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鉑鋆:孩子有問題,該“吃藥”的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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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鄧鉑鋆】
2024年六、七月間,兩款主治少年兒童及成人注意與多動缺陷障礙(ADHD)的藥物鹽酸託莫西汀、專注達在全國範圍內出現供應緊張,廠商給出的解釋是原料藥緊張、產能不足。8月,該類藥品生產出現大洗牌:一家中標集採的印度藥企曝出在原料藥、工藝驗證、質量控制等方面存在缺陷質量,被國家醫保局“拉黑”,兩年內不得參與集採。
經筆者瞭解,ADHD用藥供應緊張,某印度藥企出局僅是其中一個方面。近年來大環境的種種變化,才是導致ADHD藥物市場需求“水漲船高”。
精神藥物的濫用:“都是為了孩子!”
ADHD是一種心理健康障礙,包括持續性問題的組合,例如注意力難以集中、多動和衝動行為。ADHD藥物屬於中樞神經系統興奮劑,它能夠暫時性地抑制ADHD病人的症狀出現,改善患者的注意力和情緒。
作為中樞神經興奮藥物,該類藥物均為一類精神藥物,管控等級高於“精二”類的日常安眠藥,對患者特別是青少年服用者會產生很多副作用:
1.食慾不振/體重減輕;
2.輕微頭痛;
3.影響發育,少年兒童服藥會導致平均身高矮於同齡人1釐米;
4.睡眠質量受影響,約佔用藥少年兒童的三分之一至一半;
5.停藥出現情緒波動;
6.長期服藥,出現語言記憶力及協調能力受損等症狀;
7.產生小怪癖,約15%的用藥兒童會出現諸如咬指甲、撓皮膚、咬嘴唇、捻頭髮之類的小怪癖,在停藥一週左右消失。
值得注意的是,ADHD藥物斷貨現象經常發生在臨近考試季,筆者第一時間想到了藥物濫用問題。這一現象已經在社交媒體平台浮出水面:


為了應對升學壓力,一些家庭誇大和錯誤歸因孩子注意力不集中的現象,向醫生要求開具ADHD藥物處方,認為該類藥物是“聰明藥”。他們通過合法和不合法手段,為孩子“搞藥”,要求孩子長期服用,以此在學習和考試中“更專注,精神更振奮”。
而且,這些家長和受其影響的孩子往往有一套邏輯自洽,什麼競爭壓力大,“我不吃藥有的是人吃藥,他們考上了,我考不上”;什麼“階層滑落”,把眼前的學業成功擺在過分重要的位置,因此願意為學業成就做出不合理的犧牲。
然而,臨牀研究表明,抗ADHD藥物不可能對所有認知領域問題都能產生顯著效果。對於中、高考等考試複習,視覺學習記憶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部分,研究顯示抗ADHD藥物對考試複習緊密相關的視覺學習記憶並沒有明顯效果。研究認為,使用抗ADHD藥物對提升中高考等考試成績或學習效果沒有臨牀證據。

“西學東漸”:濫用的阿片類藥物
在藥物濫用問題更源遠流長的美國,一項由美國國家衞生研究院(NIH)贊助的研究發現,全美有25%的青少年濫用ADHD處方藥。研究人員指出,青少年將ADHD處方藥作為派對助興藥或讀書藥濫用,以提升精神集中力和保持警覺。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非法使用這類藥物的情況普遍,但更多學生是通過合法途徑獲取處方藥。特別是住在北部地區的白人學生,以及家長教育程度較高的孩子,濫用情況尤為嚴重。“摸石頭過河”,從美國的情況看,青少年濫用精神類處方藥的結局無非有兩點。
1.發展為藥物依賴,即我們通常所説的成癮。一項研究表明,在課業壓力繁重的美國“藤校”,六成學生自述曾經為了備考,臨時性或長期服用ADHD處方藥。當學生們走向社會,藥物濫用不會戛然而止,他們會選擇更“有勁”的藥物。
大家在社交媒體平台看到的華爾街精英似乎永不休息,每天睡眠少於4小時,把每天高強度的健身房鍛鍊當作社交,是什麼支撐他們?是長年的藥物濫用,直到觸雷使用可卡因等“硬毒品”。這一社會現象在影片《華爾街之狼》中也有所反映。
2.社會對藥物濫用的底線提高。在美國,濫用精神類處方藥物甚至非法藥物(毒品)已經司空見慣,以日益嚴重的阿片類藥物濫用問題為例,標誌性的事件即普渡製藥公司的“奧施康定(OxyContin)”問題。
80年代,普渡製藥公司推出嗎啡類止痛藥“奧施康定”。公司宣佈該藥採用了先進的成分緩釋技術,可以避免成癮。通過串通學術界玩弄數據,公司聲稱該藥在十幾萬住院病人當中應用,僅出現了幾例停藥戒斷反應,於是這個藥物可以安全的放在藥店出售。
但要知道的是,住院病人有醫務人員嚴密監控症狀,服用的每一片藥物都有醫囑,由護士親手發放,“十幾萬住院病人中僅有幾例”,能代表該藥當街售賣時的成癮性麼?
多年來,普渡製藥通過帶資遊説醫務人員,讓“奧施康定”的應用範圍越來越廣,牙痛、關節疼、手術後遺症……幾乎涵蓋了所有慢性疼痛的診治,終於導致全美阿片類藥物濫用問題。儘管2019年普渡製藥在鋪天蓋地的訴訟面前宣佈倒閉,但是公司實際控制人已將財產轉移。
然而,普渡製藥的把戲已經被美國醫藥界掌握,阿片類藥物繼續在美國大行其道,全美數千家診所在美國藥監管理機構否定療效的情況下,為抑鬱症病人注射氯胺酮(在醫院是氯胺酮,在犯罪分子手上是K粉)。“客户”包括許多知名人士,病人羣體甚至獻身説法,“氯胺酮把他從自殺邊緣拯救過來”。
近年來,藥效神奇的“海淘”抗抑鬱藥物悄然出現在一些社會新聞的背後。社交媒體平台曾熱傳,某律師誇口説讓販毒嫌疑的客户無罪釋放,筆者猜測就與“海淘”精神類藥物有關。
在我國,醫務人員主流對精神類藥物濫用非常警惕。家喻户曉的醫學家鍾南山、張文宏等人都參與過禁毒公益宣傳。但是,我國一些醫務人難免受到全球藥物濫用大環境炮製出的種種精神類藥物“無害”、“低害”,“禁止和防範的危害遠大於濫用”等思潮的影響。

