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韶山：數字威斯特伐利亞的出現，是對美國技術平台的直接挑戰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鮑韶山（Warwick Powell】

在全球政治變局中，三天可能很長：2025年1月19日至21日的三天時間裏，發生了許多事。這些事映射了時代的情緒，這些事也許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世界的未來有何種可能性。

1月20日，華盛頓特區一個寒冷的日子裏，特朗普第二次宣誓就任美國總統。前一天，他在第一資本競技館（Capital One Arena）與MAGA信徒們一起歡呼雀躍。不久後，特朗普的加密貨幣Meme幣發佈。

TRUMP加密貨幣發行

到了1月21日傍晚太陽落山時，一位書生氣的中國數學工程師參加了中國總理李強的座談會，討論中國國產AI公司DeepSeek-R1模型的發佈。

在這一系列事件中，還有美國最高法院於1月19日決定駁回字節跳動對美國國會法律的上訴，該法律要求TikTok關閉其在美國的應用。

此外，北京時間21日下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通過視頻會晤。

這一系列事件，講述了“兩個世界的故事”。

一方面，在技術食利者的政治經濟學中，技術官僚寡頭贏得了政府行政部門的青睞，而行政部門本身則利用其名聲地位將品牌貨幣化。此外，該行政部門尋求以互惠的名義運用政治槓桿，以確保有利於國內寡頭的商業結果。

另一方面，我們發現，DeepSeek-R1模型發佈所代表的技術革命像手術刀般擊中了金融化美國技術模式的軟肋，揭露了食利資本主義的本質並指出了替代方案。

1915年，當第一次世界大戰肆虐時，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提出了當時人類面臨的問題：要麼走向野蠻，要麼通往社會主義。希臘前財長雅尼斯·瓦拉法基斯（Yanis Varafoukis）在他關於“技術封建主義”的書中引用了這一框架，並感嘆未來是野蠻的，因為資本主義技術寡頭積累了所謂的“雲資本”，並以現代江洋大盜的身份橫跨經濟和社會領域。

如果技術封建主義是今天的野蠻主義，那麼，我認為後者則是更文明的替代方式，我將之稱為數字威斯特伐利亞。

場景1：拉高出貨（The Pump and Dump）

當MAGA的信徒在第一資本競技場為特朗普的每一個手勢歡呼時，一種與特朗普同名的加密貨幣誕生了。隨着消息的傳播，熱情的投機者蜂擁而至，推動TRUMP幣的美元估值不斷上漲。這就是Meme幣在社交媒體推動的投機性“低吸”階段的本質。不可避免地，隨着大大小小的TRUMP持有者開始出售Meme幣，並在此過程中獲利，“低吸”之後即是“高拋”。

從對區塊鏈的粗略審查顯示，有14個賬號出售了代幣，共獲得5670萬美元。還有很多其他的。這些賬户從未購買過代幣，這表明它們屬於“搭便車”通過贈送手段獲得代幣的內部人士。

根據定義，沒有使用價值的Meme幣是一種貨幣餘額轉移機制，這是零和遊戲。總統職位已經完全被具有美國特色的金融賭場所收編。

Meme幣發佈時間表還在保密之中，完整的代幣發售將在未來36個月內揭曉，那時距離總統任期結束還有一年。在總髮售池子中，只有20%將向公眾開放，其餘的實際上被留為禮物，可以通過投機性Meme幣市場的常規運營進行貨幣化兑現。

可能會出台禁止“拉高出貨”投機的法律，但他們幾乎可以保證，在特朗普的任期結束之前，他會赦免所有人，因為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

這種模式可能與以前的加密貨幣拉高出貨的陳舊路徑區別不大。白宮即將發佈公告的消息甫一流出，就會在社交媒體掀起波瀾——當然是在X上——這些信息的泄露會讓內部人士趁價低價買入，推高價格，隨後拋售。如此循環往復。

如果特斯拉或SpaceX宣佈達成一些協議，允許用TRUMP代幣兑換某些功能或服務升級，請不要感到驚訝。馬斯克已經有過嘗試，接受狗狗幣來購買特斯拉和SpaceX。

場景2：敲詐勒索

如果加密貨幣低吸高拋的賭博，讓特朗普和他的信徒們賺得盆滿缽滿，那麼試圖在TikTok中行使政治槓桿以獲得半數股權，則更像是一場敲詐勒索。

隨着最高法院決定駁回字節跳動的上訴，TikTok於2025年1月19日——特朗普就職典禮的前一天——關閉。特朗普隨後行使行政特權，併發布了75天的暫緩執行令，宣佈他希望通過談判達成一項基於中美50：50合資企業形式的協議。特朗普認為，如果沒有美國的許可，TikTok將一文不值。

