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異人之下》導演許宏宇：我想拍中式超級英雄，但……
guancha
**編者按：**作為奇幻國漫IP的領頭羊，米二漫畫《一人之下》的影視化一直備受關注。“異能”故事不少，但“中國傳統文化+都市現代元素+漫改”的真人版“異能”故事怎麼拍？難倒了不少人。
《一人之下》的劇版第一季《異人之下》的成功給導演許宏宇和團隊帶來了信心，也讓觀眾看到了國產漫改劇的新方向，到了《異人之下之決戰！碧遊村》（下文簡稱《異人之下2》），他希望給觀眾帶來更好的“國風”幻想體驗。
“我們肯定是想打造‘中式超級英雄’的，因為我們太缺乏這種幻想類題材了。但如果我們照搬西方的故事，很難讓觀眾相信。所以我很想打造屬於我們的幻想故事。”1月24日，兩季劇版《異人之下》導演許宏宇與觀察者網對話，分享了第二季創作的細節，也回應了近期的爭議。
“世界在變化當中，觀眾也在變化當中，如果我們不變，就會永遠失去一批觀眾……我們得給出更好更新的東西。”
【對話/觀察者網 嚴珊珊】
觀察者網：許導您好，高人氣原著的改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您曾提到劇版《異人之下》是有選擇地還原，而非簡單復刻漫畫，在創作過程中，您如何平衡原著粉絲的期待、又同時降低未看過漫畫的觀眾的觀看門檻？
**許宏宇：**這是一個永恆的難題，從第一季我們就認識到了。我自己本身很喜歡漫畫《一人之下》，我很清楚漫迷想看什麼，也知道劇集觀眾需要什麼，但很難照顧到所有受眾，肯定會有不平衡，所以我就放下了這個包袱，把精力放在將故事裏人性和人的情感最大化，這才是拍真人劇的目的。讓觀眾看到一些劇版比漫畫填得更飽滿的主線和細節，或者是更好的特效和製作。
具體怎麼改，沒有準則，因為每段故事都不一樣。第一季播完我們收集了很多觀眾的反饋和意見，加上我們自己也看到一些問題，第二季就在努力提升，希望能更好地掌握漫改的方法。陳朵的故事是這一季的核心，那自然劇集里人性的方向就會圍繞着馬仙洪和臨時工的命運展開。
觀察者網：拍攝《異人之下2》之前，您與漫畫作者米二溝通過嗎？聊過選角嗎？
**許宏宇：**我們第一季之後就成了很好的朋友，這一季的溝通更密切了，只要他有空我們都會聊，遇到我們不是很明確的地方，他會幫我們梳理一下。這一季我們在故事框架上達成了共識，就是聚焦陳朵和碧遊村。
選角倒沒有聊過，第一季就問過他的意見，他的態度是尊重我們的選擇，他覺得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如果我們拿不準，會問問他的想法，但他從來不會主動建議我們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其實在整個真人劇版創作過程中，米二更像我們的靠山，有不確定的地方可以找他，但他不會對具體改編提要求。我們跟米二合作得非常愉快，相互尊重。
劇版《異人之下》導演許宏宇
觀察者網：《異人之下2》的選角得到了不少漫迷的認可，嚴屹寬扮演的“肖自在”帶來了驚喜，可以透露下選角的過程嗎？在塑造角色上你們做了哪些溝通？
**許宏宇：**選角過程挺有趣的，一開始我們順着肖自在的特性去想，這個角色的漫畫形象比較極致，臉部表情太獨特了，我們準備找一些演過比較狠的角色或者看起來個性比較狠的人，但後來覺得找乍一看很像的演員，最終呈現效果不一定好，倒不如把思維調過來，打破大家的認知。如果一個演員的外表和演過的角色都不是這一類的，但他有能力去駕馭複雜的角色特性，可能有驚喜。
選角團隊想到寬哥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想他能行嗎？我也有很大的疑惑，連寬哥自己一開始都覺得應該演不了。在寧波象山籌備期間，都快開拍了，寬哥來了，我們以為他是來拒絕出演的，結果那天我們一起聊了很多，聊我們拍《異人之下》的整個想法跟理念，我們為什麼要做這個故事？肖自在的人物核心是什麼？那次聊天很重要，寬哥回了上海以後，應該就開始琢磨這個角色了。
