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觀魚:春晚小品不好笑?這個問題很重要-新之AKIRA、新潮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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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新之】
年會在不停舉辦,劉德華已完全解凍,火車票正在被瘋搶,一切的一切都預示着,又一年的春節即將降臨神州大地。在每一個循環的開端,全太陽系收看人數最高的綜藝《春節聯歡晚會》將再一次為我們敲開新春的大門。雖然吐槽春晚、玩梗春晚已經成為了春晚宇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年年説“年味淡了,春晚不好看了”,但不看心裏還怪難受的,怕又趕不上春節假期的各種“熱鬧”。
春晚作為一項“綜合性藝術”,近年來確實有復興的趨勢:歌曲、舞蹈年年有出圈、各地户外分會場融入了地方特色一派繁華景象,凝聚了羣眾智慧的各種梗圖也讓春節多了不少樂子……唯獨只有語言類節目“斯人獨憔悴”,淪落到“最如坐針氈”的環節。

雖然娛樂的方式變得多元,我們還是習慣在央視主持人字正腔圓的祝福聲中迎來新春
春晚,作為誕生過最多全民喜劇藝術名場面的舞台,為什麼不好笑了?
在以前的春晚喜劇舞台,我們看到的是什麼?
是陳佩斯和朱時茂這對初代黃金喜劇搭檔,以探索者的姿態把“小品”這一原本屬於話劇舞台的形式改造成了給無數觀眾帶來歡樂的晚會喜劇。《主角與配角》中一句“朱時茂你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也叛變革命了”成為了難以超越的華章。
是趙麗蓉扮演的充滿智慧和幽默感的老太太,用詼諧和諷刺的方式一頭扎進光怪陸離的都市後現代生活,不僅讓“宮廷玉液酒”成為了網絡時代的中國人專屬暗號,還不小心讓rap説唱在30年前的1995年就登上了春晚舞台。
是趙本山和他的搭檔範偉、宋丹丹、高秀敏把春晚語言類節目推上了巔峯,“馬甲”從此不再是一件衣服,“忽悠”不再是一句方言,那個穿着藏青色中山裝戴着標誌性帽子,揹着手直勾勾看着你的大叔,總會在年三十晚上的10:30在全國人民的歡呼聲中登場,讓老百姓辛苦了一年在電視機前放聲歡笑。

趙本山經典形象
當然還有永遠單押的黃宏,經典名句“中國足球何時出頭”至今仍不過時,嬌滴滴蘿莉音的機器人女友蔡明,“濃縮就是精華”的潘長江……在春晚經典時代的“神仙打架中”,中國的晚會喜劇走上了巔峯。
“鑼鼓喧天笑滿堂,當時只道是尋常”,兒時的80、90後覺得這就是春晚,這就是過年,直到多年之後才發現,那個全國上下笑點統一,笑成一片的年代,是再也回不去了。
有人給近幾年的春晚語言類節目總結了幾大“尬點”:
首先,喜劇陣容從專業的喜劇明星變成了“名人大雜燴”,各路實力派演員、偶像明星,甚至是主持人、歌手都上來湊個熱鬧。烏泱泱一羣人,啥劇本也hold不住這流水的明星。沒辦法,這年頭演員有知名度、有流量,自帶關注,而歌手在春晚上可以唱歌,演員除了在台下圓桌邊吃零食鼓掌,也得上台找點事情做做。
其次,如今的春晚小品相聲,少了當年對於身邊事身邊人直截了當的描寫和諷刺,噼裏啪啦十幾分鍾,聽着有點吵,都是些虛熱鬧——岳雲鵬領着觀眾唱歌,小品不斷重複着現實里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葩誤會。春晚的不少經典喜劇,之所以現場效果炸裂,演後長盛不衰,靠的就是對老百姓看得見、摸得着的社會現象和人際關係進行誇張的表現和高超的諷刺,效果拉滿同時也巧妙地弘揚了正氣。
比如,陳佩斯朱時茂的《羊肉串》講的是食品衞生和假冒偽劣問題,趙麗蓉的《如此包裝》講的是傳統文化的低俗娛樂化,《打工奇遇》講的是餐飲中的消費主義和物價虛高,《賣枴》諷刺了江湖騙子,《五官爭功》《宇宙牌香煙》《瞧這兩爹》這些經典相聲作品也都緊扣職場爭功、虛假營銷、親子教育等話題。觀眾並不會感覺到“被説教”,節目也成功“弘揚了正能量”。