所有這些都是有趣的諷刺，更不用提特朗普口中其他的荒誕故事了。

諷刺的是，正是特朗普在2020年初要求禁止TikTok，首次將TikTok變成了政治足球。那時正是2020年11月大選的準備階段，在一個狂熱的、種族化的選舉環境中，捶打TikTok是唾手可得的政治成果。

隨着時間的推移，國會對應付中國公司的手段越來越着迷，並最終在2024年通過立法，要求TikTok與其中國的母公司剝離，截止日期為2025年1月19日，否則將被禁止，給出的理由是該公司存在數據安全威脅。

第二件諷刺的事是，隨着特朗普的任期到來，數據安全問題現在已經被擱置一旁。也許這就是暫時遮人耳目的，但這一原因很可能還會被致力於與中國“脱鈎”的國會強硬派重新援引。

無論如何，TikTok股權稀釋的想法已經公佈了，特朗普聲稱TikTok公司要麼接受，要麼公司將被禁用。

那麼，美國市場對TikTok的母公司字節跳動有多重要呢？

約三分之一美國人在使用TikTokEdison Research和ＣＮＮ

事實上，字節跳動的絕大部分收入來自中國國內，約為77-79%，其餘來自海外。其中美國市場約佔總收入的11.5%（或海外市場的55%）。除中國外，美國市場佔據Tiktok海外月度用户羣約15%份額，海外其他地區佔85%。

美國市場與其他全球地區市場之間顯然存在收入/用户數差異。簡言之，美國並不是決定字節跳動“成敗”的市場。可以説，非美國市場的增長潛力要大得多。

至於50：50股權拆分的想法，情況要複雜一些。字節跳動的股權結構表顯示，大約60%的股權由一羣私募股權投資者擁有，20%由公司的7000名員工擁有，20%由創始人擁有。從某種意義上説，字節跳動已經是一家全球性的“合資”公司。

歸根結底，特朗普在TikTok問題上面臨很多個人利害關係，但影響力遠不如他想象得那麼大。時間會告訴我們政治博弈將如何展開，但遠沒有簡單地股權分割那麼簡單。字節跳動對美國市場的依賴遠低於人們的想象。

場景3：開源AI和對美國技術寡頭的挑戰

再來談談人工智能公司DeepSeek發佈的R1模型。為什麼這很重要？簡而言之：

其一，它在更短的時間內提供了OpenAI等產品相當的性能，並且花費在訓練上的資金要少得多；

其二，它能在遠低於同類系統所需算力（估計低於11倍計算能力）的情況下，仍然展示出優秀性能；

其三，它的價格只有OpenAI的3%。

其四，它已作為開源資源推出，其他人可以免費使用。

所有這一切都很重要，因為它首先表明，美國遏制中國公司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努力並沒有帶來他們所希望的“致命”結果。

DeepSeek-R1在數學、代碼、自然語言推理等任務上，可比肩 OpenAI o1正式版　DeepSeek網站

其次，這個價格為支撐美國風險投資對私有軟件系統（私有軟件不提供源代碼，用户也沒有散佈、複製、修改的權利）的估值帶來了巨大風險。估值受損將在財務上造成災難性的影響，從而使得VC資產負債表受到沉重打擊，通過IPO“上市”的雄心也將受到不利影響。

第三，DeepSeek發佈的開源軟件，有助於數字威斯特伐利亞基礎設施的建設——即民族國家可以開發技術生態系統來實現維護數據主權的目標。數字威斯特伐利亞也將和新興的多極世界秩序齊頭並進。

數字威斯特伐利亞的出現，是對美國技術平台及其所有者的財務狀況和政治權威的直接挑戰。

這些平台在過去30年左右的時間裏作為事實上的全球服務提供商出現。正如美國學者亨利·法雷爾（Henry Farrell）和亞伯拉罕·紐曼（Abraham Newman）在他們的新書《地下帝國》中所敍述的那樣，這使得美國政府能夠訪問世界各地幾乎任何人的數據流。通過與國家機構的共生關係，他們無可挑戰的技術地位得到加強。

扎克伯格、馬斯克和貝佐斯在就職典禮上就坐在特朗普的內閣提名人面前。隨着美國大型科技公司尋求重新確立其卓越地位，這種親密關係正在鞏固。

這也暗示了他們面臨的風險。法雷爾和紐曼敏鋭地觀察到：“只要美國霸權隱藏在陰影中，它仍能保留其帝國之位。而現在它已暴露在聚光燈下，面臨碎裂，或者情況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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