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面對面專訪黃旭華:早一天研製出核潛艇,中國就可以早一天擺脱核訛詐
guancha
【2025年2月6日20時30分,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中國工程院院士,共和國勳章、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黃旭華逝世,享年99歲。
作為中國第一代核潛艇工程總設計師,黃旭華三十年隱姓埋名,將自己的青春都奉獻給了中國的核潛艇事業。本文為2014年黃旭華獲得“感動中國2013年度人物”後,央視《面對面》對其的專訪。觀察者網重刊此文,深切緬懷“中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

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進程都説明,對於沒有全程空中掩護的海軍來説,潛艇是最好的戰略性武器,而核動力潛艇更因為其強大的續航能力和打擊能力成為軍事大國海軍中的重要力量。20世紀50年代,中國開始了核潛艇的研製,伴隨着這項事業,一批仁人志士隱姓埋名艱苦付出數十年。本週一,被譽為“中國人年度精神史詩”的電視公益活動——中央電視台“感動中國2013年度人物”揭曉,88歲的“中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光榮當選。
在中央電視台“感動中國2013年度人物”的頒獎盛典現場,黃旭華第一個登上領獎台。
**記者:**我剛才看到頒獎的時候,在屏幕上出現四個字,叫“誓言無聲”,您怎麼理解這四個字呢?
**黃旭華:**我們的工作,領導上對我們的要求,要求我們隱姓埋名,甘當無名英雄,這一輩子不是像其他的科學家有成果,我們是默默無聞的,在無聲處當中,做出應該做出的貢獻。
**記者:**但是在無聲處,你們曾經立下過什麼誓言?
**黃旭華:**因為一開始做,領導給我們三點要求,我都滿口答應了。
**記者:**哪三點要求?
**黃旭華:**第一,黨對你的信任,國家對你的信任,希望你不要辜負國家的信任;第二,這項工作的機密性強了,進來了就要一輩子,不能半途而廢,不能離開這個崗位;第三,為了保證國家的機密,不能暴露你的工作性質,也不能暴露你的工作單位的性質,我滿口答應了。
黃旭華是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的副總設計師,總設計師。1957年,曾有過幾年仿製蘇式常規潛艇經歷,又畢業於上海交大造船系的黃旭華被選中參與核潛艇研製工作,成為最早一批研製核潛艇的29人之一。當時,研製核潛艇同研製原子彈一樣,被列為國家最高機密。黃旭華進入之初,領導明確提出:不能泄露工作單位的,性質和從事的工作任務,要隱姓埋名當一輩子無名英雄。
**記者:**這三條要求提出來之後,您答應了,但是對於您當時這樣要求的提出,對自己一種什麼樣的誓言?
**黃旭華:**首先,淡化跟我家庭親友之間的聯繫,不是斷絕,是淡化。
**記者:**這種淡化會到什麼程度呢?
**黃旭華:**家裏從來問過我你幹什麼工作,從來我沒有講過,只曉得我在北京工作,不曉得我在什麼單位,更不曉得我在幹什麼工作,我們家裏人都不曉得。
**記者:**你説搞科研工作不行嗎?
**黃旭華:**我自己很少給家裏寫信,他問我,我就避開不談。
**記者:**算是把您捐給了國。
**黃旭華:**我比較單純,人家問我怎麼樣,當時什麼想法,我想當初怎麼想,我也想不出,黨員轉正那個時候,已經解放了,轉正那個時候,寫思想狀態的變化情況,我寫了一段,可能是“列寧講過,為了革命,為了人民大眾,可以犧牲一切”,需要流血,毫無顧慮他流血,需要把血一次流光,沒有意見。如果需要他血一滴一滴慢慢流,這是極大的考驗。我説我今天轉正了,按照這個要求,需要我流血一次流光,沒有問題,需要我的血一滴一滴慢慢流,我也要堅持到底。
