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為什麼美國民主最不適合美國？

【文/ 兔主席】

1.西方自由民主和選舉政治作為一種特定的制度與解決方案，源於並興起於獨特的歷史背景，也就是歷史上的歐洲。這種制度在特定條件下運行效果最佳，而這些條件往往存在於幾個世紀之前。這些因素如下：

（1）人口有限——最好是幾萬、幾十萬，至多幾百萬人口；有限的人口規模縮短了人們之間的“距離”，使個體之間能夠相互熟悉、彼此信任。

（2）領土面積適中——而非幅員遼闊或地域廣袤。地理距離與信息交流、生活方式以及心理親近程度息息相關。簡而言之，社區規模越小，人們之間的關係就越緊密。

（3）人口具有高度同質性。這裏所説的“同質性”，首先指的是種族、語言、宗教、共同歷史、價值觀、生活方式，甚至性取向等——這包括了所有那些容易將人們劃分成不同羣體的因素。

（4）社會是有機且共生的，在這種社會中，人們對人際關係、團結、共同價值觀、公共生活、規則、規範以及某種等級制度和社會結構（即便在民主制度下）有着基本且普遍的理解與維護。

（5）經濟相對“封閉”，可以與外國進行商品貿易，但資本和人口流動受限；只有在相對封閉且靜態的經濟環境下，一個社會才能坐下來解決勞資關係和社會分配問題。

（6）外國或外部干擾及影響有限；來自“全球化”或國際地緣政治的因素極少。這確保了自由政策能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方面實現相對穩定。

（7）共享事實（信息對稱）。人們閲讀相同的報紙，對基本事實達成共識，並基於共同的、普遍的認知來進行辯論。

古希臘雅典衞城遺址

2.正是在這些（理想）條件下，西方自由民主才能實現最佳、有效且可持續的運轉。這個制度本身並沒有問題，只是它需要特定條件才能運行併發揮其優勢。

3.自康德以來的歐洲大陸啓蒙哲學將民主視為自主性和自由的最大化；它不僅滿足個人需求，還延伸至“民族”層面，涉及“民族自治”，進而形成了民族國家（與自由民主）相契合的一套概念。

4.正如前面所討論的，要讓“自由民主”妥善且有效地發揮作用，最好具備一些必要條件，而這些條件的本質實際上就是“同質性”。要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構建一個定義明確、界限清晰的“民族”概念。

5.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民眾”，界定“我們”（本國人）和“他們”（外國人）之間的界限，然後建立一個“民族國家”。在一個“民族”內部總會存在少數羣體，而且這往往會引發種族衝突和種族清洗的傾向。

6.而在現實世界中，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以及民眾總是在不斷演變和變化。這幾乎總會導致同質性受到侵蝕，進而使民族國家和自由民主的運行出現問題，削弱其合法性和問責性。

7.歷史上看，非民主制度的解決辦法往往是種族清洗；自由民主制度的解決辦法則是：（1）反移民與同化；（2）進一步分裂成更小的民族國家，或者從那些規模更大、缺乏責任性、不民主的集團（例如歐盟）中脱離出來，以此來完善制度。

8.如果你覺得歐洲的地圖很奇怪——為什麼有這麼多小國家？為什麼它們無法形成一股統一的政治力量？你已經找到答案了：源於啓蒙自由主義，歐洲各國分裂成更小的政治單元以提高民主效率和功能。

9.那為什麼歐洲現在政治如此不穩定呢？民粹主義、極左和極右勢力興起，出現“非自由民主”的趨勢又是為什麼呢？你也能找到答案了：因為經濟全球化、大規模移民、文化多元化以及在數字時代“共享事實”的缺失。

1787年在美國費城舉行的制憲會議，制定了《美國憲法》

10.這一切都可以歸於一點：同質性的喪失。幾個世紀前那些歐洲人（“死掉的白人男性”）所設想的“自由民主”的理想條件難以維持，且已不復存在。這一制度在運行和取得成效方面舉步維艱。

11.這也揭示了那些“歷史終結論”支持者，如弗朗西斯·福山之流，在哲學和思想層面極其幼稚的一面，他們認為自由民主和新自由主義代表了某種終極治理模式，卻未能理解二者之間內在的矛盾。

12.此前，我們討論了民主的理想條件。如果滿足那些社會政治因素，民主就能作為一種穩定器發揮作用，緩解衝突、促進社會進步、適應經濟和技術變革。戰後的西方就是這種情況。

13.但如果沒有那些條件，自由民主和選舉政治就會加速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導致更大的不穩定。例如，儘管人們大多關注經濟全球化，但社交媒體、人工智能/自動化對民主構成的威脅要大得多。

14.而且人們應該思考一下，當資本、技術、大企業和政治聯合在一起時會發生什麼——這對普通公民意味着什麼？更有可能是烏托邦，還是反烏托邦呢？

15.最後，讓我們來談談美國。由於各種歷史上的“巧合”和“偶然因素”，美國已經演變成一個擁有3億多人口的龐大且異質化的社會。在西方文明中，它是一個相當獨特的異類，肯定不能代表常態。

16.在約250年前建國時，美國或許還滿足民主的理想條件。而異質性/多樣性問題——例如針對美洲原住民、黑人以及女性——是通過剝奪他們與白人男性平等的投票權來“解決”的。

17.但250年後的今天，在如今這個複雜得多的環境下，這些條件在美國已不復存在。不難得出一個不幸但很有可能正確的結論：美利堅合眾國是最不適合自身制度的國家。

18.如果你看到美國的民主面臨僵局、運轉失靈、動盪不安、兩極分化、極端主義、“非自由民主”抬頭，甚至有內爆的危險，同時又無力解決其深層次的政治和社會問題，那可不要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