變得日益重要。
在歐盟的政策文件中,在與北極國家(地區) 雙邊關係方面,歐盟與格陵蘭關係的目標是支持格陵蘭應對主要挑戰,特別是鼓勵其發展可持續的多樣化經濟、增強行政能力,並將提供資金以支持格陵蘭的教育; 未來還會在合適的政治級別和技術水平上與格陵蘭就共同關心的問題展開對話。 歐盟在這個文件中將格陵蘭單獨列出,對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中國經濟週刊
此外,韓國近年來積極參與北極事務,謀求與格陵蘭開展多領域的合作,活躍程度居域外國家之前列,顯示出為未來佈局的意圖。韓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動機有多個方面,除了加強造船業,提升對新航路(東北航道) 的利用以及尋找新的能源進口地之外,還包括增強其與極地有關的教育和研發能力。 就此而言,格陵蘭的戰略位置和豐富的自然資源符合韓國的目標。
2010年,在格陵蘭自治政府取得對自然資源更大的自主權後,韓國便與格陵蘭簽訂四份關於合作勘探格陵蘭自然資源的諒解備忘錄。2012年9月,韓國時任總統李明博訪問格陵蘭,雙方簽署諒解備忘錄,擴大了自然資源方面的合作範圍。
韓國國有企業韓國礦物資源公社(KORES) 還與格陵蘭企業達成合作調查格陵蘭稀土資源和其他戰略資源的協議。 同年12月,格陵蘭自治政府總理對韓國進行回訪。韓國政府2013年發佈《北極政策基本計劃》,表明韓國將多角度、全方位參與北極事務。
在實踐中,韓國在多個領域積極推進與格陵蘭的務實合作。在韓國政府支持下,2015 年,作為宣傳戰略一部分的“韓國角”(Korea Corner) 在格陵蘭大學落地,以培養格陵蘭的“知韓親韓”派。2016 年,韓國任命首位駐格陵蘭名譽領事。當前,韓國還與格陵蘭在地質研究上展開密切合作。作為亞洲第一個制定並實施北極政治、商業和科學目標“總體規劃”的國家,韓國正在加快推進與格陵蘭之間的關係,為未來變動預置籌碼。
可見,格陵蘭已經身處地緣政治的旋渦,其獨立進程已經不單純是自身事務,還關係到北極地緣政治的變革。隨着格陵蘭獨立進程的深入,不排除相關各方會發生利益交鋒的可能性。
除了美、歐在格陵蘭安全領域的深耕之外,少數國家在格陵蘭教育領域的競爭已初現端倪,美國和韓國走在了前列。除了韓國在格陵蘭大學設立“韓國角”以外,美國也設立了“美國角”,顯露出通過教育影響格陵蘭未來發展的長遠考量。
三
格陵蘭現已實現高度自治,但距離真正獨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經濟發展的不足、教育質量和人口素質的提高、社會思維的轉變等都將是格陵蘭成為獨立主權國家需要面對的嚴峻挑戰。妥善應對這些挑戰,既關乎格陵蘭能否順利實現獨立,更關乎獨立之後的格陵蘭能否實現可持續發展。
經濟獨立將會是格陵蘭獨立的支柱之一。格陵蘭擁有豐富的油氣、礦產以及淡水等資源,但受地理位置影響,當地自然環境惡劣,加上人口少、結構單一,其經濟規模微小而脆弱。2015年,格陵蘭GDP為149.38億丹麥克朗,丹麥GDP則達19180億丹麥克朗。
在格陵蘭的收入中,除來自丹麥的經濟援助外,最大的來源項目為漁業出口。近年來,格陵蘭的海洋漁業捕撈量每年約20餘萬噸,絕大部分用於出口。格陵蘭國內的漁業分為沿岸漁業和離岸漁業兩種,共有各類漁船和從事漁業或輔助作業的小艇5000多艘(2013年),其中絕大多數是小型漁船和小艇。
由於海洋捕撈受到國際配額的限制,格陵蘭漁業出口收益存在隱形天花板。加之格漁民的捕魚方式仍舊比較傳統,相較於大規模工業化的捕撈並不具有國際競爭力。 因此,從長遠看,漁業出口難以支撐格陵蘭獨立後的國民經濟可持續發展。
