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登晨：T86清關對華暫停，北美跨境改革終邁步

【文/顧登晨】

2月1日，特朗普頒發行政令，以芬太尼為由，宣佈緊急狀態，對所有中國輸美商品加徵10%關税。行政令第2條g款規定：對已加徵關税部分商品，800美元低值豁免制度不適用。

2月5日，美國郵政先是宣佈暫停接受來自中國內地和香港郵局的入境包裹，同日又宣佈恢復接受包裹。

5日前後，部分物流商發佈公告，告知有延誤風險，並要求加收費用（涉及保證金加徵、報關費上調）。

過去3年，我們長期跟蹤這項制度。2022-24年初，我們始終樂觀，認為不會有大的變動。去年9月，我們做判斷，政策走到了要調整的檔口了。

下文以Q&A（問答）方式，對此次政策調整，做簡要評論。

1、是説美國低值豁免制度就此取消了嗎？

不是。制度壓根兒沒動，只是對中國商品享受低值豁免，做了全面排除，且這一排除，從理論上説，還只是暫時性的。

2、什麼叫“對中國商品做了全面排除”？

800美元低值豁免制度，由美《關税法》項下條款321(a)(2)條立法確定的。要調整制度，只能國會立法，行政令無法做到。2022年以來，美國會多次嘗試立法，比如通過設立歧視性標準，將中國排除出該項制度，但沒有獲得通過，原因主要有：偏離中美科技競爭的主線、美對小包裹平抑通脹有需求、美對中低端製造迴流的訴求不明顯。

去年9月，拜登政府發佈一項備忘錄，標誌着美國政策思路從立法轉向了行政。思路是，如果美國對華某個商品大類採取了懲罰性關税（比如根據301/232條款），那麼這個大類中的低值貨品，就不應享有低值豁免權利，所謂“大類被制裁則該大類低值部分不適用豁免”。

比如，紡織品至今仍在執行301懲罰關税，但單件連衣裙卻可以走個人行郵清關（T86），既避免了一般關税，也避免了懲罰關税，這不合理。

特朗普是相同的思路：以芬太尼為由，宣佈緊急狀態，對所有中國輸美商品加徵10%關税（芬太尼就是類似知產的理由），那麼，既然所有商品都被制裁了，所有商品哪怕是低值包裹形式存在，也不應該適用低值豁免制度，也就實現了“全面排除”。

中國電商Shein和Temu等靠“小額豁免”政策在美國擁強大競爭力。 資料圖：新華社

3、特朗普和拜登政策有關聯性嗎？

都是貿易制裁的思路。拜登的起點是知識產權和不公平貿易，抓手是301/232調查，特朗普制裁的起點是更加廣義的經濟安全，抓手是芬太尼。

不同點是：一個推得慢，一個推得快。拜登發了總統備忘錄，提了改革方向，CBP（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正在落實，還出了部門規則（NPRM），正在徵求意見，同時在推進系統升級，比如怎麼將被制裁品類的低值商品挑出來，重新計算關税，所以我們去年9月也判斷，行業調整的窗口期，應該還有1年。

但特朗普很急，直接發行政令，不考慮CBP人手夠不夠、系統改不改，認為這只是10%關税的一個“衍生後果”，需要從2月4日開始立即執行，海關根本沒有時間去重新設計系統，只能暫停接受，造成了事實上的“T86清關消失”。

去年特朗普11月勝選後，我們就説覆巢之下無完卵，美國對華關税調整的大環境，會讓低值豁免制度隨時“危在旦夕”。這一次，就是“旦夕”。

4、類似的行政排除，違法嗎？

不違法。與《關税法》等一般法相比較，根據IEEPA宣佈緊急狀態下的301/232調查、芬太尼調查，都屬於廣義貿易制裁方面的特別法授權。

特別法可以授予總統寬泛權力，而在授權範圍內，對被制裁的特定國家、特定範圍商品在一定時間內採取排除低值豁免，並沒有動搖《關税法》及低值豁免制度本身。

特朗普這次行政令，雖然導向了事實上的低值豁免制度對華的“全面排除”，但他並沒有走過去國會那套立法調整制度的老路，簡單易行多了。

行政權力如此好用，也是國務卿魯比奧從參議院到行政部門後，發出的一個感慨。不排除後面大家會常用。

5、這件事為什麼這麼突然？

至少有三年醖釀了。拜登去年9月的備忘錄，是一次轉折點。這次行政令，事發正月初四，疊加DeepSeek吸引全網流量，沒引起太多關注。

只能説有點提前了。1月20日執政首日，特朗普備忘錄就提到了低值豁免制度改革問題（主要是Sec.2.i），責成財政部、商務部、國土安全部、貿易代表等部門，“評估800美金低值豁免制而產生的關税收入損失以及進口假冒產品和違禁藥品（如芬太尼）的風險，並建議修改這些規定，以保護美國的財政收入和公共健康，防止非法進口”。

