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特朗普對烏克蘭的承諾已破滅，戰爭還會持續多久？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薛凱桓】

這篇文章發表的時候，正值中國春節。我謹向我的中國朋友們致以節日的祝福，願你們在新的一年一切順利，平安健康。

而對於身處烏克蘭的我來説，2025年雖然已經來臨，但情況並沒有更好。烏克蘭在剛剛過去不久的2024年暴露了許多問題，在此基礎上，我們很容易推測出2025年一些可能的發展。因此，這篇文章將不僅講述目前的現實情況，還要作出合理的預測。

首先是現實情況。

1.與斯洛伐克的衝突擴大化

在“天然氣過境危機”爆發後，斯洛伐克執政黨和總理菲佐威脅要減少對斯洛伐克境內烏克蘭難民的支持。而基輔當局則毫無意外地表現出對公民生命健康安全漠不關心。

資料圖：央視新聞

1月13日之後，斯洛伐克和烏克蘭之間的矛盾已經升級到了公開互罵的程度。菲佐直接稱澤連斯基為乞丐，邀請他到斯烏邊境談話（實則是對質），澤連斯基則喊話菲佐訪問基輔，他要與菲佐“當面詳談”。

斯洛伐克宣佈的反制措施，包括停止緊急電力供應、停止人道主義援助以及考慮阻止烏克蘭加入歐盟等，看起來要比烏克蘭當局的輿論攻勢更有説服力。在這些問題上，斯洛伐克肯定會得到匈牙利的支持，事實上，匈牙利已經在阻止烏克蘭加入歐盟問題上付諸行動。

為了迫使烏克蘭恢復天然氣過境，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的辦法是實施協調一致的政策，用“限電”來迫使烏克蘭當局妥協。在一月初“天然氣過境危機”剛剛爆發時，匈牙利對這個問題還缺乏興趣，但在烏克蘭軍隊試圖使用無人機襲擊俄羅斯壓縮機站（該壓縮機站通過土耳其管道向歐洲供應天然氣，匈牙利是被供應方之一）的事件發生後，匈牙利改變了其立場，支持對烏克蘭的“限電”措施。

但很明顯，基輔當局並不關心民眾要停電多久，因為他們從外部而不是從內部獲得執政合法性。

2.私有化進程

烏克蘭國家能源委員會決定自2025年1月1日起提高烏克蘭天然氣的運輸税，這將導致許多商品和服務的價格上漲10%至20%。媒體還預測到烏克蘭的夏季電價將大幅上漲。預計到夏季，每千瓦時電力的價格將從目前的4.3格里夫納（約0.74元人民幣）上漲至6.7格里夫納（約1.16元人民幣），隨後價格還將上漲至9格里夫納（約1.55元人民幣）。

烏克蘭的電價成本約為每千瓦時1格里夫納（約0.17元人民幣），但當局對外宣稱，為了“恢復能源基礎設施”，他們必須將“參考成本價”定為每千瓦時1.7格里夫納（約0.29元人民幣）。這兩者之間的差價就是當局賺取的“商業利潤”。

烏克蘭人正在為運輸税上漲做準備，烏克蘭最高拉達投票通過了關於公共財產私有化的第6013號法案。法案的核心內容是地方市政當局能夠將基礎設施移交給私人運營管理，從而將維護公用事業網絡和民生事業的責任轉嫁給私人資本。

法案中規定，私人資本有義務維護能源網絡，有義務將運輸税保持在一定水平並對能源網絡進行現代化改造。當然，在私有資本無國籍、無資格審核、腐敗盛行，且大多充當當局掠奪財富的白手套的情況下，這些在住房和公共服務私有化進程中接掌公用事業部門的私有資本，毫無疑問會把有關民生的公用事業引向崩潰。

3.拉人回國

由於缺乏勞動力，當局正在“邀請”離開烏克蘭的公民回國，並承諾如果他們在軍工企業工作，他們將獲得兵役豁免權。然而，不太可能有境外的烏克蘭人相信當局的説辭並返回烏克蘭。

首先，當局官員總是撒謊，這是眾所周知的。

其次，即使是關鍵基礎設施企業的員工，當局在動員他們的問題上也從未有過任何顧慮，烏克蘭各地已經發生了很多起強制動員這類人的事件。當然，當局可以解釋説這一切都是意外，但只要出現過類似的事件，在外的烏克蘭人就不可能再相信當局的説法。