《異人之下2》肖自在（嚴屹寬 飾）和王震球（孫澤源 飾）
等到他再來試妝的時候，他對着鏡子練習表情，拿着化妝刷在自己臉上找肖自在的輪廓和陰影。本來他可以通過演技做到神似，但這次他從裏到外，不止在心理上做了充足準備，在外相上——化妝、肌肉表演——也盡了全力去還原漫畫，用極致的方法幫自己百分之百地進入角色。
寬哥是我們拍《異人之下》過程中第一個這樣嘗試的演員，他的肖自在也是兩季中最突出的人物之一。拍攝時候，寬哥的那種信心和力量，讓我們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他完全變成了肖自在，這種感覺跟我們第一季拍王也的感覺很像。
《異人之下2》肖自在（嚴屹寬 飾）
觀察者網：續集拍攝面臨的挑戰是演員變化，觀眾會對第一季的演員有先入為主的感受，這一季諸葛青的換角就引發了討論，您看到觀眾的反饋了嗎，有什麼想法？
**許宏宇：**我當然看到了。首先，每個演員都是先試戲，我來面見，才能定下來，每一位都是這樣，包括文淇、嚴屹寬和彭昱暢，都是先試戲再進組。這一季考慮到諸葛青被心魔困擾，是着魔的狀態，羅正是通過試戲獲得了這個角色，試戲時給我們展現了非常有力量的表演，所以我覺得他有能力去完成這個角色，也能添加很多色彩。
現在播出的效果和大家的反饋，我也收到了，接下來我會好好想一想。大家有這樣的反應，證明我們的選擇肯定有些問題，而且可能不是一個小問題。但是，羅正作為演員，他通過試戲拿到這個角色的過程沒有問題，是通過和其他人一樣的方式被選擇的。
《異人之下2》諸葛青（羅正 飾）
觀察者網：近期網傳《異人之下3》馮寶寶不再由王影璐出演引發了熱議，您發了條微博説“寶兒姐：打架，沒怕過呢”，是在回應此事嗎？
**許宏宇：**對，算是吧，因為我覺得很搞笑。這些新聞都不知道咋來的，我這邊沒聽説會換角。所以我才説不管誰來，王影璐的馮寶寶也不會怕，對我來講也沒有必要換人演。
至於會不會拍《異人之下3》，還沒有完全定下來。作為漫畫粉絲，我肯定希望這個IP的生命力能延續，但是它該怎麼走還不確定，要看版權方的想法和計劃。可能會有一些變化，這不是我個人能控制的，等其他方面的信息更清楚才能告訴大家。
觀察者網：您提到過對熱血、幻想、科學和傳統文化相關的敍事很感興趣，並表示《異人之下》從中國文化生髮出的精神內核是和好萊塢的IP宇宙的本質區別，您是想打造真人版“中式超級英雄”IP嗎？
**許宏宇：**我挺想去做這件事的，想在這一塊給我們中國的影視添一點點力量，添點磚。因為我們太缺乏這種所謂的幻想類題材了，國內這個領域是空白的，沒有像《哈利波特》《變形金剛》這樣的影視IP。我們現在有的所謂幻想類，只停留在一些大家想象內的東西，比如説古裝、武俠等領域已經有了很多優秀作品，但沒有發生在現實中的幻想故事。
我小時候喜歡《變形金剛》，看完會覺得，哇，那些車真的在停車場裏。這種想象力通過電影給到觀眾，其實會對我們的心境產生很大的影響，這是一件有關“相信”的事。但如果我們直接抄襲或者照搬西方的故事，其實很難讓觀眾相信。所以我很想打造屬於我們自己的幻想故事。
前幾年大家都在説要打造“XX宇宙”，打造我們的所謂“超級英雄”“異能人士”，其實很難做出來，很容易做得尷尬，或者不真實。而《異人之下》的出發點、所有異能的邏輯都來源於中國哲學，比如道教中“炁”這個概念，這種人體的內在能量，需要修煉才能運用，這是中國的文化。西方沒有這種，比如説超人，他説飛就飛了。這三四年，我們團隊沉浸在研究這些異能背後的邏輯，我們肯定是想打造出“中式超級英雄”的，想做更多這種類型的作品。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國內影視故事多姿多彩，讓觀眾有更多選擇。比如行業有段時間覺得懸疑好，就都去拍懸疑，相比之下我更希望看到百花齊放，什麼類型都有。