**記者:**這算是誓言嗎?
**黃旭華:**我説我有這個心願,我就朝這個努力,確確實實,我到現在為止,如果黨需要我一滴一滴血慢慢流,我看我還是要做的。
**記者:**您剛才説當血一滴一滴的流,這是最難做的。
**黃旭華:**最不容易做得到的,但是我感到我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心願,在入黨轉正那一天的思想報告裏我寫的。

核潛艇第一任總設計師彭士祿(左二,彭湃烈士之子),副總設計師趙仁愷(左一)、黃緯祿(右二)、黃旭華(右一)
核潛艇被稱為國之重器,與航空母艦、導彈一起,是現代戰爭最強大的三種決勝武器,也是軍事大國海軍中的重要力量。毛澤東主席指出:中國的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核潛艇早研製出來一天,中國就可以早一天擺脱核訛詐。
**黃旭華:**我們的工作開始是希望蘇聯援助的,派兩個代表團,到蘇聯去談,談不下來,他閉口不談這個事情,然後1949年我們建國的時候,1959年建國十週年,赫魯曉夫帶人到中國訪問,毛主席跟周恩來又正式向他提出來,希望他幫助我們國家研製核潛艇。
赫魯曉夫很傲慢,在他的回憶錄上他這樣講,中國想造核潛艇,簡直是異想天開,他的原話是異想天開,不可能,然後他拒絕了中國的要求,説核潛艇技術複雜,要求高,牽扯麪廣,研製週期長,花錢多,你們中國沒有能力來搞這個事情。我們蘇聯有了,就可以保護你們,要求給我們建立兩個艦隊,中國的港口基地給蘇聯的核潛艇用。
所以毛主席非常生氣,我好不容易中國解放,現在港口基地又要讓給你們來管了,所以他就提出來説,我們下決心,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一萬年也要搞出來,但是對於黃旭華他們來説,一萬年實在太長,而要想突破,必須跨過對核潛艇的知識壁壘。進入29人隊伍之前,黃旭華只有些常規動力潛艇的知識,出身於造船專業的他,對核動力更是陌生。一無圖紙,二無資料,更沒有外國專家指點迷津,其難度可想而知。
**記者:**都不懂這個東西,怎麼做呢?
**黃旭華:**第一,從調查研究入手,
**記者:**怎麼調查?
**黃旭華:**美國搞出來之後,報紙專欄、雜誌上有好多,但是第一,零零碎碎的,第二,虛虛假假的。我們調查研究,我提出來每一個同志,我們要求所有的同志,每個人搬三面鏡子出去,第一面鏡子叫做放大鏡;第二,用顯微鏡把它放大,看看裏面到底什麼東西;第三面鏡子很重要,叫照妖鏡,因為它虛虛假假,你不要上當,拿一個照妖鏡把它搞清楚,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我們把全世界的資料收集,自己加以分析。
**記者:**從這些公開的資料裏面能夠勾畫出來。
**黃旭華:**零零碎碎的,各種各樣的,把它搞出來,最後還不曉得從什麼地方,核潛艇的玩具模型,這個玩具模型,小的這麼小,大的大概這麼大,裏面的佈局非常精細,打開了,我們把它拆開來。
**記者:**從一個模具能夠推導出?
**黃旭華:**然後給我們搞的資料,找出圖紙相對起來,基本上比較吻合,就增加我們的信心了,核潛艇大概需要這個,需要那個。
很難想象,中國的核潛艇研製工作是從核潛艇玩具模型一步一步開始的。黃旭華碰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潛艇的形狀。可不要小看這個形狀,它對於在阻力很大的海水裏航行的潛艇來説,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黃旭華選擇了難度很大,卻是當時最先進的水滴線型為艇體的形狀。事實上,對於核潛艇的外形,美國利用了10年時間,經歷了“常規動力水滴型——核動力常規型——核動力水滴型”三部曲。前蘇聯更是經歷了迂迴曲折的六部曲。而中國則要一步到位。
**黃旭華:**當時人家就説,美國走了幾步才趕上去,我們的條件比它差,我們也應該一步一步走。這是很大的爭議。因為我在這個事情上,我在上海交大帶了幾個同志,做了很多模型實驗,事後還得報到上邊去,聶元帥講了一句話,説不要搞了一個不三不四的,既然有把握,應該一步跳過去。我們第一條艇,比美國,比俄羅斯蘇聯的快兩倍,好得多。
在攻克外型難題後,科技人員又圍繞着新式潛艇的其他15個難題展開了攻堅戰。在這15個難題中,如何解決核動力,首當其衝。當時,中國雖有核反應堆,卻還沒有核電站,而核潛艇是水下核電站,要求比陸地上的核電站要嚴格得多。
