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貝克曼：從“美國灣”到“麥金利山”，特朗普要打造自己的政治正確

（原文發佈在美國“大西洋月刊”評論網站，原標題：“城裏迎來了一位新的話語警長。”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觀點。）

【文/加爾·貝克曼，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不管是重新命名‘美國灣’還是頒佈性別法令，特朗普都在推行自己的政治正確話語。”

在觀看唐納德·特朗普發表就職演講時，人們的腦海中可能會浮現各種人物，其中，法國後現代主義思想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似乎並不顯眼。但正是福柯提出了“話語”（discourse）如何表達權力並塑造我們所認為的真理的理論。在話語的使用方式上，沒有什麼比重新命名美國境內最高的山峯或者世界第九大水域的決定更加直接有力了。

早在法國的後現代主義者之前，《聖經》就闡述了命名的行為能夠實現什麼效果；這字面意義上“創造了世界”。但福柯十分清楚這種權力是如何在人類手中的行使，比如爭相建立對各自最有利的現實。

在美國當前的文化戰爭中，左翼被指控在玩弄一種本該是亙古不變且普世的話語，為了符合他們的意識形態而扭曲了語詞的含義。當你祝某人“節日快樂”而不是“聖誕快樂”時，福克斯新聞會宣稱，你在抹殺基督的誕生。特朗普曾在2016年的競選演講中表示：“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我當選總統之後，美國人會再次開始説‘聖誕快樂’。”

但如果美國的右翼以“歷史不能被一根魔杖輕易抹去”為由批評對布拉格堡與華盛頓紅皮隊（Washington Redskins，美國全國橄欖球聯盟隊名，後因反對種族歧視的理念被更名為華盛頓指揮官隊，觀察者譯註）的更名，那麼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上台後簽署的第一批行政命令中就包括兩個類似的話語替換的誇張動作。他不僅僅是要把某樣東西恢復原樣，而是肯定了話語的可替代性，並表明“讓美國再度偉大”（MAGA）世界想要的不只是“取消政治正確警察的資金”，而是賦予他們自己身為警長的權力。

當地時間1月20日，特朗普簽署《恢復紀念美國偉大的命名》的行政令，將“墨西哥灣”更名為“美國灣”，並將美國最高峯、位於阿拉斯加的“迪納利峯”重新命名為“麥金利山”。 《紐約時報》

“不久之後，我們將把墨西哥灣的名字改為美國灣，”特朗普在就職演講中説道。“我們將再度以那位偉大總統威廉·麥金利的名字命名麥金利山，讓它回到它應該也本來就歸屬的地方。”這些是顯而易見的命名方式；特朗普的其它行為則更加微妙，也更加普遍。他聲稱“只有兩種性別：男性和女性”，且即將成立一個“外部税收局”，這個別稱有一種喬治·奧威爾式的狡黠，意在安撫美國人，特朗普的關税不會落在他們頭上，而是面向美國以外的所有國家。

麥金利山的案例尤其生動地體現了權力如何塑造話語——以及特朗普不僅是在捍衞傳統，他還十分樂於改寫傳統。

一位名叫威廉·迪基的淘金者最早在1897年《紐約太陽報》上的一篇文章中將這座山命名為麥金利山。迪基的理由很充分，儘管也有些自私。當時，麥金利剛剛成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他支持金本位制，這將使黃金的價格居高不下——也會讓迪基的勘探生意蒸蒸日上。麥金利本人從未造訪過阿拉斯加。這個命名在1917年被官方認定，但那座山早已有了自己的名字，德納利峯（Denali），是阿薩巴斯卡原住民一直以來的稱呼，德納利在他們的語言中代表“高山”。阿拉斯加人繼續沿用其舊名，1975年，州議會與州長請求將山名改回德納利，但遭到聯邦政府的拒絕。

40年後，巴拉克·奧巴馬總統決定將德納利作為這座山的官方命名，以彰顯歷史事實（並作為對他的政治支持者聯盟中原住民代表的一種獎勵）。如今，儘管特朗普希望通過恢復麥金利山的命名來紀念他最喜歡的一位美國總統，但值得注意的是，來自阿拉斯加州的兩位共和黨參議員均表示反對。其中一位參議員丹·沙利文（Dan Sullivan）的辦公室對記者表示，沙利文參議員“更喜歡數千年前由堅韌、強壯、非常愛國的阿薩巴斯卡原住民為這座山取的名字”。

無論特朗普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命名遊戲也遵循了他所指責的左翼進步主義人士濫用的同一套劇本，試圖改寫成文的記錄。“美國灣”是一個更加明顯的案例，因為這個新名字似乎是從特朗普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來的（也可能是希拉里·克林頓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發笑的原因）。除了代表象徵性地征服墨西哥——特朗普宇宙觀裏的“邪惡勢力”——之外，還能有什麼意義？特朗普正在承認話語改變認知的魔力，他正在改變人們的認知以重新編排真相。正如福柯在談論“知識-權力”論的一次採訪中説道，“每個社會都有自己的真理制度，都有其作為真理起作用的各種話語的一般政策（politiquegénérale）”。

墨西哥灣地理位置

特朗普在美國國會大廈講台上發表的演講為他未來四年的任期定下基調，他將揭開美國文化戰爭新階段的帷幕。特朗普證實了我們本應該知道的事情：他是後現代主義的。特朗普和他的盟友可能會宣稱要忠實於一種更古老、本質上更加美國（他們宣稱想要讓“偉大”迴歸）的思維方式，但他真正感興趣的是書寫自己的新現實，用一支記號筆以各種方式勾勒能幫助他樹立權力的邊界。

1月初，當特朗普在新聞發佈會上首次宣佈打算重新命名墨西哥灣後，互聯網上出現了一個諷刺他奇思妙想的迷因（梗）：不如將墨西哥灣命名為“這將如何降低食品雜貨價格灣？”一直以來美國右翼反覺醒派的部分論點是，左翼進步主義人士扭曲了語詞的自然和不證自明的意義——比如，擴展了長期廣為接受的二元式性別類別。右翼人士認為這是一種詭計，因為人們已經接受了他們所認知的事情。

特朗普也許會面臨同樣的回應。他可以用不同的名字稱呼各種事物，寄希望於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但最後，人們會接受他們已經認知的事實。如果雞蛋的價格依然那麼高，就算特朗普把墨西哥灣更名為“奧茲灣”（Gulf of Oz，奧茲即童話文學作品《綠野仙蹤》中的魔法國，觀察者譯註），也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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