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石破茂費盡心思討好特朗普，中國不宜抱有幻想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剛】

日本首相石破茂在訪美前，對該送什麼禮品給第二次出任美國總統的特朗普，花費了不少心思。

2016年11月，時任首相安倍晉三第一次拜見將要出任總統的特朗普時，贈送了價值54萬日元的“本間高爾夫”球杆。這次去再送球杆已經不新鮮，想來想去，外務省官員提出給特朗普一張“向美國投資1萬億日元”的支票，使用特朗普在就職演講中用過的“黃金時代”一詞，鼓吹日美關係將進入“新黃金時代”，這些應該最能打動特朗普芳心，讓石破訪美獲得成功。

識破（石破）天機：用1萬億美元建設日美“新黃金時代”

美國時間2月7日，石破在飛了12個小時後到達美國，稍事休息後，拜會特朗普30分鐘，和他共進午餐用了80分鐘，之後是見記者40分鐘。在短暫休息後，乘13小時飛機飛回了日本。交通用了25小時，在美國待了24小時，圓滿地完成了訪美任務，給了那些説石破不懂外交的人一個回答。

在談石破訪美前，先談談石破經濟。2025年日本通常國會從1月24日開到6月22日。在本屆國會開幕式上，石破進行了施政演説，提出“建設愉快日本”的口號。這是在歷史上建設過“強大日本”及“富足日本”之後，經歷了三十多年的長期失落，現在需要日本“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回也不改其樂”，石破要求日本國民能安於現狀，“愉快”地生活。

不過訪美時依舊需要談“強大”（經濟安保）及“黃金”（富足）。為建設日美“新黃金時代”，石破做了一系列訪美準備，而訪美也基本順利，讓石破政權儘管在國會不能拿到半數以上的席位，但有了維持下去的根基。

日本首相石破茂 資料圖：新華社

設定極低的門檻，精心做出相關準備

“不擅長外交”的石破，在訪美前做了精細的準備。

首先是研究特朗普的特點，制定符合特朗普心思的會談內容，只要會談不出意外就算成功。

日本媒體談特朗普時必定談其不確定性，保不準哪句話沒説到他心坎就會當場掀桌子，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事無鉅細，必須提前佈局，不能有誤。

特朗普再度成為美國總統後，第一個見的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2月4日兩人在白宮見過面後，特朗普很快提出了一個“清空加沙”計劃。這對以色列來説看似是件好事，但除以色列外，包括美國政府在內都認為這隻會讓巴以問題更加複雜化，如果美國吃不了兜着走，最終以色列也得不到好處。

鑑於特朗普的不確定性，石破最好和特朗普會談的時間要短。日美兩國外交界充分談好共同聲明的內容，不管兩位首腦是否談及相關內容，也不管談得深還是淺，共同聲明是兩國外交用文字規定下來的內容，不會損害日美利益，也不會因為首腦突發奇想、滿嘴跑火車，弄出的差錯由下屬出來擦屁股。

2月7日11時45分在白宮開始會談，30分鐘就結束了。通常兩國首腦會談，前三分鐘到五分鐘會讓媒體在一旁，時間一到，新聞官就會示意媒體出去。但7日這天，都談了20分鐘了，美國新聞官幾次用手勢詢問是不是該趕媒體出去了，特朗普都揮一下手，示意讓媒體接着旁聽。給媒體這麼高的待遇，讓人始料不及。這樣一來，日美首腦真正的會談時間只剩下10分鐘。

其實這正中石破下懷。30分鐘的會談，翻譯佔了一半時間，主體內容只有15分鐘，日美兩家各用一半的話，也就是7分半。用7分半的時間能談什麼？確實不能談多深刻的內容，但沒有內容也就沒有了衝突或意外。對於“不擅長外交”的石破來説，見面時間越短越好。