**記者:**沒有核,後面的無從談起。
**黃旭華:**還是一句話,以堆為大,黃岩堆,一切以它為中心,當時僅僅有堆是不起作用的,等於鍋爐一樣,在鍋爐當中發揮熱量,但是需要其它好多系統。
**記者:**這麼複雜的研究,你們配備條件怎麼樣?
**黃旭華:**在上邊批准,國外也這樣,在四川陸地上找了一個叫做反應堆,陸地上的堆,先在南邊做試驗,那個搞成後才壯大的,一次搞成功了。
**記者:**這樣複雜的科研項目,牽扯很多數據的推算,你們當時的硬件配備怎麼樣?
**黃旭華:**人家都不太相信,開始我們是算盤加計算器,計算器大概現在好多人都沒見過。
**記者:**計算機還沒有?
**黃旭華:**還沒有,搞了一年多之後,有手搖計算機,手搖的。
**記者:**這個怎麼運算呢?
**黃旭華:**2+2,再乘以4,開一個平方多少……為了一個數字,我們可以動員多少人,算了多少個日夜算出來的,不像現在,一個計算機,一秒鐘多少萬多少億,沒有。

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的許多核心數據,就是靠這個老式算盤算出來的
**記者:**硬件條件和國外相比,差距還是挺大的是嗎?
**黃旭華:**我們工作開始的時候,是不具備核潛艇研究條件的,嚴格來説是不具備的。我們研究所成立之後,定了幾條,第一,騎驢找馬,不等待,先把工作幹起來,幹多少算多少,慢慢積累起來,我們一步一步過來,有好多東西是蠻好笑的,比如説航天,打彈打出去,模型彈打出去,模型彈掉下來,是不是會把船砸壞,兩個辦法,一個辦法,船要採取措施,稍微傾斜一下,一個小的角度打出去,讓它不會掉下來。第二,下來之後,彈走的規律搞不清楚,航天部的同志跟我們一道搞,在南京長江壩橋,把導彈模型搞上去,掉下來,然後看它怎麼走,這種土辦法。
為了中國的核潛艇,新婚不久,黃旭華告別妻子隻身來到風暴經常光顧的試驗基地。後來他乾脆把家也搬到了荒涼的小島。在荒無人煙的秘密小島、在既當辦公室又當宿舍樓的軍隊大院,黃旭華等第一代核潛艇研究人員在極端忙碌的狀態下度過了自己的青年和中年時代。
**記者:**其實自己的愛人、孩子可能也會很難跟你在一起,是這樣的嗎?
**黃旭華:**我到北京去參加核潛艇工作,剛剛生了小孩,結婚的時候,第二年生了小孩,我就走了。1962年,我在北京,我們單位才把她調到我們單位,同一個單位工作。搬家的時候我給她寫封信,告訴她搬家,上海還有同事,請他幫忙,她一個人把家搬來,搬到北京來,沒有怨言,沒有聽到説,在我的工作中她很支持我。
