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婷:對加沙,特朗普真正想的是什麼
guancha
編者按:繼1月25日發表“清空加沙”的驚人之語後,美國總統特朗普解決巴以問題的計劃又“加碼”升級,給出了更清晰的“路線圖”。
當地時間2月4日,特朗普在白宮與到訪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會面,隨後舉行新聞發佈會。在答記者問時,特朗普重申將“清空”加沙,埃及和約旦必須接收巴勒斯坦人;更聲稱美國將接管加沙地帶,並重新開發該地區;他認為,美國可以長期擁有加沙。
特朗普還表示,為填補加沙地帶的“安全真空”,不排除向該地派遣美軍。至於未來誰會居住在加沙,他認為,加沙可以成為“世界人民”的家園。
此外,就以色列對約旦河西岸地區的主權問題,特朗普表示,美國可能會在未來四周內公佈立場。
這個大膽且狂妄的計劃,會在阿拉伯地區掀起多大風浪,巴以問題會迎來怎樣的變局?而特朗普的“司馬昭之心”,是否人人皆知?

當地時間2月4日,特朗普在白宮會見內塔尼亞胡。 X
【文/劉燕婷】
繼宣傳以哈停火是“自己的功勞”後,特朗普又在1月25日語出驚人,稱自己正準備“清空”加沙,原因也非常直接:加沙已經成為拆卸現場、幾乎所有東西都被摧毀,“所以我想與一些阿拉伯國家合作,在不同地方建造住屋,這樣他們也許可以暫時過上和平生活。”
而被點名對象,首先就是鄰近加沙的約旦與埃及。特朗普表示已經要求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接收更多巴勒斯坦人,“我説希望你能承擔更多,因為我現在看到整個加沙地帶一片混亂”,接着又稱會與埃及總統塞西持續溝通,“我希望埃及能帶走一些人”。
而關於“清空”本身,特朗普表示可以是臨時性質、也可以是長期,總之在這位美國總統看來,這種作法有助解決反覆發生的以色列-加沙衝突,“我們把這一切清理乾淨,你知道,都結束了。”

特朗普提出“清空加沙”計劃 央視新聞
相關説法也在以色列引發迴響,例如財政部長史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就對計劃表示歡迎,畢竟這位極右政客早在2023年11月就公開要求加沙的巴勒斯坦人“自願移民”到其他國家,因為以色列將“不接受加沙作為獨立實體存在”。
但阿拉伯相關方就不怎麼買單。例如巴勒斯坦權力機構領導人阿巴斯辦公室表示,“巴勒斯坦人民不會放棄他們的土地和聖地”;哈馬斯政治局官員也稱,“巴勒斯坦人不會接受任何提議或解決方案,即使這些提議看起來像是打着重建的幌子,例如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的建議”;阿拉伯聯盟也表示拒絕,“強迫性的流離失所和驅逐人民離開他們的土地只能被稱為種族清洗”。
被點名的約旦、埃及當然更加反對。約旦外交部長薩法迪(Ayman Safadi)便稱,“我們堅決反對會造成巴勒斯坦人流離失所的情況。約旦是約旦人的,巴勒斯坦是巴勒斯坦人的”;埃及外交部也表示,反對任何侵犯巴勒斯坦人不可剝奪權利的行為,“不論是通過定居或吞併土地,或是通過強制流離失所、鼓勵遷移或將巴勒斯坦人從其土地上趕出,無論是暫時的還是長期的”。
顯然,特朗普的計劃不那麼容易執行,但從他前一任期的作風來看,這種提議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以色列的“重返”呼聲
回顧過去,特朗普當然不是第一個提議“清空加沙”的政治人物,甚至歷史上也早有類似先例,例如1948年開始的“納克巴”(Nakba)、1967年開始的“納克薩”(Naksa),前者導致超過75萬名巴勒斯坦人逃離家園,後者迫使超過28萬名巴勒斯坦人從加沙、西岸逃往埃及與約旦。