正常來説，這一評估是需要時間的，我們此前預判窗口期是在4月，也就是和其他貿易調查議題一起推出。但特朗普2個月都等不及了。這裏頭可能有倒逼開啓貿易談判的考慮，低值豁免制度無奈“提前躺槍”。

6、拜登去年9月的改革，還推嗎？

我們一直認為，拜登改革的方向，其實是合理的，但鑑於目前的形勢，改革可能會“有實無名”。

首先，特朗普一定要掀桌子的，他對內改革的意願特別強烈。很多部門都面臨改革壓力。去年9月總統備忘錄的頁面已經404了。

其次，CBP還是那個CBP，手頭的工作，比如信息採集系統的優化，應該會“只做不説”。未來，沒人會去説這是拜登遺產，而是“特朗普總統行政令下，CBP採取雷霆之勢，剎住了非法貨物進入美國，保護了美國人民”。

7、對市場的影響大嗎？

一個是效率，一個是價格。效率最終會體現在價格上。

單看價格還好。如果順着去年9月拜登的方向改革，比如對仍在執行301關税的紡織品、服裝、鞋類、配飾、旅行用品中的低值商品部分，即便加徵7.5%-15%的301懲罰關税，商品價格只是小幅上漲，價格優勢仍然存在，增加成本或由商家、進口商、物流、消費者等多端共擔，影響可控。

效率影響會比較大。過去清關1次，現在要10次，還要海關配合，涉及到人、財、物等一系列問題。但CBP不會讓貨物長期擁堵，前期系統改造已經頗有成效，後面大概率會和行業生態一起拿出一個解決方案。這個方案會導致中間商服務價格上來，效率問題最終是價格問題。

8、美國郵政怎麼變來變去？

事情的本質是清關模式根據行政令要求發生了改變，清關成本、效率和上下游供應鏈隨之調整，北美市場經營策略將隨之變化。

美國郵政是整個鏈條的一個參與方。它收包裹，也解決不了上游清關問題，它不收，會在下游讓問題更加惡化——比如，CBP可能連夜搞系統、加人手、搞清關，結果清出來的貨無人接，到不了消費者手中。

資料圖：路透社

美郵朝令夕改，可能就是一個老舊官僚部門的作風而已，未必有深意。國內媒體做了過多解讀和Push。

一方面，行政令確實排除了中國輸美商品適用低值豁免，處於交接期的一些商品，應該怎麼處理，有模糊性，作為一個公用事業性質的單位，它需要“講政治”，這時候停止接受貨物，看看自己做的符不符合老闆的意，也表表態，是比較安全的。

另一方面，作為公用事業性質的部門，尾程配送畢竟涉及到消費者體驗，涉及到選民高不高興，所以該送的還是要送。畢竟主要壓力在CBP，不在自己。所以，美郵先是表態躺平，又馬上改口，“正與CBP合作，建立一套有效的（信息）採集機制，來降低對包裹供應鏈的擾動。”

9、怎麼辦？

短期，如果有貿易談判，類似墨、加模式生效，關税暫緩執行，低值豁免制度也可能階段性恢復。但其實不建議對此抱持期待，因為特朗普極關注關税，在大的貿易爭端面前，低值豁免制度既“不重要”又“極脆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風險已經無法規避，順延無多意義。比如，就算2月過關，4月間301/232調查結果出來了，還是要繼續往上加、繼續不豁免。

中期，廠家、商家、國內攬收、CBP、尾程配送等，需要半年到一年時間去磨合，行業最終會拿出一套新的、各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

長期，過去三年，尤其是過去1年，市場其實一直在消化低值豁免制度改革的風險。大的辦法有三個：全託管轉半托管、白牌轉品牌、美國單一市場轉多市場。這次改革，會加速這一進程。未來，北美市場格局一定會發生變化，可能是收斂。如何應對，取決於各家怎麼看這個市場，難，回報也豐厚。至於邊界在哪裏，則沒有定論。政策調整，有時候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本文原載於微信公眾號“安承宏觀”，觀察者網已獲轉載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