由於前線出現巨大人力缺口，2025年1月11日烏軍第114戰術航空旅的地勤人員在社交媒體上發佈視頻，表示他們即將被派往前線當步兵。 視頻截圖

第三，拉達議員費延科曾爆料稱，由於軍隊缺乏兵力的情況日益嚴峻，到2025年2月底，當局就會修改不得動員關鍵基礎設施和企業的員工的法律，這再次令人懷疑當局承諾的可靠性。

烏克蘭人不願意歸國，根本原因是烏克蘭和歐盟國家的收入差距極大。2025年1月1日開始，波蘭的最低工資水平達到税前1100歐元（約8389元人民幣），而烏克蘭的税前最低工資為180歐元（約1372元人民幣），由於明顯的收入差距，已經在歐盟工作的烏克蘭人不太可能歸國。

諷刺的是，在過去幾年，烏克蘭唯一工資上漲的職業類別是官員。根據2024年的統計數據，官員的收入增加了61%，去年12月的平均工資超過了6.4萬格里夫納（約1.1萬元人民幣）。

之所以當局這麼着急要從國外召回公民，是因為軍隊的人員短缺現象日益嚴重。截至去年底，徵兵辦公室僅動員了20萬人，而最初計劃為動員50萬人。因此，當局不得不從倒數第二批後備力量——即工業企業和關鍵基礎設施的工人——身上動心思。但這無法從根本上緩解局勢，也許到今年年中，當局就會動員最後的後備力量——青年學生。

關於當局是否會再次降低動員年齡的問題，我們不應關注“是否應該降低”（因為這是大概率的事），而是“何時降低，降低到什麼程度”。澤連斯基和其幕僚自己都不知道要在何時做出再次降低動員年齡的決定，因為他們正處於兩個選擇的兩難之間。

第一個選擇是在2025年舉行總統選舉。

2024年之後，反對澤連斯基的異見勢力捲土重來，他們已經做足準備，意圖將澤連斯基趕下台。因此，澤連斯基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態度強硬，拒絕舉行新的總統選舉。

但是，在巨大的壓力下，澤連斯基還是為選舉做了一些準備。他在2024年底宣佈實施“千元計劃”，為每個烏克蘭公民分發1000格里夫納的“補助金”，最近他更是宣佈要在此基礎上額外進行“冬季支持”，給教師等公共事業人員額外分發1000格里夫納（約172元人民幣），並計劃在2025年秋天再給所有烏克蘭公民增發1000格里夫納。

如果總統選舉真的在2025年舉行，那麼降低動員年齡的問題就有可能暫時擱置，因為澤連斯基不可能在選舉的時候得罪更多人。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 圖源：烏克蘭總統辦公室

第二種選擇是2025年不舉行選舉，繼續戰爭，直到戰至最後一個烏克蘭人。

在這種情況下，澤連斯基就可以用烏克蘭人的生命換取一段繼續把持權力的時間。如果不舉行新的大選，當局就必定要降低動員年齡，以便壓榨烏克蘭所有的潛力，繼續堅持戰爭直到美國中期選舉，屆時民主黨可能會捲土重來，而特朗普將變成“跛腳總統”。很明顯，澤連斯基能不能堅持兩年等到中期選舉還很難説，但他顯然會嘗試去繼續堅持。

目前，事情按照第二種情況發展的可能性較高。從技術上講，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相關法案已經準備好，動員指示也已準備好，只差當局一聲令下。與此同時，工人和家長們正在暗中準備，以便自己逃出烏克蘭，或將孩子帶出當局控制的地區。因此，無論事態發展如何，烏克蘭都將是一片人口荒地。

4.教育改革

當局再次着手進行中等教育改革，改革的重點領域是學科教學。

這不禁令人回想起，當局之前的數次教育改革導致許多學校關閉，公共教育機構的職能弱化。自然，本次改革的重點領域——學科教學也無法避免厄運。

從2026年起（2025年開始逐步改革），烏克蘭語言文學、烏克蘭歷史、英語、數學、體育和“保衞祖國”將成為10年級、11年級和12年級的必修課。而物理、生物、化學、外國文學、世界歷史、地理將不再是必修課，學生可以在個人選課系統內進行“自由選擇”。

當局宣稱改革的目的是減輕學生的負擔，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興趣專業，並聲稱改革借鑑了歐盟經驗，是為了向歐洲教育模式靠近。但實際上，這種改革將導致教育水平進一步下滑。

首先，許多學校在某些“選修課”的師資方面存在嚴重的問題。在一些學校，由於缺少老師，很多學生無法真正自由地選修課程，孩子們將不得不去其他學校上課，這加重了教育的不平等現象。