隨着全球氣候的變化,全世界將目光聚焦於北極地區的開發,也加大了格陵蘭自然資源開採的可能性,北極和自然資源日益成為格陵蘭獨立進程加速的主要驅動力。 根據美國地質調查局(USGS)2007年一份關於格陵蘭東海岸油氣資源調查報告的數據顯示,格陵蘭東北地區的油氣資源儲藏十分可觀,總儲量約為314億桶。 此後的地質調查進一步證明,格陵蘭具有豐富的油氣資源。
遺憾的是,格陵蘭氣候環境惡劣,基礎設施匱乏以及高水平勞動力的缺乏,是其油氣資源開發的障礙。目前,在最順利的情況下,格陵蘭鑽探一口勘探井的費用約為1億美元,而完全開發一處油田的費用約為60億~70億美元。 更不要説在油氣資源開採的複雜過程中,格陵蘭的惡劣氣候環境無疑會帶來巨大的開採風險。
風險的管控也意味着巨大的開採成本.加之新能源的開發、美國頁岩氣革命的衝擊、國際油價的走低等外部因素的影響,格陵蘭資源開採是否有利可圖將是國際投資商普遍擔憂的重要因素。
此外,格陵蘭的礦業資源也非常豐富,除了大量基礎金屬(如金、銅、鐵),更有儲量巨大的稀土資源 (REE) ,位於格陵蘭西南部科瓦內灣地區 (Kvanefjeld) 的稀土資源可以滿足全世界20%的需求。
稀土是21世紀最為重要的戰略資源,是格陵蘭最為重要的戰略資產之一。格陵蘭的稀土礦中伴生大量的鈾礦,在開發稀土資源時將同時獲得鈾礦產品。丹麥長期以來實行無核政策,1988 年與格陵蘭簽署協定,雙方都對鈾及其他放射性礦物的開採實行“零容忍政策”。
格陵蘭雖然在 2010 年取得了自然資源的管理權,可以自行決定是否對鈾礦進行開採,但鈾礦出口權仍掌握在丹麥政府手中。如果格繼續實行“零容忍政策”,就意味着其稀土資源無法得到開發利用,因而就無法增加經濟收入來源,無法減輕對丹麥的經濟依賴。
2013年10月,格陵蘭自治當局議會表決通過一項新法案,取消對鈾礦等核原料的開採禁令。2016年1月,格陵蘭自治政府與丹麥政府簽署了有關鈾和其他放射性物質出口管制、安保的協議,從而為相關企業開採格的稀土和鈾礦洞開了方便之門。
格陵蘭的決策者認識到,吸引外國投資開發自然資源並對外輸出原材料,是格經濟自立和最終實現獨立的關鍵。 因此,2013 年底,格發佈了關於自然資源的開發戰略《2014~2018 年格陵蘭石油和礦產戰略》(Greenland’s oil and mineral strategy 2014-2018) 。
格政府計劃長期保證5~10個礦井處於開發狀態,期望通過對自然資源的利用促進格社會繁榮、提升社會福利水平。 但是,如何避免過度依賴外國投資和資源開發帶來的環境損害,將會是格陵蘭需要考慮的重要問題。

圖為加拿大哈德遜資源公司(Hudson Resources)在格陵蘭島的開採地。
與此同時,格陵蘭在人力資源方面將面臨嚴峻挑戰。發展教育以增強政治精英的治國理政能力、提高普通勞動者的技術水平,將成為格陵蘭成為獨立國家後的重要戰略任務。
格陵蘭地廣人稀,216萬餘平方公里的土地僅有5.6萬多名居民,近1/3的居民居住在首都努克,2017年5月,17~59歲的青壯年勞動力佔總人口 63%。2015年的數據顯示,格陵蘭失業率為9.1%。在就業人羣中,政府管理和服務部門是首要的職業選擇,佔總就業人口的40.2%; 次選是漁業、捕獵和農業,佔15.9%,再次是批發(11.2%) 、交通運輸(9.5%)、建築業(7.1%)、商業(5.2%);前文所述的礦業,只佔0.5%,約100餘人。
