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岡·明肖:特朗普不是歐洲衰落的原因,為什麼歐洲害怕他?-沃爾夫岡•明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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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沃爾夫岡·明肖,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他們擁有值得驕傲的歷史。他們維持着已經過時的商業模式。他們不適應數字化的世界,而他們正越來越衰老。一部分西方主流媒體同一些歐洲最大的國家之間有許多共同點,都在這個並不順心的世紀中迷失了方向。他們的另一個共同點是:都怪罪唐納德·特朗普。
自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筆者一直在不同的這類新聞機構撰寫關於歐洲事務的文章,因此非常熟悉這兩種上一個時代的產物。尤其是歐盟的故事,就像過山車一樣,目前正處在漫長的下坡軌道。
對歐洲來説,一月份最重要的政治事件是特朗普的就職典禮,這很能説明問題。特朗普並不是造成任何問題的具體原因;但他勢必會暴露歐洲的弱點——也是人們害怕他的理由。

特朗普關於“入侵”格陵蘭的言論引發爭議後,法國外交部長巴羅接受法媒採訪時警告,不要威脅歐盟的“主權邊界”。 外媒
相比其它事情,歐洲人更擔心特朗普的貿易政策,因為這可能給歐洲經濟帶來巨大痛苦。特朗普可能會像競選期間暗示的那樣,對進口工業產品全面加徵關税;或者,他可能專門針對中國與德國下手;或者,他也可能試圖達成交易。
但無論怎樣,特朗普都會試圖加強美國本土的製造業,抵禦中國與德國的對美貿易順差。拜登政府的《通貨膨脹削減法案》已經促使一批歐洲工業企業將部分生產遷往美國。關税可能帶來同樣的效果:它們可能導致歐洲的工業衰退進入下一個階段。特朗普是出了名的難以預測,但這是一個非常真實的潛在場景。
我們知道,特朗普並不太關心跨大西洋關係;這個關係對今天美國的戰略意義已經遠不如過去。因此,特朗普對烏克蘭戰爭的反應才是對歐洲來説更緊迫的威脅。在經濟上,如果沒有美國幫忙,歐洲人根本無法維持對烏克蘭的援助。德國總理朔爾茨直截了當地承認,他不準備犧牲德國的社會福利開支來為烏克蘭提供更多武器。而在競選活動中,他也拒絕在社會政策與國防政策之間做權衡。三年前,當朔爾茨説出“時代轉折”一詞時,情況有所不同。但事實證明,這樣的改變取決於政治上的價碼是否合適。
其他歐洲領導人可能比朔爾茨更擅長外交辭令,但他們面臨同樣的政治與經濟限制。比如,雖然法國總統馬克龍的公開表態不同於朔爾茨,但法國的資源同樣捉襟見肘,以至於無法向烏克蘭提供任何實質性的軍事或財政支持。鑑於俄羅斯一段時間以來都在戰場上取得優勢,需要全體歐洲國家(以及特朗普)付出巨大的財政犧牲才能扭轉戰局。筆者認為這樣的情況並不會發生。
更有可能發生的是特朗普試圖將和平協議強加給烏克蘭,但這將暴露歐洲的虛偽與軟弱,因為它正在艱難地試圖兑現之前做出的承諾:在戰爭結束後向烏克蘭提供安全保證;支援烏克蘭的戰後重建,以及為烏克蘭獲得歐盟成員國的身份鋪平道路。
可能出現的情況是,烏克蘭加入歐盟的進程將像過去土耳其的情況那樣,卡在歐盟前廳,唯一的出口就是進入的那扇門。一旦烏克蘭選民意識到這個關於西歐國家的深層真相——那裏已經成為一個説大話又兑現不了承諾的地方——筆者不敢想象他們可能會得出什麼結論。
朔爾茨和馬克龍選擇在此時把自己的國家推向政治危機,或許很能説明問題。
2024年夏天,馬克龍賭上一切地提前舉行議會選舉,卻令法國陷入了一場至今仍未走出來的政治僵局。米歇爾·巴尼耶的預算提案本可以就控制財政赤字邁出重要的第一步,但馬克龍一手造就的分裂議會卻罷黜了巴尼耶。

法國總統馬克龍去年12月31日發表電視講話,承認提前舉行議會選舉給國家造成了更多的政治不穩定。 視頻截圖
遺憾的是,新總理弗朗索瓦·貝魯似乎拿不出一份像樣的經濟政策方案。馬克龍自己也從不關心預算問題,因為過去的經濟增長總是能夠擺平赤字,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了。法國政壇正在否認自己的財政計算公式。就算這樣做可能引發一場主權債務危機,也不足以吸引人們的重視。