趙麗蓉、鞏漢林經典小品《打工奇遇》
最後,就是被詬病最多的強行煽情和強行大團圓。這種套路甚至由於太過程式化,其本身已經成為了膾炙人口的笑點——當小品中的人物因為各種誤會最後矛盾總爆發難以收場的時候,總會天降一個意外的真相;於是,所有人定住,煽情的背景音樂響起,開始感動上價值,最後當然是和和美美一起過年,第四堵牆打破,所有演員手牽手對觀眾熱情高呼:“我們一起包!餃!咂!”
這種套路的總結最早源於一些頭部自媒體博主的“春晚預測”,激起了大家的共鳴後,“包餃子”已經成為一個新詞,用來指代那些刻意的“強行大團圓”和“強行主旋律”。
是中國的語言類節目,或者説適合在舞台表演的短喜劇走向沒落或者陷入低潮了嗎?當然不是!相反的是,近幾年“民間語言類”可以説是形勢一片大好。你就看遍地開花、創作力極其旺盛的喜劇綜藝和線下線上火爆異常的脱口秀產業吧。
2024年,《喜人奇妙夜》《脱口秀和Ta的朋友們》這兩個代表了小品和脱口秀(咱也可以理解為“相聲”)賽道的綜藝頻頻出圈,誕生了一連串經典段子和名場面,累計17次登頂網綜霸屏榜。《喜劇之王單口季》位列2024年在更喜劇綜藝有效播放第一。喜劇電影、喜劇話劇和小品、傳統相聲和脱口秀的一大批資深笑星和新人在這些節目中打通了壁壘,一批當打之年,創作力旺盛的喜劇中堅力量通過節目和切片在視頻平台的二次傳播被大眾所熟知。

2024喜劇綜藝全面開花,在脱口秀和小品領域都有不少出圈的段子和作品
一邊是越來越熱,成熟的好作品很多,一邊是越來越涼,層層選拔的作品卻很難留住觀眾。有人説這還不簡單,笑星是現成的,作品是現成的,人氣和知名度也烘托到位了,你直接把喜綜上的段子,比如《進化論》《九九八十一難》《小品的世界》,還有脱口秀的好評段落再“優化整合”一下往春晚上這麼一搬,不就萬事大吉了麼?
肯定有人會説出萬年不變的理由:審核,審核,還是審核!就像郭德綱粉絲一直解釋的老郭上不了春晚的理由:尺度,尺度,還是尺度!眉頭一皺,事情當然沒有那麼簡單。排除一些眾所周知的要素,有些原因是我們不太願意直面,但其實客觀存在的。
首先,很重要的一點是:你的笑點,我的笑點,大家不一樣。想當年,大家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日常想看點笑話和段子只能靠口口相傳,或者看報紙中縫或者雜誌專門的那一頁,我們接收的媒介也很統一。而今天,在這個信息高度發達和垂直,高度原子化的社會里,你不得不承認年輕人和他們的父母,甚至不同年輕人之間笑點的差距可能比地球到火星還要遠。
比如去年春晚的一個相聲《導演的“心事”》,用七彩的“里人格”模擬內心複雜的活動和天人交戰,有的人看完評價“不明所以”,而有的人卻大呼“驚豔”“精神狀態極佳”,認為這是當年春晚最好的一個語言類節目。

再比如廣受好評的喜綜小品《少爺和我》還有今年的《總裁請就診》,要捧腹大笑的前提是你對網絡文學當中的“龍傲天”和“霸總”題材的套路爛熟於心,否則就會錯過大多數笑點。

小品《少爺和我》造就了一對新的國民“小品CP”
在今天這個時代,同樣的笑點意味着相似的經歷和身份,相似的興趣愛好,甚至是相同的性別和利益共同體,這也是脱口秀藝術來到大眾領域後頻頻“踩雷”的原因。
我們愛看脱口秀,很大程度上是脱口秀的節奏、笑點設置和“爆點”,都是為當代都市裏生活的受到高等教育的白領打工人設置的,而喜劇綜藝也是為類似的羣體打造的。對於創作者來説,這樣的受眾限定讓他們的創作有了很大的“安全感”和“邊界”,就像期末考試劃範圍一樣,至少能確保怎麼寫很大概率是可以出效果的,從而避免冷場的尷尬。
説到“冷場的尷尬”,不得不提中國本土脱口秀史上最“黑暗”的8分鐘:那是2023年的央視春晚,脱口秀作為蒸蒸日上、越來越有影響力的“年輕人喜劇”被與時俱進地請上了春晚——趙曉卉、邱瑞、何廣智、徐志勝四位人氣脱口秀演員坐在了台下的一張圓桌邊,以撒貝寧互動介紹的方式,一人來了一場“迷你脱口秀”。