不過，雖然現在國產影視缺乏幻想故事，但其他領域比如網文、漫畫的作者已經創作了很多優秀故事，底子有了，就看我們這些導演和編劇的審美和理解能不能跟得上。很多年輕作家和漫畫家的腦洞很大，如果我們跟不上，那我們的改編就毫無意義。我們成立了一個叫熱血動物聯盟的小組織，希望把對於熱血、幻想、科學和傳統文化這方面有研究、有興趣的影視人團結起來，一起去開拓這樣的技術類型。
觀察者網：《異人之下2》中出現很多“國風”元素，比如陳朵的服飾帶有民族風格，第一集開頭馮寶寶和張楚嵐動作戲的背景音樂是嗩吶版《卡門》，可以介紹下團隊的創作思路嗎？
**許宏宇：**陳朵的服裝沒有完全復刻單個民族的服飾，吸收了很多民族的元素，貼近漫畫。嗩吶版《卡門》那段我很喜歡，本來剪片的時候配了原版《卡門》，音樂團隊作曲的時候，想着倒不如直接拿個嗩吶來吹《卡門》，看看這種碰撞是什麼感覺。影視裏面可以嘗試的好玩元素太多了，音樂、美術、特效、動作，都可以做得很有意思。
《異人之下2》陳朵（文淇 飾）
劇版《異人之下》肯定要走“國風”的，我們從第一季就想好了要從中國文化出發，這一季也做了很多小的調整，這涉及我們的核心工作——從人物的設定、國風和能量邏輯去改編。
比如説馬仙洪的修身爐長什麼樣，這是給第二季定調的東西，團隊花了很長時間去想。漫畫裏是個鐵的煉丹爐，像鍋爐，有點蒸汽朋克，但缺乏國風色彩。
我們就重新設計，材質改成了木頭和竹子，形狀借鑑了寺廟的香爐，有儀式感。相比於漫畫中的“黑箱”操作，我們給修身爐設置了運作邏輯，讓人看到裏面發生了什麼。這也回到了《異人之下》核心能量支撐——炁，一個很混沌的東西，無序的感覺。馬仙洪作為“科技狂人”，通過修身爐將混沌的炁賦予沒有異能的普通人，這就藏着一個無序變成有序的過程，有點像變壓站，將高電壓電能降壓後分配給各類用户。
漫畫版修身爐（左）和劇版《異人之下2》的修身爐
觀察者網：您在轉型導演之前有多年的剪輯師經驗，這對您拍攝劇版《異人之下》有幫助嗎？
**許宏宇：**有幫助，確實是因為剪輯工作做得久，我到現場會希望多嘗試一些拍攝方案，多備幾個版本後期有的選，也會從剪輯的角度出發更準確地與演員溝通。比如，馬仙洪那句名台詞“哥的爐子碎了”現場演了很多條，演員也願意跟我們一起嘗試，這樣剪輯時能選擇最好的效果。
觀察者網：相比於第一季27集，第二季只有13集，是後期縮減的嗎？現在強情節、快節奏、高密度成為國產長劇追求的趨勢，有業內人士認為“短視頻和短劇已成為流量之王，長視頻站在背水一戰的十字路口”，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許宏宇：**第二季沒有縮減，其實劇本就10集，拍攝時又擴充了很多細節，剪着剪着就增加到13集了。故事節奏和篇幅還是要根據故事內核來定，比如《異人之下2》碧遊村的故事就適合拍成短的，我想象不到拍成30集會變什麼樣，如果開戰前拍個15集，開戰再打個15集，陳朵死之後再拍5集，那就不合理了。但這兩季集數不算平均，我們也在調整一些故事結構，沒辦法一瞬間做到像美劇那樣每一季集數都很平均，我們會努力去做。
現在劇集有了變短的趨勢，我覺得挺好，我也更想看短劇集。比如漫威前幾年開發了《洛基》《旺達幻視》等短的限定劇，還有國外很成功的奇異類型劇《怪奇物語》，集數都比較少，Netflix的劇每一季一般也不會超過10集，這跟故事內容有關係。戲劇張力、情緒濃度以及衝擊力更大的故事和題材，更適合拍成短劇集。
這幾年觀眾的口味在變化，他們為什麼會被短視頻吸引過去？就是因為電視和電影沒有提供觀眾想要的東西，那他們自然會轉向短劇，短劇又爽，節奏又快。我們搞創作的人，其實要好好想一想怎麼做。