**記者:**你欠家裏其實挺多的。
**黃旭華:**小孩跟我講了兩句話,聽着還蠻可笑的,回到家裏説爸爸,你到家裏出差來了,以為到家裏出差來了,我整天在外邊,回到家裏出差。
**記者:**愛人會怎麼説呢?
**黃旭華:**我是客家人,你是真正的客家人,你到家裏來是作客的,他們是這樣理解的。
**記者:**雖然是玩笑,你聽着有什麼感受?
**黃旭華:**我回到家裏,我的小小孩,我答應過他要帶他到公園去划船,答應過多少次,每一次他都要講,爸爸,回來了,是不是禮拜天帶我去,往往不到禮拜天我又走了。有一次我帶他去了,到中山公園,武漢中山公園,一看,等排隊的人很多,而且排隊,一個人排隊要等上去,不是一下子可以,因為划船劃的時間很長,沒有辦法,只好告訴他劃不了船,還是回來了。
**記者:**孩子一定心裏很失落。
**黃旭華:**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實現我的諾言,但是他已經長大了,他有小孩了。
為了艇上千萬台件設備,上百公里長的電纜、管道,黃旭華要“網絡”全國24個省市的2000多家科研單位,工程複雜,牽涉面廣,難度可想而知。正是靠着黃旭華等科研人員不眠不休的努力,在沒有外援、沒有資料、沒有計算機的情況下,中國核潛艇人創造了世界核潛艇研製史上前所未有的高速度——上馬三年後開工,開工兩年後下水。下水4年後正式編入海軍戰鬥序列,中國,成為當時全球5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之一。
**記者:**第一條核潛艇,進行試驗的時候,第一次下水是什麼情形?
**黃旭華:**第一次下水是晚上,12月26號。
**記者:**日子記這麼清楚。
**黃旭華:**那天很冷,大家的耳朵,喉嚨都叫啞了。
**記者:**當時下水的時候有擔心嗎?
**黃旭華:**我們過的第一關,下水的時候要保證它的平穩下水,我們中國的歷史上有這樣的事情,船下水,一下水船就翻掉了,人還在裏面。當時我在文化革命的時候養豬。我給我們的革委會,還有部隊的志願的職守的戰士講,我説一定要控制好船的重心的問題,我提出三個要求,要確保不沉,不翻,開個洞,只要三點做到了,我們就是基本成功了,人家説笑話,哎呀,這還不簡單,我説不簡單,不翻、不沉,船大幾千噸,你要控制好它的重量、重心在你的範圍之內,那是不簡單的。

中國第一艘核潛艇試航成功
**記者:**如果翻了意味着什麼?
**黃旭華:**整個垮了,沒有了,船下水,翻下去還有啊?
**記者:**那你們怎麼做呢?
**黃旭華:**我們還要在船台當中,進口那個地方要裝上艇的東西,所有的東西我們有磅秤,所有的東西經過磅秤,磅秤完登記下來,然後船安裝的過程當中,有些廢料拿出去,也得經過磅秤,把它扣除掉。
**記者:**為什麼這麼做?
**黃旭華:**船這個重量完全是準確的,所有的東西進來,不管大大小小的,進來我都有記錄。我們所有的工作,從頭到尾,叫做斤斤計較,大家很認真,並且我們有信心,因為沒有哪個東西自己跑進來的,都經過我這個門。
作為一個國家核威懾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戰略核潛艇必須保證躲過對手的監視。所有核潛艇擁有國都在不斷拓展核潛艇極限下潛深度。70年代末,美國的“長尾鯊號”就是在深潛試驗中,葬身大海,艇上160多人全部遇難。1988年,第一艘由裏到外,全部由中國人自己造出來的核潛艇,也要按設計極限進行深潛試驗,內行人明白,這是一次重要試驗,也是一次最危險的試驗。
**記者:**有壓力嗎?
**黃旭華:**有壓力。
**記者:**選擇上去會有嚴格的要求嗎?
**黃旭華:**嚴格,還有我們技術員上去。
**記者:**您當時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黃旭華:**在指揮室裏面,艇上的指揮室。
**記者:**在核潛艇裏面?
**黃旭華:**嗯。
**記者:**您作為總工,按道理來講應該在岸上來指揮。
**黃旭華:**幾個原因。一個原因,應該説我有充分的信心,沒問題的。第二,我也非常害怕,萬一,什麼叫萬一呢?第一,可能是不是有哪些問題做的不到家,沒發覺到,出問題了。第二,是不是有哪些問題超出我的知識範圍之內了,在我現在的範圍之內還沒認識到,下潛的時候出了問題,因此,我擔心萬一的問題,所以大家思想負擔那麼重,也很正常,怎麼辦?我親自下去。
