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璃：失去政府撥款的韓國棋院若再遭中日孤立，恐怕結局只有一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劉璃】

韓國LG杯已經給卞相壹頒發了冠軍獎盃，但這場圍棋賽帶來的風波遠未結束。如果説卞相壹第二盤的“神之舉手”讓其個人形象受損，淪為被嘲諷的對象，那麼第三盤裁判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中斷比賽，徹底點燃互聯網輿論的怒火。

這場網絡怒火也讓處於風口浪尖的中國圍棋協會做出了迅速回應：1月25日，一條落款為中國圍棋協會的通知截圖在網上傳出；該通知稱，本賽季起，中國圍甲、女子圍甲、全國圍棋團體錦標賽（圍乙、圍丙、女子團體）擬不包含外援。

網傳圍棋協會公告 網絡

事實上，暫停外援這一消息，並非毫無苗頭。早在LG杯決賽第二盤結束時，網上就傳出微信羣聊截圖，夢百合家居董事長倪張根提議圍甲聯賽禁止卞相壹，並準備行使自己作為贊助商的權利，拒絕卞相壹參加未來的夢百合杯圍棋比賽。

而在第三盤結束後，倪張根更是發佈視頻，呼籲“如果未來還是這樣的規則的話，中國棋手我建議就不要參加了，沒有什麼意思。”這一呼籲，得到了眾多棋迷的支持與響應。

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柯潔到家之後，在直播中控訴了自己在韓國比賽的遭遇。他説：“我只要一閉上眼，我腦海裏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當對手舉報完我以後，我和俞斌教練還有常主席，我們在提出抗議這個規則的不公的時候，在這個期間，對手居然在和現場的一個——我不知道他是棋手還是裁判的一個人，在有説有笑地聊天！我們還在抗議啊！在那一刻，我聽到了破碎的聲音……”

柯潔直播 視頻截圖

“下一個幻燈片，會在我腦海裏不停地播放……他説出了我覺得到現在我都有點恐怖的話，我都有點發抖真的。那個裁判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第二盤的時候，他説解釋權歸他所有，他是裁判他説了算。然後俞老就在旁邊打電話給我們的常主席，然後這個時候裁判跟我們講，‘如果你繼續拖延時間，那麼我現在就判你負。’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説……”

從柯潔在直播間的表現可以看出，他在LG杯決賽現場受到的打擊相當大。卞相壹的有説有笑，裁判的驕橫跋扈，都給柯潔留下了極大的心理創傷，“可以説從22號開始，這幾天我感覺我就像在噩夢中徘徊，又像在地獄中行走。我覺得我站在地獄。”

然而另一邊，韓國棋手金志錫卻火上澆油，在韓網上發表長文，矛頭直指柯潔：“如果柯潔當時承認錯誤，比賽或許不會因此而延誤那麼久。”“我認為這條規則是非常必要的。雖然罰分的具體數額可以討論，但規則本身是合理的。”“柯潔在比賽中的激烈反應可以理解，但他缺席頒獎典禮的行為是無法正當化的。”“這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是圍棋迷，而最應該承擔責任的，則是柯潔和中國圍棋協會。”

金志錫從2012年開始參加中國圍甲聯賽，長期效力於浙江隊，中國棋迷對他並不陌生。此文一出，圍甲聯賽的兩支浙江隊伍的教練藍天和許頓共同署名，在浙江省圍棋協會微信公眾號上發文駁斥弟子：“金志錫的觀點完全是本末倒置，避重就輕，轉移視線與責任，我們對金志錫作為韓國人的立場表示理解，但對作為職業棋手卻沒有維護棋手最基本的權利而感到痛心。”

金志錫發表的言論也引發圍棋圈軒然大波 網絡

金志錫顛倒是非的言論讓長期支持和信任他的兩位教練痛心疾首。而此時，中國圍棋協會宣佈暫停圍棋聯賽外援的決定，“恰到好處”地擊中了韓國圍棋的“七寸”。

據韓國棋迷估算，若中國圍棋聯賽全面封殺外援，韓國棋手的經濟損失可能達15億韓元（約合人民幣760萬）之多，遠遠超過韓國主辦的所有世界大賽的獎金之和。如果中國棋手進一步抵制韓國主辦的比賽，韓國圍棋將面臨崩潰危險。

那麼，為什麼中國棋界的抗議和抵制能對韓國圍棋造成如此大的傷害？這就需要了解圍棋行業的運作模式和圍棋棋手的收入來源。

圍棋棋手的收入來源與很多個人項目的選手一樣，主要來自賽事主辦方頒發的獎金。棋手每下一盤棋，都會獲得一筆與輸贏無關的對局費；而獎金則是根據名次來頒發。

但圍棋比賽與其他許多體育項目不同，不能現場觀戰，無法通過賣票獲得收入，所以主辦方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贊助商給的贊助費。因此，圍棋賽事的贊助商通常具有極大的話語權，會給予贊助商所在國資源傾斜。比如賽事使用的規則，通常是贊助商所在國的圍棋規則；賽事的參賽名額分配，通常會大幅照顧贊助商所在國的棋手，甚至能佔到絕大多數。