還是那句話，行業應該是多姿多彩的，父母那一輩習慣看傳統電視劇，年輕人則喜歡故事緊湊的劇，我們要思考如何把年輕人拉回到長劇觀眾裏。如果我們繼續給出和5年前、10年前一模一樣的內容，他們鐵定不會回來。世界在變化當中，觀眾也在變化當中，如果我們不變，就會永遠失去一批觀眾，到時候哭着説怎麼沒人看。其實創意跟探索是並行的，觀眾不看了説明我們得給出更好更新的東西。
至於短劇和短視頻對長劇的衝擊，我反而感到挺興奮的，覺得有了更多機會。等於説市場已經給出一個非常明確的方向——我們得創新，要去了解當今觀眾需要什麼。我很幸運能遇到《異人之下》，這就是一個很新的東西，我也試着跳出比較傳統的創作模式和習慣，去進入新的創作模式，和團隊一起去打磨。
觀察者網：過去一年，內地影視市場女性角色大放異彩，兩部《異人之下》劇集中也有馮寶寶、陳朵和夏禾這樣“出圈”的女性角色，您在執導漫改故事的過程中，如何去處理女性角色的層次感，避免單一化呢？
**許宏宇：**任何角色，不管是不是女性角色，都從漫畫去吃透角色的核心，就不會把角色變成“符號”，如果男性角色處理得淺薄，也有變成“符號”的可能性，男女角色都很重要。
《異人之下》每個人物的出彩跟性別年齡無關，我們用了很長時間去把人物吃透。比如説第一季的夏禾，很多人包括我一開始看漫畫時，都覺得這是一個特別魅、特別妖豔的人，角色設定也是會“刮骨刀”（操縱別人色慾，使別人被自己的慾望淹沒，成為廢人）的異人。但我們往後看，會發現夏禾並不想擁有這樣的能力，她無法控制。
真正瞭解這個角色，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交代。人物不是片面的，不能用單一的外相去塑造。
漫畫夏禾和劇版第一季《異人之下》夏禾（姜珮瑤 飾）
觀察者網：在特效製作上，您和團隊如何實現真實與幻想之間的平衡？您希望劇版《異人之下》給中國影視產業帶來哪些方面的革新？
**許宏宇：**第二季在第一季經驗的基礎上做了提升，從人物、佈景、拍攝到特效，我們核心任務就是堅持“真實感”。“真實感”不一定是真實，但又看上去很真，讓觀眾相信這些幻想的場景。
在特效處理上，我不喜歡很多光效，光效太多會失真，比如施展一個技能，然後譁都是光，就很不真實。我更喜歡用物理上的破壞和實體的東西來展現。比如這一季馬仙洪用神機百鍊把小院包圍，用竹子升起來讓房子消失，這就是一個物理的呈現，這是我能想象的環境隔離帶。還有馬仙洪批量製造的“如花”團，在漫畫裏只是人偶，劇版是真人加特效，這種實體能填充我們的幻想，更有質感，更加真實。
説到能給這個行業帶來什麼，只能説我們團隊是衝在前面闖一闖。我敢肯定這兩部劇版《異人之下》是國內劇集裏特效方面難度最高、工作量最多的劇，沒有之一，但我們成本也是有限的。這跟電影不一樣，電影可以賭票房，票房可能沒上限，但劇集受限於盈利模式，成本要控制。
兩季的特效成本沒有很大差別，但這一季質感提升了，靠的就是團隊經驗的積累。用管理方法和溝通去減少時間成本，比如特效總監、攝影師、美術和我的想法要保持同步。我們團隊已經探索出了一個做重工業化故事的方法。
沒有不需要特效的幻想類題材，我們一定要掌握和提升這種流程，探索更新的方法，這對國內影視產業有很大意義。
觀察者網：如果拍《異人之下3》想拍哪個故事？可以介紹下您下一部執導的作品嗎？
許宏宇：《異人之下》接下來拍什麼沒完全想好，如果我們瞭解漫畫的話，唐門篇很複雜，背後有抗日的故事，也許能給出和前面兩季不一樣的內容。
我目前正在南京看景，近期會開拍一個和優酷合作、改編自小説《我們生活在南京》的劇集。原著是中國一個很棒的科幻小説，作者寫過《死在火星上》，選角還沒官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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