**記者:**常規的話,您作為總設計師,應該在什麼地方?
**黃旭華:**在指揮艦上,另外的指揮艦。
黃旭華不願意呆在指揮艦上,為增強參試人員的信心和掌握第一手資料,62歲的黃旭華表態:自己親自上艇作深潛試驗。
**黃旭華:**潛下去有好處,第一,穩定大家得人心,總設計師敢下來了,不是吹牛的,我們艇上的政委,艇上的艇長親自告訴我,他做了三個月的工作,要穩定大家的人心,所以當時他們唱了《血染的風采》。
**記者:**這是在下潛之前?
**黃旭華:**下潛之前,這首歌非常好,我也喜歡唱,這歌很悲傷,我犧牲了,我倒下去了,上不來了,就怎麼樣怎麼樣。作為一個軍人,在正常情況下,為國做犧牲,我唱這個歌,但今天要下潛了,我不希望大家唱這個歌。
**記者:**您希望大家唱什麼歌?
**黃旭華:**我希望大家唱雄糾糾氣昂昂的,我要下去拿數字拿回來,絕不是讓大家去光榮,而且能安安全全把我要的數據拿回來,就是這樣的。所以我下去,不僅僅我一個,我帶了幾個技術人員,跟他們對話,我一講那幾句話,馬上情況就變了,不是吹牛的,總設計師,我下去如果萬一有什麼異常的現象,我會及時的採取措施。
**記者:**但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一出現什麼特別的問題,作為總設計師一旦出什麼事,整個研究狀況會停止,您想過嗎?
**黃旭華:**沒有想那麼多,只想我一定要下去。
核潛艇先是50米、10米,後來是5米,1米地越潛越深,艇殼承受着巨大的水壓,多處“咔咔”作響。
**記者:**下到300、400米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黃旭華:**鴉雀無聲,非常緊張,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底下的測試人員,應力變化的情況報上來,繼續往下幹,其他人一點聲音都沒有,非常緊張。
**記者:**300米,是不是在那個程度裏,是在當時最深的程度了?
**黃旭華:**我們是這樣的,最大的下潛深度,還有極限深度。最大的工作深度跟極限深度是兩個概念,航行的時候只能最大到工作深度,不是下潛深度,不是極限深度,如果極限深度,一下超過了。
**記者:**300米再回升的時候心才放下了。
**黃旭華:**到100米,突然就變了,到100米的時候,艇上趕快寫簡報,大家高興,題幾個字,我靈機一動,也沒什麼,寫了一個打油詩給他們。
**記者:**你寫的什麼。
**黃旭華:**花甲痴翁,已經60歲了,花甲痴翁,直搗龍宮,以後改為志探龍宮。直搗,這個寫錯了。
**記者:**應該是什麼?
**黃旭華:**志願,立志,志氣探索為國,現在搞成自己的自,我一個人怎麼探?志探,驚濤駭浪,樂在其中。

工作中的黃旭華(左一) 新華網
黃旭華親自下潛300米,成為世界上核潛艇總設計師親自下水做深潛試驗的第一人。因為保密的原因,他淡化了和家人的關係。直到1987年藉助一篇報告文學,他近30年不回家、不顧家的真相才得以公開。
**黃旭華:**公開我的名字之後,我把有些媒體報道的文章寄給了我母親看,我母親看了非常感動,然後我回到家裏面去,我母親把我的兄弟姐妹聚在一道,我母親講了一句話,我非常感動,我母親説,我是老三,三哥的事情大家要諒解。
**記者:**她為什麼要説諒解兩個字?
**黃旭華:**為什麼呢?那麼長的時間,我跟家裏的關係,特別是文化革命,很困難,我母親下放養殖,家裏自然而然培養我出來讀書,然後你把家忘了,自然而然對我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想法,認為培養你讀了大學,畢業了,幹工作,就忘記家了,就不顧家了,自然也會不滿。
