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迪爾:是的,美國的將軍們應該被解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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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蒂夫·迪爾,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1939年10月,在接任美國陸軍參謀長僅僅一個月之後,喬治·馬歇爾(George C. Marshall)將軍就開始對頑固守舊的高級軍官團進行“人事洗牌”,以便為迎接戰爭做好準備。馬歇爾對他的指揮團隊表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有着過時的思維定式,如果美國將被捲入在歐洲爆發的戰爭,他們無法及時適應新出現的情況。”
自從雅典戰敗以來,每一個西方民主國家都會拿被證明無法適應時代需求的高級領導層開刀——這往往比單純的公開羞辱更令人痛苦。我們今天處在一個某種程度上史無前例的時代:超過80%的美國將軍退役後進入軍工企業就職,整整一代人的美國三軍將領因輸掉戰爭而源源不斷地獲得金錢和聲望獎勵。
隨着兩場失敗的戰爭(阿富汗和伊拉克)以及數十起武器裝備採購醜聞被封入歷史的故紙堆,許多人可能擔心前文提到的那種美德已被拋到腦後。一系列早就過時的假設掏空了美國的高級軍官選拔機制,但為了維護一種“自以為是的偏執妄想”,美國社會的主流觀點依然是對這個制度抱有毫無依據的、脱離現實的信心。
因此,如果我們能拋開眼前的謾罵與攻訐,國防部長候選人皮特·海格塞斯(Pete Hegseth)以激烈的言辭吸引外界關注美國軍隊的人事問題,並譴責五角大樓中存在一種自我維護、僵化的領導體制,可能意味着一次旨在遏止戰爭而不是發動戰爭的當代“馬歇爾時刻”。

特朗普提名的防長人選、福克斯新聞前主持人皮特·海格塞斯將於當地時間1月14日接受國會質詢,此前多名美軍退役將領和國防部前高官以“缺乏經驗”、“發表爭議性言論”等理由公開反對他的提名 圖源外媒
首先,大多數美國人並沒有意識到,根據法律規定,美國軍隊中的競爭性選拔機制在晉升二星少將後就結束了。從各種意義上來説,所有的三星中將、四星上將都是政治任命。不會有評選委員會負責向國防部長、總統或者國會遞交提名。那麼,誰有權從龐大的軍官團中選出“受膏者”呢?
每個軍種部的軍職首長都管理着一個不斷縮水的、高度封閉的人選池,他們向三軍文職部長呈上如“金鳳花姑娘”一般“恰到好處”的選項,後者再推薦給國防部長。在走完一段漫長的程序,由國會參議院確認這些晉升者後,那些挑選他們的文職部長早就已經卸任了。這當中的國家安全風險再高不過。
召開聽證會前,參議院很少嚴格審查那些被推薦的三星中將晉升人選。最能體現這個制度失靈的信號莫過於當阿拉巴馬州參議員湯米·圖伯維爾(Tommy Tuberville)阻撓晉升程序時,軍方高層與主流媒體一致表達了強烈不滿。就算有着層出不窮的高級軍官失敗歷史,人們終究還是最看重對既有等級制度的復刻與服從,顯然不是關心這套等級森嚴的選拔制度自身的效率。
海格塞斯指責美國存在一個專注自私的政治算計、經常無視一線作戰事實的高級軍官階層,他並沒有説錯。是的,為了在戰爭中合法地遂行作戰指揮,過去和現在的高級軍銜結構是必要的。但正是由於最高級軍銜的晉升之路本質上是政治性競爭,導致領導人往往背離了美德的初心。從投身戰場到參與政治,對於所有親歷者而言,這種哲學意義上的沉淪在道德上都是可恥的,特別是那些在戰場上被視作“神明”的軍官,最後依然會被證明“屈服於人性之惡”。
那些即使被發現貪污也不會遭到起訴的軍官,往往也是那些最願意終結年輕下屬的職業生涯,而不是站出來支持他們的軍官。
一些媒體和政治領導人相信,美國軍隊中依然存在有效的優績主義選拔機制,這加劇了上文提到的破壞性趨勢。如今,美國民間的社會經濟階層精英對軍隊的接觸與認識往往是從最高層級代表開始的。當後者意識到,如果他們提前退役,就能更早地享受社會經濟階層精英們的特權時,他們自然會想要一躍成為企業界的領袖。在那些曾經支持過軍隊的行業中謀求一席之地,也就被視作理所當然的回報。
當美國最高階的軍隊領導人相信他們在為了國家利益而公開發聲,並配合他們新加入的階層利益時,這樣一種相互成就的結構便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這些軍官甚至能夠引導美國選民改變意見,因為他們有着軍隊這個體制提供的平台背景,能夠大力宣傳一種既呼應了他們職業經歷、又能滿足其政治主人需求的政策,進一步保證他們的身價與重要性提升。