近年來,格陵蘭完成職業教育、中期培訓或高等教育的人數逐年增加,從2010年的694人上升到了2015年的1002人,但輟學率非常高。由於師資力量不足,學齡前兒童不能接受到充分的教育。未來格陵蘭經濟的獨立所需的受到良好教育的勞動力不足問題短期內很難解決,格經濟增長肯定也會受此牽累。
在高等教育方面,目前格陵蘭僅有一所建於1987年的大學———格陵蘭大學(University of Greenland)。這是一所小規模大學,僅提供教育、護理、健康科學、社會科學、新聞、社會工作、經濟、語言和文學、文化和社會歷史、神學、翻譯、北歐研究等12個學科的本科及碩士教育,並且很多學科的教學都採用格陵蘭語或者丹麥語。如果格陵蘭人想尋求其他學科或更高等的教育,就必須前往別的地方或國家。未來格陵蘭的發展需要各方面人才,但當前和今後一個時期仍將依賴丹麥的高等教育。
格陵蘭的獨立以及其後的國家走向,需要受過良好教育的本地政治精英當家作主。格寄予厚望的油氣、礦產資源開採,則仰賴受過良好教育的一批技術工人。如果格陵蘭人無法勝任,那麼將會由外籍勞工替代。考慮到格人口狀況,若大量外來人口湧入,對格的社會、文化等方面皆會造成衝擊。
此外,由於地處北極圈,格陵蘭受到氣候變化的影響遠大於世界其他地區,氣候變化和異常狀況的應對也需要先進的科學技術。可見,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加強教育和知識傳輸對於格陵蘭的經濟和社會可持續發展都是基礎,提高受教育人口的比重和全民受教育的水平更是格陵蘭未來作為獨立國家的根本大計之一。
最後,格陵蘭地廣人稀,未來要想在風雲變化、日新月異的世界上站穩腳跟,就必須首先在經濟上實現自立,因此首當其衝的是要實現觀念轉型,確立符合全球化和信息化時代特點的新思維、新觀念、新戰略。
格陵蘭是一個小型社會,即使只計算無冰區,也是人煙稀少,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僅有0.14人(2015年1月) 。大部分人口集中在首都努克、沿海岸城鎮或居民點。各個城鎮之間或者城鎮與居民點之間,沒有鐵路或公路,只能通過乘船或者飛機抵達。

格陵蘭島首都努克 路透社
在這樣一個小社會里,居民們主要關注自身事務。因此,格陵蘭獨立後首當其衝的重要任務是如何瞭解和認識外部世界,以及如何與之加強溝通、交流的問題。
格陵蘭需要藉助外部支持來幫助其克服地理和人口特點所帶來的困難。從長遠看,格陵蘭成為主權國家後,漁業權益、原住民狩獵傳統的維護、氣候變化影響的控制等都需要與國際社會展開溝通和談判。
近年來,北極地區愈發受到國際社會重視,多方角逐力量正在登場,格陵蘭如果缺乏應有的外交能力和國際認知,將很難妥善處理與其他國家的關係。作為北極地區自治程度最高的地區,格陵蘭被視為原住民的“代表”,常常為原住民的利益在國際上發聲。
因此,格陵蘭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置身國際事務之外,而是需要多方、積極地參與其中。格陵蘭對國際事務的關注度和參與度將會是影響其未來走向的重要因素。
另外,格陵蘭還存在不少社會問題,如酗酒、自殺率高,如何將自然資源的利益轉化為國家收益,脆弱的自然生態環境與資源開採之間如何保持平衡等,這些難題需要下大力氣應對。
從現實看,格陵蘭僅憑自身力量難以克服諸多困難、妥善應對上述挑戰,所以藉助外部力量將是必然選項。這意味着格陵蘭自始至終就置身國際潮流之中。如何扮演好格陵蘭的國際角色、解決好其發展問題,既是格陵蘭的內部事務,也是國際社會的責任和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