這些事件無疑是當今以色列的立國基礎,也是巴勒斯坦民族敍事的傷痕所在,“鑰匙”則因此成為阿拉伯文藝創作的重要符號,隱喻民族雖然流離失所卻仍心繫故居,即便許多地方已被以色列定居點吞噬。
2023年“阿克薩洪水行動”引爆戰爭後,巴以再度出現“鏡像”的敍事反應:由於以軍鐵蹄首先攻入北加沙,大量巴勒斯坦人只能倉皇南逃,“納克巴2.0”於是成為同情巴勒斯坦方的輿論話題;但在復仇心切的以色列右翼社羣內,“重返”加沙的呼聲也是日益高漲,所以才有今日特朗普的“清空”加沙主張。
當然,重返加沙一説也不是毫無歷史基礎。1967年六日戰爭後,以色列成功佔領加沙地帶,並在1970年開始設立第一個定居點,接着持續擴張規模與人口,到了2001年已有近7000人。不過2000年“第二次大起義”爆發後,以色列總理沙龍為緩解國際壓力、安撫巴勒斯坦,在2003年提議撤出加沙。可想而知,這個提議受到巴勒斯坦權力機構、以色列左翼的熱烈歡迎,卻被沙龍所屬的利庫德集團嚴重反對,時任財政部長內塔尼亞胡就是其中一員。
但即便反對聲浪高漲,沙龍還是在2005年闖關成功:以色列國會在該年2月批准《脱離接觸計劃實施法》,撤離工作於是在8月陸續開展,並在9月正式完成。
從結果來看,以色列一共拆除21個加沙定居點、重新安置8000多名猶太定居者,以色列軍隊也為此撤出加沙,開始沿着邊境重新部署。但回顧整個過程,撤出加沙始終沒能成為以方內部的壓倒性共識,除了部分定居者反覆抵制、2名以極右人士憤而自焚外,內塔尼亞胡也因此辭去沙龍政府職務,表達強烈抗議。
多年來,隨着以色列定居點持續滲透約旦河西岸,“重返加沙”的呼聲也不斷獲得能量。當然,在整個以色列政治光譜中,“重返加沙”還是相對邊緣的主張,但2023年10月“阿克薩洪水行動”的爆發,無疑是為“重返加沙”創造政治情境,讓這個選項成了右翼眼中的“一勞永逸”。
2023年11月,以色列右翼社羣開始發起各種“重返家園”活動,呼籲驅逐巴勒斯坦人、在加沙重建定居點,部分活動甚至有利庫德集團人物參與,例如議員塔莉·戈特利夫(Tally Gotliv)就在一次活動上高喊,“立刻在加沙北部建造隔離牆和塔樓”。
2024年1月28日,以色列右翼召開“定居帶來安全”(התיישבות מביאה ביטחון)會議,這次包括極右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本·格維爾在內,共有11名政府部長和15名執政聯盟的議員到場,討論在加沙建立新定居點、驅逐巴勒斯坦人,與會人數超過5000人,其中有不少是十幾歲的青少年。
2024年2月下旬,以色列定居者組織納查拉(Nachala)發起行動,支持民眾非法突破加沙北部與以色列之間的埃雷茲邊境口岸、就地搭建新定居點,不過活動因為以色列軍警取締而告終。10月20日至21日,納查拉和其他右翼團體在加沙邊境舉辦“準備解決加沙問題”活動,參與者可以搭建棚屋觀賞以軍轟炸加沙的場景,納查拉創始人丹妮拉·韋斯 (Daniella Weiss)開心地表示“加沙阿拉伯人失去了居住的權利”,一位與會者則在回答媒體詢問“那加沙巴勒斯坦人怎麼辦”時,直接表示“我們應該殺死他們,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殺掉。”

資料圖:納查拉創始人丹妮拉·韋斯 (Daniella Weiss)
當然,以色列內部對這些聲音也不是毫無批評。
例如以色列左翼媒體《國土報》(Haaretz)就撰文指出,重新安置加沙巴勒斯坦人等同強制遷移,是以上帝之名進行種族清洗。許多人質家屬更是強烈抨擊“定居帶來安全”等活動,認為這不只會阻礙人質獲釋,更是在重複歐洲過去對猶太人的集體驅逐,例如人質羅米·戈南的母親梅拉夫·萊舍姆-戈南就批評,“這不就是歐洲對我們做的嗎?我們説我們要做更好的人,但我們正準備對其他民族做同樣的事情”。以色列前總理埃胡德·巴拉克和西蒙·佩雷斯的顧問阿隆·平卡斯(Alon Pinkas)也撰文感嘆,“這不是作為‘創業之國’的以色列、這不是獲得13項諾貝爾獎的以色列、這不是自由民主的以色列。”