以這樣的形式説脱口秀,多少有點“汗流浹背”了
但問題來了,脱口秀要有效果,除了上面提到的觀眾羣體有共鳴外,也需要給演員一個寬鬆的時間,讓他們慢慢“入活兒”,在和台下觀眾的不斷互動中一個個抖包袱,直到最後在一個台上台下都很有節奏的氛圍中,來一個大的笑點,在全場的爆笑中,演員立刻一個結束詞,飛奔下舞台。
但是,春晚的舞台太大了,台上台下沒有辦法有效互動,春晚的時間又太寶貴了,導演組只給了每個演員“1分鐘”,演員們第一次登上這麼大的舞台,接受全國七大姑八大姨的檢閲,又是肉眼可見的緊張,失去了舞台瀟灑風度和張弛節奏感的脱口秀演員變成了一個掐秒錶尬講笑話的,不是他們不優秀,也不是脱口秀不行,純粹是第一次的嘗試水土不服。
都説脱口秀是“冒犯的藝術”,其實所有的喜劇語言類節目多少都和“冒犯”沾點邊兒。但究竟是“冒犯”還是“藝術”,得看不同的個體屁股坐在哪兒。
比如2021年春晚的《每逢佳節被催婚》,導演可能覺得“催婚”這個話題還蠻切中大家生活的,為了幽默一把,讓資深演員張凱麗飾演的“毒舌老媽”説了一句橫批:“單身是狗”(那一年“單身狗”在年輕人中挺流行,可能創作者覺得很“潮”),結果大量年輕人覺得被極大的冒犯,小品和演員本人也遭遇了網暴。

這其實是一個特別典型的政治正確場景,就像美國黑人之間可以互稱“N”字開頭的單詞,但要是非黑人説出來就是犯了大忌。同理,“單身狗”“社畜”可以自嘲,要是從長輩和老闆口中講出來,當場就是一個暴跳如雷,十惡不赦。
有的時候,對一個羣體的笑料就會成為對另一個羣體的傷害,而這種也許是少數的“冒犯”在日常的劇場或是綜藝裏並不引人矚目,而一旦到了春晚舞台就會被放大。
比如,著名小品《不差錢》爆火之後有學者指出裏面趙本山對小瀋陽的一句:“你不是精闢,我看你是屁精”是對性少數羣體的歧視;趙本山《賣枴》系列火了之後,有人公開指責“大忽悠”形象是對東北人的“地域黑”。
最最抽象的是,2018年一則反映中非友好的小品《同喜同樂》,因為用了中國演員化了非洲人裝造而被人指責觸犯了“政治正確”——只是因為歷史原因,在歐美國家白人扮成黑人演出被認為是嚴重的種族歧視。

小品《同喜同樂》
如果用今天網絡上越來越嚴苛的標準來衡量,恐怕去掉濾鏡的那些經典小品也會被“上綱上線”地找茬:《羊肉串》會不會被説成“破壞民族團結”?《英雄母親的一天》會不會被説成“抹黑英雄家屬”?《小偷公司》會不會被説成“映射政府機關”?《主角與配角》會不會被説成“主旋律被娛樂化”?
我現在單獨列出來你可能覺得很荒謬,但架不住春晚的觀眾基數太大,也太多元化了,汝之蜜糖猶如彼之砒霜,在這樣一個全民娛樂全民表達的時代,語言類節目在春晚舞台呈現一種創作者戰戰兢兢、審核者瞻前顧後、觀看者罵罵咧咧的狀態也不奇怪。就像去年春晚的一曲《上春山》,三個演員穿着服裝唱首歌,觀眾僅靠腦補就上演了一出傳遍全網的“春山學”大戲。

歌曲《上春山》被網友腦補出一場“宮斗大戲”
雖然有如此多的“客觀原因”,值得欣喜的是在目前發佈的春晚彩排新聞和節目單上,我們看到了這幾年通過喜劇綜藝和脱口秀積累經驗和名氣的一大批演員,比如劉暘、李川、松天碩、宇文秋實、漫才兄弟等即將在今年春晚上閃亮登場了。
今年春晚的小品舞台,可以説是沈騰、馬麗、大鵬這一代已經轉戰電影成為大咖的笑星全面“老帶新”完成接力的一年:從諸神時代的一眾笑星,到賈玲、張小斐和開心麻花從春晚走出、成名到大熒幕贏家的中生代,是時候迎接一個新的格局了。喜劇綜藝在近兩年的繁榮和人才井噴也許正是一個好的契機。
畢竟,在中國人最隆重的節日裏,我們永遠需要歡樂和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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