此次鬧出巨大爭議的LG杯，就是由韓國LG集團贊助，使用的自然是韓國規則。參加LG杯正賽的24名棋手中，有13名來自韓國，只有6名來自中國大陸。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圍棋世界大賽。其中普遍認為含金量最高的，是應昌期圍棋教育基金會出資主辦的應式杯。應昌期先生是中國台灣著名實業家，也是圍棋愛好者，上世紀在台灣成立應昌期圍棋教育基金會推廣圍棋。他於1988年創立應式杯，將其定義為“圍棋奧運會”：四年一屆，冠軍獎金40萬美元，至今仍是所有世界大賽中獎金最高的。

倪張根的夢百合家居冠名贊助的夢百合杯使用中國規則，兩年一屆，參賽名額中有一半是中國大陸棋手。同樣兩年舉辦一屆的還有春蘭杯，由總部位於江蘇泰州的春蘭集團贊助。其餘的世界大賽則都是一年一屆。

在現在仍在舉辦的、認可度較高的世界大賽中，LG杯和三星杯由韓國贊助商贊助，使用日韓規則；春蘭杯、夢百合杯、衢州爛柯杯、南洋杯和北海新繹杯使用中國規則。此外，還有黃龍士杯和吳清源杯等女子圍棋世界大賽。

不過，有一些世界大賽現在已不再舉辦，但它們的冠軍頭銜仍被認可為世界冠軍。其中包括第一個圍棋世界大賽的富士通杯，同為日本企業贊助的豐田杯；韓國企業贊助的東洋證券杯、BC信用卡杯；中國地方政府參與舉辦的百靈杯、天府杯、新奧杯，以及許多其他已湮沒在圍棋歷史中的比賽。

除了以上提到的以個人為單位參加的世界大賽，還有每年一屆的“農心杯”三國圍棋擂台賽。農心杯使用日韓規則，由中國、日本和韓國各派出一支5人的代表隊參加，採用個人擂台賽制。勝者坐擂，其他兩隊輪番依次派遣棋手攻擂，直到有兩隊的全部十名棋手被打敗為止。每屆最後一局的勝者為該屆比賽的終結者，其所在隊即為冠軍隊。

圍棋世界大賽的格局，以中韓之爭為長期以來的主旋律，日本與中國台灣的棋手為配角。自1995年以來，幾乎所有的世界大賽冠軍都被中韓兩國棋手瓜分，其中1995-2005這十年是中國圍棋的“黑暗十年”，在此期間只有俞斌拿過一次LG杯冠軍。

2005年古力開始挑大樑之後，近20年的形勢是中國勝在“厚度”，而韓國勝在“鋭度”：中國擁有多名頂尖棋手，形成人數眾多、實力深厚的棋手羣；而韓國在各個時期總有一名棋手實力特別突出，能夠做到“孤芳壓羣雄”。從上世紀的曹薰鉉、李昌鎬師徒，到統治本世紀初的李世石，都讓中國的各路高手碰了一鼻子灰。

大小李曾一度統治圍棋界 網絡

疫情之後，韓國棋手申真諝迅速崛起，接過前輩們的衣缽，成為橫在中國棋手面前的一座大山，展現出極強的統治力。2020年以來，他在世界大賽豪取7冠3亞，連續四屆農心杯終結擂台，跨越四屆賽事取得16連勝，成為中國圍棋的“夢魘”。

以上就是現有的圍棋世界大賽的賽況——説是世界大賽，主要參賽的也就是中國大陸、日本、韓國、中國台灣四地的棋手，偶有東南亞或歐美棋手“陪跑”。中國國內的圍棋賽事數量較多，此處不再一一贅述。認可度與關注度較高的有天元、名人、大棋士、國手等頭銜戰；倡棋杯、衢州爛柯杯等公開賽；龍興戰、阿含·桐山杯等快棋賽。

而文章開頭提到的圍甲聯賽，則是以棋隊為單位進行的團體賽，賽制較為接近足球的聯賽，而非錦標賽或擂台賽。

2024年的中國圍甲聯賽共有16支隊伍，進行單循環比賽。每輪比賽交戰兩隊各派出4名棋手，進行四盤對局，按獲勝對局數決出勝平負，分別獲得2分、1分和0分。各隊在循環賽中獲得積分，根據積分榜上的排名進入季後賽，決出最終的冠軍和降級名額。

圍甲聯賽與錦標賽相比，總參賽人數多，比賽場次多，給了許多棋手出賽機會和生活保障。在開放外援後，圍甲聯賽更是吸引了許多中國高水平棋手參賽，韓國的眾多世界冠軍都曾參加過圍甲。在聯賽的賽制下，棋迷們每年都可以看到頂尖棋手捉對廝殺，輪番交鋒。可以説，在新世紀以來的二十多年裏，中國圍甲始終是世界圍棋最高水平的舞台。