甚至就連內塔尼亞胡本人,也多次強調以色列不準備統治戰後加沙、不打算重建加沙定居點。當然,內塔尼亞胡考量的不是巴勒斯坦人的艱難處境,而是達成這一目標需要的極高成本,不過有鑑於定居者是內塔尼亞胡政府的重要支持者,如果“重返”呼聲持續喧囂,這位政壇九命怪貓未必不會考慮軟化立場。
埃及與約旦為什麼反對
不過內塔尼亞胡之所以遲疑,如前所述,是因為“清空”加沙相當不易,除了以色列內部的輿論批評外,更關鍵的是周遭阿拉伯國家拒絕配合,尤其是約旦與埃及。
2023年10月13日,也就是“阿克薩洪水行動”後6天,以色列情報部起草了長達10頁的“關於加沙平民人口的政策選擇”(Options for a policy regarding Gaza’s civilian population)文件,提出A、B、C三種戰後方案:
“方案A”是恢復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在加沙的統治權,但文件認為這種作法無法有效阻止襲擊,也無法保障以色列安全,是風險最大的選擇;
“方案B”則是在加沙建立取代哈馬斯的新地方政權,但也被以“成效不彰”否決。
接着就是“方案C”:將加沙地帶的230萬居民遷移至埃及西奈半島,並以安全區阻止巴勒斯坦人重返加沙。
文件指出,埃及有義務允許人口轉移,美國也應該向埃及施壓,迫使該國接收難民,但埃及也可再將難民轉移至土耳其、卡塔爾、沙特、阿聯酋等國,移民政策寬鬆的加拿大也是潛在考慮對象。文件最後評估,方案C是首選,因為人口遷移最符合以色列安全,並且能產生積極且長期的戰略成果。
當然文件也提到,方案C在國際合法性方面可能相當複雜。各方的後續反應也可想而知,這份文件在10月下旬被泄露給媒體後,引發埃及的強烈反彈,不少聲音都批評這種作法等同於種族清洗。為此,內塔尼亞胡只能不斷淡化該文件的重要性,稱其只是作為假設的“概念性文件”,政府內部並沒有針對文件進行實質討論。

2025年1月19日,埃及拉法,在以哈停火期間,載有救援物資的卡車在埃及和加沙之間的拉法過境點附近等待。 路透
但即便如此,埃及還是把大規模接收巴勒斯坦難民劃為“紅線”,甚至不惜通過官員對外放話,表示如果以色列堅持越線,埃及有可能暫停1979年的和平條約,恢復兩國的敵對狀態。而開羅之所以拒不讓步,背後考量除了政治原因,還有現實的安全問題。
首先是政治原因:如果埃及真的大規模接收難民,就等於變相協助以色列清空加沙、促成“納克巴2.0”。雖説近年來阿拉伯國家普遍拋棄巴勒斯坦抵抗事業,並用各種空泛陳詞掩護與以色列的私下互動,但在現實政治上,巴勒斯坦議題還是有一定的輿論影響力,最直接證據就是“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後,沙特立即停止了與以色列的關係正常化談判。在這種輿論氛圍下,埃及當然也不會接以色列拋來的燙手山芋。
再來就是現實的安全問題:西奈始終是埃及直面威脅的第一前線。1967年六日戰爭後,西奈半島遭到以色列佔領,一直要到1973年贖罪日戰爭、1979年以埃簽署和平條約後,埃及才終於在1982年完全收復西奈。但即便失地迴歸,“威脅來自西奈”的恐懼還是存在。在內部政治上,埃及軍政府長期壓制穆兄會,但後者正好與哈馬斯存在聯繫,埃及始終擔憂哈馬斯會與穆兄會暗中勾結,在西奈建立新據點與武裝基地;在反恐作戰上,“伊斯蘭國”(ISIS)曾在西奈半島北部肆虐,背後不乏加沙武裝分子的暗中協助,埃及政府也一度為此頭痛。