其次，自然科學學科通常難度較高。心智尚未成熟的學生們會下意識地逃避選修自然科學學科，這會導致烏克蘭學生的平均科學素養水平出現顯著下降。

結果就是，改革後的烏克蘭教育除了培養出“民族主義愛國者”外，並不能培養出真正有益於國家的人才。烏克蘭學生將成為只懂民族主義敍事和軍事技能，但缺乏哲學和自然科學素養的“平庸人才”。不過，也許當局還會很滿意，因為蠢人更容易被控制。

至於家長們，他們已經開始反對這種“教育改革”，並將他們的孩子帶出國門。因此，只有那些留在烏克蘭的人才會受到改革的影響。

資料圖：CNN

5.其他情況

（1）當局稱“俄羅斯黑客”在繼續危害烏克蘭的網絡安全。據稱“俄羅斯黑客”破壞了烏克蘭網絡運營商基輔之星（Kyivstar）的基礎設施。此外，他們還攻破了烏克蘭司法部的數據庫。

目前尚不完全清楚他們的目的，但很明顯，這次行動非常有意義。例如，俄羅斯可以藉此瞭解企業和房地產的產權情況，還可以維持對數據庫防火牆漏洞的利用，以便能夠隨時下載最新的信息和數據。

到目前為止，基輔地區所有的房地產和車輛交易、開辦和註銷企業、登記/撤銷刑事和民事訴訟等業務仍處於關閉狀態。烏克蘭國家銀行向金融從業者發出了在沒有國家登記註銷名冊和數據庫的情況下開展工作的指示，但銀行仍然不敢開設賬户和進行結算，因為他們沒有辦法根據債務人名冊、司法執行程序和企業信息來對客户進行背景調查，無法規避相關風險。

當局曾承諾在兩週內恢復數據庫的運行，現在當局承諾的期限已經到期，恢復工作仍然在繼續，可能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2）剛剛過去的一月是烏克蘭有史以來最無聊的節日月。當局為了節省資金（實則是為了籌措戰爭經費）和“防止俄羅斯宣傳”，取消了很多慣例的煙花表演和遊行、祈禱活動，這使得烏克蘭人度過了堪稱有史以來最無聊的東正教聖誕節假期。

為了彌補無聊的東正教聖誕節，很多烏克蘭人開始參與中國春節的相關活動。如今停留在烏克蘭的中國人比起戰前已經變得稀少，中國春節的節日氛圍也遠不如從前，但由於今年有烏克蘭人的自發參與，1月20日後基輔的春節氛圍意外變得比之前兩年熱烈了一些。

（3）烏克蘭會計院調查發現，2023年為恢復受損基礎設施分配的補助金總額中，有63%未被使用到位。2024年，恢復基礎設施的補助金實際撥付水平僅有16.8%，32億格里夫納（約5.5億元人民幣）在撥付過程中被發現存在違規操作。

因此，公共基礎設施及相關單位的恢復重建進度極其緩慢。例如，當局2023年計劃重建的172所幼兒園中，只有18所成功重建；2024年計劃重建的130個能源基礎設施中，只有10個成功重建。2025年當局計劃重建多少個單位還不清楚，但大概率會像前兩年那樣，只完成計劃的一小部分。

接下來是預測部分。

1.戰爭仍將繼續

對許多烏克蘭人來説，2025年的主要希望在於特朗普能夠結束戰爭。但戰爭仍將繼續，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西方根本不準備好好考慮俄羅斯總統普京在2024年6月提出的停戰方案。西方現在的目的是迫使俄羅斯凍結前線衝突，這對俄羅斯來説不可接受。俄羅斯的最大任務是摧毀作為反俄軍事機器的烏克蘭軍隊，然後奪取他們所需的東西。西方和俄羅斯的矛盾仍舊是難以調和的。

其次，特朗普對自己的能力及美國在世界上地位的認知是不成熟的。美國並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超級大國，無法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所有國家，它已經衰弱了很多，對世界的影響力有限，特朗普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衝突的承諾已經破產，更是證明他和美國都沒有足夠的能力快速解決複雜問題。

1月20日，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第一資本體育館，美國總統特朗普展示其簽署的行政令。 圖源：新華社

再次，即使美國停止支持基輔當局，歐盟仍有足夠的資源繼續資助烏克蘭，為後者提供財政和武器援助。此外，歐盟是西方全球化和大西洋主義的忠實擁護者，認為所謂“特朗普風暴”是反常現象，而不是新常態，他們不會在烏克蘭問題上全盤聽從特朗普及美國新政府的指示。