與中超和CBA一樣，圍甲聯賽的外援名額也有限制（每隊一個）。在職業化、市場化的大背景下，外援的待遇也和其他項目一樣，遠高於國內棋手。參加圍甲聯賽的棋手從隊伍贊助商那裏獲得的收入，通常是以贏棋獎金的形式，即贏了才有錢拿，輸了一分錢沒有，業內稱之為“籤對賭協議”。申真諝在圍甲的贏棋獎金通常超過10萬元一盤，此次LG杯風波的主角卞相壹，在圍甲的獎金也有6-8萬元一盤。

與之形成對比的，中國哪怕是頂尖棋手，贏棋獎金通常也只有一兩萬元，為外援的五分之一。圍棋與其他項目不同，中國棋手和外援之間並沒有明顯的實力差距，許多韓國外援的實力並不比中國頂尖棋手強。在這樣的背景下，五倍的獎金差距就顯得格外刺眼。卞相壹和金志錫在中國拿着遠高於中國棋手的獎金，卻作出如此低劣的言行，不再給他們“端碗吃飯”的機會也屬理所應當。

1月14日的2024圍甲閉幕式上，中國圍棋協會主席常昊剛剛説過，2025年將在公平設置參賽條件的前提下，取消圍甲聯賽保護性條款，獎項對所有人一視同仁。這説明棋協事先並沒有取消外援的打算。

那麼，現在公佈取消外援的通知的指向性就非常明顯了：LG杯決賽的鬧劇引發中國棋界的公憤，棋協意在通過這樣的手段對韓國圍棋界施壓。若該通知最終落實，將對韓國棋手造成數百萬人民幣的巨大的經濟損失。

有人可能會問，對於外援的“一刀切”，是否會波及在此次事件中無辜的日本棋手和中國台灣棋手？

其實不然。來自中國台灣的亞運冠軍許皓鋐九段近幾年均以內援身份參加圍甲，從來就沒把他當過外援。日本方面，由於其國內賽事繁忙，日本頂尖棋手很少參加圍甲，哪怕報名參賽，出場次數也不多。此外，全國圍棋團體錦標賽（圍乙、圍丙）會邀請台灣中環、環旭電子寶島和中日友好三隊參賽，不受此規定影響。只有韓國棋手來中國參加聯賽的通道，會因此被徹底切斷。

2024年，韓國政府全額削減了21億韓元的圍棋預算，韓國圍棋陷入寒冬。這或許能夠解釋韓國棋院為什麼不惜使用下作手段也要給卞相壹“保送”這個冠軍——韓國企業主辦的世界大賽，冠軍再被中國人拿走，以後恐怕更難向韓國政府要預算了。

柯潔抗議判罰 網絡

可惜韓國棋院的目光實在太過短淺，為了一個冠軍，不惜得罪在競技和經濟兩個層面都有巨大價值的中國圍棋界。棋協在聯賽中禁止外援，只是反制韓國棋界的第一步。如果未來中國棋手抵制LG杯、甚至其他韓國贊助商冠名的比賽，才是對韓國棋界的毀滅性打擊。

失去了韓國政府撥款的韓國棋院，不得不通過各種方式提高收視率，增加收入。在韓國舉行了五年的韓國最高棋士戰今年擴大規模，改為世界最高棋士戰。1月9日，該賽事主辦方宣佈將外卡頒發給柯潔，正是出於收視率考慮。比賽2月5日就將開賽，但柯潔此時因LG杯風波確定退賽，傳言也有可能退出最強棋士賽；這樣一來，比賽可能不得不延期。

農心杯的最後階段將在2月開賽。雖然對局地點在上海，但目前有一些消息稱，若主辦方不修改規則，那麼中國隊將全部退賽。如果中國棋手的退賽潮擴散到農心杯，甚至未來抵制LG杯和三星杯，這些比賽幾乎立刻就會因為失去關注度而停擺，贊助商撤資，韓國圍棋將難以為繼。

那麼，韓國圍棋是否可以拋開中國，去跟日本玩呢？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日本人也不願意跟韓國玩。

LG杯的爭議之後，很多日本棋手與棋迷都認為韓國的新規不合理，日本棋院也希望向韓國棋院要求一個説法：沒有人能保證日本棋手參加韓國比賽時不會吃到和柯潔一樣的虧。

於是，韓國棋院的這波操作幾乎成了一種“自殺”行為：中國棋協擁有壓倒性的反制力量，日本棋院也不會站在韓國棋院這一邊。本就失去政府撥款的韓國圍棋再遭到中日孤立，結局當然只有“死路”一條。

中國棋協雖然在比賽現場表現不夠硬氣，但在比賽結束後迅速發聲，拿出反制手段，體現出強硬態度。對於畏威而不懷德的韓國棋院，只有讓他們看到足以自毀的嚴重後果，才能將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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