從這兩個角度來看,比起引爆國內輿論不滿,埃及政府恐怕更擔心大量巴勒斯坦人湧入西奈,會令穆兄會與“ISIS”漁翁得利,並讓西奈成為某種襲擊以色列的新基地,導致開羅面臨尷尬兩難:如果不鎮壓武裝分子,就要直面以色列的軍事報復。而不管選哪一個,西奈都會成為加沙的事實延伸,從觀光勝地化為作戰前線,屆時不只影響民生,還可能干擾蘇伊士運河營運,衝擊埃及的經濟動脈。

2025年1月26日,在加沙地帶中部努賽賴特難民營,大量流離失所者希望返回加沙北部。新華社發(裏澤克·阿卜杜勒賈瓦德攝)
類似擔憂,對已經收容200萬巴勒斯坦難民的約旦來説,當然更加刻骨銘心。1967年六日戰爭後,大量巴勒斯坦武裝隨着難民進入約旦,並將約旦國土當成攻擊以色列的據點,導致以色列的報復波及約旦城鎮;到了1970年,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簡稱巴解)已經成為約旦的“國中之國”,左派巴勒斯坦武裝甚至密謀推翻約旦的哈希姆王朝,忍無可忍的侯賽因國王在同年9月下令軍隊圍剿。
但衝突走向不完全掌握在約旦手中。當時巴勒斯坦武裝派系背後各有阿拉伯國家支持,約旦與巴解的戰爭最後引來敍利亞的軍事幹預,以及伊拉克、埃及的政治施壓,侯賽因國王只能在10月被迫同意停戰。一直要到1971年1月,約旦軍隊才再度發動攻勢,最後巴勒斯坦武裝不敵炮火紛紛撤離,約旦政府也開始針對官僚與軍隊進行清洗,大量巴勒斯坦裔約旦人因此失去工作,支持巴勒斯坦武裝的約旦媒體也被吊銷許可證,軍事衝突最後以政治肅清畫下句點,但這場衝突的影響遠在約旦之外。
1971年11月28日,在埃及參加阿拉伯聯盟峯會的約旦總理瓦斯菲·塔爾慘遭暗殺,犯案者正是由法塔赫成員組成的“黑色九月”組織,目的就是報復約旦驅逐;而失去主要行動基地的巴解則轉往黎巴嫩南部集結,再度把他國領土當成攻擊以色列的基地,結果當然還是引發以色列報復,最後黎南混亂不斷升級,成為引爆黎巴嫩15年內戰的導火線,且這場衝突同樣引來敍利亞等阿拉伯國家介入,伊朗更是趁機滲入黎南扶持黎巴嫩真主黨,成為來日“抵抗軸心”的重要支點。最後,黎巴嫩被內戰摧殘得千瘡百孔,巴解則又被驅逐到突尼斯。
無論如何,經歷與驅逐巴解的政治與軍事動盪後,約旦不只對支持巴勒斯坦意興闌珊,也連帶提防巴勒斯坦難民。1994年約旦與以色列簽署和平條約時,約旦就堅持加入防範大規模人口轉移的相關條款,例如條約第2.6條就規定,“在雙方控制範圍內,不應允許人員非自願流動,以致對任何一方的安全造成不利損害”;之後以色列時任總理沙龍也曾多次提議,將巴勒斯坦人大規模轉移到約旦,但後者的紅線還是分毫未動,直到今日。
特朗普在想什麼
顯然,不論是埃及還是約旦,不論是已經經歷還是未雨綢繆,兩國都預見到收容大量難民後的附帶風險。因此觀察兩國動作也能發現,從這一輪加沙戰爭開始,埃及與約旦就反覆強調不會大規模接收難民,而這種“敬謝不敏”的姿態,也不是近年才有。
迴歸巴以衝突根源,在“兩國方案”停滯的這些年,國際上也不乏所謂的“三國方案”提議,也就是直接推翻巴勒斯坦必須建國的前提,將約旦河西岸的控制權交給約旦、將加沙地帶的控制權交給埃及,兩國將各自授予地塊內的巴勒斯坦人本國公民身份,最後這片區域只有以色列、約旦、埃及三國矗立,而沒有所謂巴勒斯坦國。

2024年3月12日,美軍與約旦合作向加沙空投物資。 路透
這種方案既是對1949年到1967年局勢的再現,也是對巴勒斯坦分裂的再鞏固。基本上2007年哈馬斯將法塔赫逐出加沙後,所謂巴勒斯坦就已經分裂成兩個政治實體,加沙由哈馬斯控制,約旦河西岸則由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治理,雙方經歷大國的多次調解,但直到今日都無法實現統一。這種分裂現狀無疑是對“兩國方案”的巨大嘲諷:巴勒斯坦尚未建國成功,內部就已經裂解出兩國。