體現在青少年精神衞生領域裏,曾經原則上不對14歲以下少年兒童做出的診斷越來越常見,需要規範治療多年才能做出的診斷輕易下達。這造成一些成長過程中出現情緒低落等問題的少年兒童,輕易成為了精神心理疾病患者,承受不必要的思想負擔和長期使用精神類藥物的危害。
育兒究竟是為了什麼?
“吃藥備考”的本質,與小孩“不聽話”就該送到某類機構強制電療一樣,屬於“家長有病孩子吃藥”,是處在焦慮心理下的家長的“自我給藥”。中產家庭社會地位無法由後代直接繼承,後代必須擁有漂亮的文憑,才能繼承父母的社會經濟地位。於是,“階層滑落”焦慮成為了瀰漫在許多生活優越家庭的本底輻射。
孩子的成長與成才,天賦、方法、努力、家庭環境等因素缺一不可。但是在目前的家庭教育中,一些家長片面強調主觀因素,寄期望於過量的應試訓練,妄圖通過“大水大肥大豐收”這樣會被種田老農嘲笑的邏輯“雞娃”。
圍繞着“雞娃”的指揮棒,年輕人的家庭教育階段缺少同齡人社交,父母過分的溺愛和過度控制。在學校教育階段,多年來的勞動技能教育和集體活動急速退化。升學選拔模式的“指揮棒”讓學生把過量的時間用於應試訓練,應試訓練的技術又很容易擴散,讓經濟條件好的家庭覺得“我花錢也我行”,選擇教培機構和有心複製“衡水模式”的學校。
然而,“雞娃”教育導致相當數量的學生產生嚴重心理問題,實現“階層滑落”。這不是危言聳聽。少年兒童濫用精神類處方藥物,根本問題在於家庭。家長應該反思“育兒究竟是為了什麼”?是需要一個“家族傳承吾輩責”的工具人,實現家長環環相扣不允許差錯的步步高昇長期計劃麼?
前文提到的美國ADHD藥物濫用研究的項目負責人,密西根大學社會研究所肖恩·麥凱伯(Sean McCabe)表示:“有些學校的青少年幾乎不濫用ADHD藥物,但也有超過25%的學生以非醫療的方式使用。”這表明,學生濫用ADHD藥物與學生所處的大環境高度相關。家長和教育工作者需要密切關注這一問題,採取有效措施預防和減少青少年精神類處方藥物濫用現象。
“被多動”,我不要
需要警惕的是,除了為了學業目的服用ADHD藥物的“被多動”,少年兒童的成長教育環境也會導致多動症確診率上升。比如説孩子過早入學,不夠成熟,無法在課堂上集中精神。

《柳葉刀》論文:Longer screen time utilization is associated with the polygenic risk forAttention-deficit/hyperactivity disorder with mediation by brain whitematter microstructure
此外,國際醫學權威刊物《柳葉刀》2022年6月發佈論文稱,雖然ADHD發病由先天基因決定,但是攜帶相關基因的青少年傾向於進行更多基於屏幕的娛樂活動,青少年兒童“劃屏”越頻繁,越容易出現ADHD症狀,ADHD症狀越重。
近年來,“平板育兒”、“手機育兒”在年輕家長當中越來越普遍。家長無暇或是無心給予孩子足夠的陪伴,給孩子平板和手機打發時間。維多亞利時代的工人每天從事十幾個小時繁重勞動,缺少閒暇和精力撫養孩子,使用鴉片酊讓孩子不哭鬧,不考慮鴉片的長遠危害。我們的某些家長有了閒暇也要分給消費主義,不能耐受父母時代的育幼辛勞,放縱孩子沉迷電子產品。社會發展不均衡、不充分的矛盾導致大量“留守兒童”和“隔代撫養”,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依賴從電子產品尋求慰藉。這導致近年來不論城鄉和階層,出現注意力缺陷的孩子越來越多。
與其臨陣磨槍,不如長久陪伴。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深受家庭影響,父母更要以負責任的態度關注孩子身心健康,千萬不能病急亂投醫。很多時候,孩子的病根都在父母身上,與其苦苦逼迫孩子,不如多從自身找原因。為了一時的成績,傷害了孩子的一生,那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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