在德國,就在特朗普勝選的當天,朔爾茨因為與財政部長克里斯蒂安·林德納就財政問題的小爭執而選擇終結執政聯盟,引發了一場政治危機。德國的債務率低於法國,但其經濟問題更為嚴重。德國工業陷入了長期衰退,以出口為導向的經濟模式不再奏效。這不僅僅是關於俄羅斯天然氣或核能的故事,而是關於一個國家在過去十年中投資和創新失敗的故事,也是一個國家過度依賴少數產業的故事。
德國的經濟模式依賴持續的經常項目盈餘,但中國現已成為一個重要的競爭對手,而特朗普治下的美國也不再能被視作主動吸收這些盈餘。德國將在今年2月進行選舉,筆者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位願意公開談論這些問題的政治家。
這一切都在一個令人擔憂的背景下發生。歐洲真正的朋友是那些敢於對當權者説真話、鼓勵變革與改革而不是對現狀大獻諂媚之詞的人。但歐盟選擇了傾聽錯誤的聲音——身份政治佔據了主導地位。
根據現在歐洲政界的主流説法,歐盟正在遭受民粹主義者和法西斯主義者的攻擊。因此,羅馬尼亞憲法法院宣佈大選結果無效的決定受到了稱讚,因為選民“受到了俄羅斯通過TikTok開展的不當影響”——或者用他們的話來説,“錯誤的人贏得了勝利”。現在他們又指責埃隆·馬斯克通過支持德國選擇黨,試圖在德國做同樣的事情。
埃隆·馬斯克在社交媒體上力挺德國選擇黨(AfD)之後,德國總理朔爾茨、副總理兼經濟部長哈貝克分別下場回應。
歐洲何以淪落至此?
在筆者的記憶中,上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歐盟要自信得多。1999年推出的歐元是歐洲一體化的最醒目標誌。筆者甚至一度想象,它是否能取代美元成為全球主要貨幣。五年後,歐盟擴大到中歐與東歐,這本應該是另一場政治勝利。但反彈隨之而來。法國與荷蘭在2005年否決了歐盟憲法條約,宣告歐盟成為聯邦制國家的夢想破滅,而全球金融危機則暴露了歐洲金融體系的弱點。
與此同時,歐元區的主權債務危機讓所有人都陷入到最糟糕的地步。兩位德國政客甚至建議希臘賣掉一兩個島嶼來償還債務。更多的羞辱隨之而來。歐盟未能解決政治層面的危機,中央銀行的救助成為勢在必行。對筆者來説,這就是歐洲一體化夢想死亡的時刻。
如果歐洲的基本經濟形勢更加堅挺,也許這一切都不會如此重要。但經濟增長似乎不再是歐洲政治的優先關注事項。相反,歐盟過去五年來的關注重點始終是大幅提高企業合規成本的“綠色議程”、烏克蘭局勢、數據保護法與社交媒體法,其目的僅僅是讓歐盟在數字化的“黑暗時代”中徘徊得更久。
與此同時,由於方向錯誤,歐洲的商業模式正在崩潰。這一點在德國體現得最為明顯,但英國和法國也出現了示警信號。英國曾經是歐盟的金融中心和主要的服務出口國——這個模式直到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前都運作良好。正是這一點(而不是英國脱歐)給英國的生產力增長造成了致命的打擊,至今仍未恢復。
當然,歐洲各國都有不同的經濟模式,因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解體。但所有國家的共同點就是不再能自我改革。難怪他們曾經偉大的一體化計劃如今瀕臨崩潰。
這就是今天歐洲的處境,面對一個不確定的、可能十分混亂的未來。本專欄試圖幫人們理解一個不再以歐洲為中心、不再多邊主義、更加數字化的世界。本專欄還將審視歐洲的現狀,它已經成為一個政治上不穩定、經濟增長疲軟、科技陷入衰退的地方——相當於地緣政治上的諾瑪·德斯蒙德(觀察者譯註:Norma Desmond,1950年美國黑色喜劇電影《日落大道》中的過氣電影明星角色)。與諾瑪一樣,歐洲曾經風光無限,但就像一個被人避而遠之的過氣女歌手,她也不會靜悄悄地離場。
(本文發佈在英國UnHerd評論網站,原標題:“特朗普暴露了歐洲的弱點。”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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