此外“三國方案”也是對問題責任的轉嫁外包。埃及與約旦既是最早與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國家,也是以色列的事實鄰國,而在這個基礎上設計的“三國方案”,等於是讓兩國協助以色列壓制武裝衝突,將巴勒斯坦問題轉移到自己身上,留下以色列獨自美麗、享受安寧。
當然,這種明顯利好以色列的方案,無法被埃及與約旦順利接受。多年來,兩國內部雖有渴望獲得領土的聲音,卻都敵不過對“授予所有巴勒斯坦人公民身份”的質疑,約旦政府的反彈尤其強烈,再加上近年以色列定居點已經大量滲透約旦河西岸,“三國方案”的現實基礎早已不復從前。
不過特朗普上台後,這種利好以色列的慣性明顯在其政策中毫不遮掩地發揚光大,不論是前次執政的“和平計劃”(Trump Peace Plan,又稱“世紀協議”),還是這次一上任就提出的“清空”加沙,特朗普的核心目標都是為以色列量身打造“解決方案”,最終目的就是確保以色列安全、終結來自巴勒斯坦的威脅。

2019年6月16日,內塔尼亞胡在戈蘭高地北部克拉阿隆(Kela Alon)地區附近出席“特朗普高地”(Trump Heights)定居點的命名儀式,以此感謝特朗普承認以色列擁有戈蘭高地主權。這處新定居點原名為布魯西姆,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目前約有10位居民。 IC Photo
在2020年1月公佈“和平計劃”構想前,特朗普已先行推進各種“為以色列正名”的前置作業:2017年12月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2018年停止資助聯合國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UNRWA)、2019年3月承認戈蘭高地屬於以色列、2019年11月放棄美國持續40年的既定立場,否認約旦河西岸的猶太定居點不符合國際法。
最後,“和平計劃”直接揭露了特朗普的“理想願景”:巴勒斯坦將能建立一個“主權有限”的國家,首都設在東耶路撒冷郊區,但要在計劃實施4年後才能建成;以色列將控制“巴勒斯坦國”的邊界、領空、電磁頻譜、外交政策和安全;巴勒斯坦人必須解除加沙地帶所有武裝,包括哈馬斯、巴勒斯坦伊斯蘭聖戰運動及其管轄下的所有團體,並且承認以色列是猶太國家;未經以色列同意,“巴勒斯坦國”不能試圖加入任何國際組織。這些標準都達到了,美國才會正式承認“巴勒斯坦國”,但何謂“達到標準”,基本上由以色列和美國認定。
顯然,特朗普的“和平計劃”與聯合國版本的“兩國方案”相差甚遠,甚至可説是允許以色列推進併吞的煙霧彈,就算“巴勒斯坦國”日後真的成立,這種狀態也明顯不是正常國家,而是一塊被以色列宰制的殖民地。
不過這些質疑很快就回歸平靜,因為特朗普落選、內塔尼亞胡的執政夥伴甘茨反對併吞約旦河西岸,“和平計劃”最終在一片嘈雜聲中無疾而終。只是各方沒想到4年過後,特朗普還會轉而提出“清空加沙”。
在政治策略上,“清空加沙”可以算是“三國方案”的某種變體,企圖將巴勒斯坦問題外包給約旦、埃及分擔;但在核心目標上,“清空加沙”其實與“和平計劃”一脈相承,終極目的都是讓猶太人安然定居,同時阻止巴勒斯坦建國。
當然,從目前埃及與約旦的悍然拒絕來看,這次的“清空加沙”也可能會像上次“和平計劃”那樣,雖在全球引發不少討論,但無法在現實中推進任何一步。不過這種曾經邊緣的極右説法,如今卻被美國總統“頗為認真”地公然提出,無疑是對巴勒斯坦黯淡未來的殘酷映射:種族清洗或許無法徹底執行,種族壓迫卻是醜陋日常,被困其中的巴勒斯坦人不斷原地反撲,似乎只換來兩者差距的不斷縮減,而非建國幻夢的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