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GAO)統計,14家主要軍工承包商在2019年僱傭了超過1700名退役將領和國防部負責採購事務的前官員。 圖自: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
因此,在權力掮客的心目中,一本“晉升將官”的花名冊取代了戰場上的勝利,他們將這種晉升機制(無論是否公平)的結果視作對自身權力的鞏固。
然而,往往是來自民間社會的新人志願者們卻在這個不道德的循環中迷失方向,他們幾乎沒有能力預測未來政治遊戲的結果。
事實上,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僵化體制的復刻品當中,美國軍隊中更缺少背景的基層軍官受到了最深的傷害。這也是海格塞斯少校作為國防部長候選人的最大潛力與深遠貢獻所在。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大多數最優秀的青年軍官並不願意攀登這個無意義的職業晉升階梯,忍受溜鬚拍馬的精神折磨,以及為了參與到這個等級制度中而被迫對家庭造成的真實傷害,那些資質平庸的軍官反而更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是的,軍隊中的人才流動是正常的,但這樣的流動導致了在每一個職業生涯的抉擇點上都有一大堆承諾無法兑現。現任領導層很少會對招聘和留住軍中人才的問題負責,甚至可以説,他們不會對任何軍隊中的問題承擔責任。
有些人認為,目前的問題太複雜了,是無解的,但也有現成的補救辦法。鑑於國防部長有權批准每一位三星、四星將領的永久軍銜退役,他/她應該把這種權力當做承認國家級成就的槓桿,而不僅僅是為平庸的國家守護者角色蓋上橡皮圖章。我們必須效仿預備役部隊中的做法,增加高級領導層中專家與行政管理人員進出軍隊的便利,讓預備役/文職人員的模式成為高級軍官選拔機制的一個代表性元素,而不是一個漏洞。
此外,我們應該執行並延長(退役)“冷靜期”,否則高級軍官就會禁不住誘惑,利用他們在服役期間決定軍事需求的權力來獲取利益。當他們在服役期間提出的武器裝備需求出了問題時,那些退役的三星、四星將領應該被召回國會接受質詢,以便我們整個體制從中獲得教訓。對晉升機制進行審計、強調學習型領導者的重要性並設立現代化的軍隊人才管理制度,才能贏得各級軍官的普遍信任。

媒體透露,特朗普團隊計劃簽署行政命令設置一個“戰士委員會”,審查並繞開正式程序、在30天內迅速退役一批高級軍官。
既然他們實際上是被政治任命的,那麼就應該建立一個可複查的機制,確保未來的三星、四星將軍候選人要為自己明確提出的戰略意向負責,而不是坐視他們漫無目的地、往往是自私地遊走於憲法和總統之間。
歷史在追求真相的過程中也是不留情面的。歷史教會人們,對軍事領導人的選擇往往能決定一個西方民主國家的進步或是失敗。
就在馬歇爾將軍通過選擇更擅長隨機應變的軍官團來為美國備戰的同時,一位名叫馬克·布洛克(Marc Bloch)的歷史學家兼法國軍官在《奇怪的戰敗》這本著作中批評了他在法軍的高層將領如何既缺少美德又無能,布洛克在寫完這本書數月之後就被納粹德國的蓋世太保殘忍殺害。
布洛克總結了他在無法查閲檔案資料的情況下,從戰場上親眼目睹的事實,指出了導致法國1940年戰敗的一系列錯誤:
“然而,在這些人當中普遍存在一個如此引人注目的共性。我們的領導人,或者那些替他們行事的人,無法從一場新戰爭的角度思考問題。換句話説,德國的勝利本質上是其智力上的勝利——而這正是問題的嚴重性所在。”
馬歇爾將軍清楚地知道,在國防問題上,美國被對手“智勝”的可能性並不低於法國或其它國家。高級軍官的選拔機制既需要維持自我反省的自由——許多人為了捍衞這種自由獻出生命,也需要贏得這個國家下一代軍人的信任。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具有戰略意義和生死存亡的意義了。
(原文發佈在美國昆西國家事務研究所網站,原標題:“是的,美國的將軍們應該被解職。”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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