**記者:**家裏有事怎麼辦呢?
**黃旭華:**我管不了,我只給每個月從我的工資當中拿10塊錢至20塊錢寄到家裏面,通信地址,信息,海軍信息沒有講單位。
**記者:**在那個階段裏,如果説父親、母親他們有什麼事,你內心……
**黃旭華:**沒有辦法,按照中國人的忠孝這個問題,我只能服從我所答應的讓核潛艇早日研製成功,我堅決這麼做的。
**記者:**中間會有變通的可能性嗎,有變動和變通的可能性嗎?
**黃旭華:**沒有。

黃旭華和母親
從1957年到1986年,黃旭華一次都沒有回過廣東的老家。即使是父親和二哥去世,他都因為研製工作太忙,沒能回去奔喪。而父親在臨終時也不知他這個兒子是幹什麼的。
**記者:**在知道你父親去世的消息之後,您當時還在崗位上?
**黃旭華:**還在崗位上。
**記者:**您是在什麼情況下知道這個消息的?
**黃旭華:**他是突然間去世的,一個晚上,大概是屬於心肌梗塞,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他已經去世了。那時候有電報,郵政局裏打電報,電報告訴我的,我記得是這樣的,但我也沒辦法回去。
**記者:**你看到電報上寫的內容,你當時是什麼反應?
**黃旭華:**沒辦法,我很傷心,我二哥跟我關係很好,去世的時候我也沒辦法回去。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工作很忙,一個原因我不能回去,我答應的保守工作的機密,回去人家問我,很難處理這件事情。更重要的是工作都很忙,回不去,兩個原因。
**記者:**是組織上不批准你回去?
**黃旭華:**沒有,我沒有提,我自己沒有提。我父親去世,組織上不曉得,我自己曉得,我自己內心承受下來,我是很難受的。
**記者:**給家裏寫信了嗎,就這個事。
**黃旭華:**沒有給家裏寫信,只是告訴我不能回去。所以家裏不理解我。所以我母親最後才講這句話,説三哥的事情大家要理解。
**記者:**那你聽這麼説的時候,怎麼答覆母親的,母親説諒解你。
**黃旭華:**我沒有説什麼,我幾乎要哭,我不能更多的講整個過程。
**記者:**如果現在讓您對母親説一句話,您會講什麼?
**黃旭華:**講什麼好,很感謝她,很感謝她諒解我。
1987年,當黃旭華30年後第一次回到家鄉,早已從一個青年變成花甲老人,而母親從63歲盼到93歲才見到兒子一面。
**記者:**所以這30年其實有酸甜苦辣,但是隻能自己去承受。
**黃旭華:**對的,但是欠家裏的欠債太多,一講這個確實控制不住,但是我非常感謝我母親一句話,三哥的事情大家理解,三哥的事情大家理解。
**記者:**您現在一直在説這句話……母親説這句話在你內心的分量很重。所以回顧這30年的時候,如果用一句話濃縮這30年。
**黃旭華:**我同我的同志們一樣的思想,我們這些老同志,還沒退休之前,他們説的幾句話,將來我們退休,在我們子孫面前可以講一講我們的往事,我們會説此生沒有虛度,這一輩子沒有虛度。問他為什麼此生沒有虛度,他説此生屬於國家,此生屬於核潛艇,為了核潛艇事業,我無私奉獻,無怨無悔。
作為戰略級核打擊手段,核潛艇只有潛得深、遊得遠、藏得久,才能出其不意,在關鍵時刻發出致命一擊。這種獨有的隱形作戰方式,註定了潛艇官兵的職業生涯,是在遠離親人、遠離故土、遠離現代生活的深海中度過的。正是以黃旭華為代表的一代代官兵的奉獻和進取,讓中國擁有了更隱蔽、更可靠的海上核反擊能力。有了這樣一種不露聲色的戰略威懾力,中國説話才更有分量,世界和平也更多了一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