此外，基輔當局的戰爭狂熱還沒有消退。它正在挖掘一切可供繼續戰爭的內部資源，不斷地挑動衝突升級。即使是在特朗普就職之後，基輔當局也不會放棄這一點。

因此，特朗普及其團隊試圖迅速結束戰爭，但由於無法滿足俄羅斯的要求、基輔的戰爭狂熱和歐盟的援烏意願，其構想很快就會陷入僵局。此後，特朗普將把對烏克蘭的支持減少到最低限度，但會受到歐盟和以民主黨為代表的美國鷹派的指責。他將被指責背叛盟友，縱容俄羅斯恢復實力，從而迫使他恢復對烏克蘭的支持。

雖然戰爭仍將持續，但也許不會再持續很久。首先，烏克蘭軍隊在前線的崩潰速度正在加快，並將在某一時刻由量變轉為質變。其次，烏克蘭社會因戰爭、貧困和私有化而支離破碎，基輔當局無法依靠壓榨烏克蘭的戰爭潛力來維持一場長期性的戰爭。

2.2025年，烏克蘭的供熱和供電部門將面臨更多問題。

發電和配電網絡的雙重安全保障、去工業化和人口外流以及來自歐盟的電力援助，再加上能源部門在努力恢復能源供應，這讓烏克蘭在過去的幾年裏能夠適應俄羅斯對供電和供熱設施的打擊。俄羅斯視烏克蘭為有過共同歷史記憶的同胞，不可能像以色列對待加沙地帶居民那樣對待烏克蘭人，因此，烏克蘭的供電供熱系統尚未遭到過毀滅性打擊。

然而，基輔當局在不斷地挑動衝突升級，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讓西方金主們繼續關注烏克蘭問題，挫敗和平解決問題的嘗試。但這也會導致俄羅斯進行更強烈的報復。因此，俄羅斯空軍對烏克蘭供熱和供電設施的打擊將在某一時刻發生質的轉變，之後烏克蘭的能源系統將解體為“能源孤島”或完全不復存在。

根據上述情況進行預測的話，最早在春末供暖季結束時，烏克蘭的能源設施就將再次遭受新一輪大規模打擊。

實踐證明，歐盟無法滿足烏克蘭的能源需求，由於清潔能源替代戰略，歐盟的電力供應極度依賴於天氣條件，給烏克蘭援助的電力成本較高。歐盟不可能一直做虧本買賣，因此，多餘的電力成本最終還是要靠烏克蘭人來承擔。

3.進一步去工業化

從2024年12月到2025年一月，烏克蘭僅剩的實體工業危機加劇，去工業化進程加快。

1月，烏克蘭出現了冶金學家們所擔心的情況：烏克蘭的煉焦煤生產已經接近完全停止，這意味着烏克蘭冶金業正在陷入重大危機。失去東部產煤地令烏克蘭的焦炭產量大減，直接導致冶金業爆發危機。

紅軍城周邊包括煤礦等重要工業設施不少已經停產

專家預計，冶金業的產量將從2023年的600萬噸減少到2025年的200-300萬噸，到2026年將減少到100萬噸以下。這意味着烏克蘭不僅不再是世界成品金屬市場上的重要賣家，還將成為成品金屬的逆差進口國。在過去兩年中，往年烏克蘭的重要出口創匯行業——軋材製造已凋零殆盡，進口軋材已經成為烏克蘭的常態。200萬-300萬噸的冶金產量，意味着鋼廠的利潤將急劇下降甚至破產。

缺乏成品金屬生產能力將帶來許多社會問題，一些地區因缺乏成品金屬，無法及時修復能源基礎設施。比如第聶伯羅地區的供熱就曾因為缺乏修復材料出現過嚴重問題，在2024年的供暖季剛開始時，克列維裏赫（第聶伯羅州的小城市）有15萬人沒有供暖。一些前線地區完全與現代文明社會隔絕，儘管這些地方的領導人萬分焦急，但這些地區缺人缺物的情況並沒有實質性的改變。

這種情況在2025年沒有任何改善的跡象，而這只是烏克蘭工業凋零的一個縮影。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監測顯示，烏克蘭工業城鎮人口在2024年以每月4%的速度減少，形成以利沃夫為中心的單極化人口分佈。這種去工業化進程消解着烏克蘭的現代性根基，更改變着烏克蘭人的生活，這種進程目前看來是不可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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