至於會談後的80分鐘午餐，在外交上就簡單多了。這是敍舊或者建立感情的時候，政治家的話題很多，而且這個時候副總統、外長也能出面説幾句，場面不至於尷尬。

第二，和特朗普怎麼談，是個很大的問題。

如果有黨內的政敵、原首相安倍晉三在，因為他多次拜會過特朗普，或能從他那裏得到與特朗普交往的秘笈，可惜安倍在2022年7月已經不幸作古。不過好在黨內還有麻生太郎大佬，麻生與特朗普私交甚好，雖然很看不上石破，但在國與國的交往問題上，還是得幫他一把。

“和特朗普説話要簡明扼要。在國會答辯時可以絮絮叨叨，在美國那裏可行不通。”麻生告誡石破。

訪美前，石破還特意回到自民黨黨部，見了前首相岸田文雄，及岸田的前任原首相菅義偉，聆聽了兩位原首相級的大佬在和特朗普交往時的經驗。從自民黨最高層這裏，石破得到的真傳，基本保證了本次首腦會談不會出太大的意外。

第三，直接影響這次訪美的成敗在於談什麼。

外務省對特朗普的評價是此人好大喜功。開出1萬億美元的投資支票就一定能逮住特朗普芳心。

日本這5年來確實是美國的最大投資國，而且到2023年為止已經向美國投資了8000億美元，提出向美國投資1萬億美元並非難事。至少在特朗普上台後的第二天，即1月21日，軟銀集團總裁孫正義就跑到美國，當着特朗普的面宣佈今後將向美國投資5000億美元。孫正義是否有5000億美元另當別論，他的投資大躍進計劃確實讓特朗普極為高興。若是將孫正義的投資算入日本對美投資總額中，實現1萬億美元更不是多麼大的難事。

畢竟特朗普是生意場上的老人，開空頭支票不一定有用。經產省準備了具體案例，讓石破見特朗普時特意獻上，但具體投資案例不適合在媒體面前説。7日和特朗普會談的時候，特朗普就是不讓記者離開，實在無奈，石破只好將五十鈴汽車、豐田汽車的投資計劃，當着媒體的面説了出來——薑還是老的辣，其實特朗普要的正是這個效果。

特朗普與石破茂進行會談 圖源：美國白宮

第四，用詞等方面投特朗普所好。

外務省特別分析了特朗普就職演講時的用詞，其中在關鍵段落三次談到“黃金”，分別是一開場談到的“美國的黃金時代從現在開始”，中間部分談及美國的石油天然氣時説“我們將再次成為一個富裕的國家，而腳下的液體黃金將幫助我們實現這一目標”，結尾時高呼“未來屬於我們，我們的黃金時代才剛剛開始”。外務省提議將日美關係定名為“日美新黃金時代”，這回應了特朗普的就職演説，也讓日美關係有了新含義。

八年前安倍去拜見特朗普時使用的外務省翻譯官，這次繼續為石破做翻譯。因為是安倍多次用的英文翻譯，特朗普和他比較熟悉，見面時會有一種親切感。

日本媒體反覆談石破“不擅長外交”，讓石破將會談的門檻幾乎降到了零。只要特朗普沒有對日本提出額外要求，就是外交上的勝利。30分鐘會談、80分鐘午餐後，到40分鐘的記者見面會時，原本表情僵硬的石破輕鬆了起來。

對於美國記者的提問“如果美國對日本進口商品加徵關税，日本會報復嗎？”，石破回答道：“我無法回答一個假設性的問題，這就是我的官方回應。”會場上日本記者聽慣了類似的繞彎彎，面無表情，但原文翻譯成英文後，讓整天聽白宮新聞官談“無可奉告”的記者們，感覺到了某種新意，會心地笑了起來，以至於讓一旁的特朗普贊口連連，見好就收，在笑聲中結束了記者見面會。

“新黃金時代”的日美經濟

在美國從一強獨大開始逐步走向衰敗的時候，經濟上已經失落了三十年的日本，該如何維持美國、日本及歐洲工業先進國現有的政治經濟及科技地位，尋求相關對策，這些是石破訪美，也是特朗普接受石破來訪的主要目的之一。

日美在共同聲明中強調“兩國首腦確認，堅持自由開放的印太政策，同時為了給持續暴力及混亂的世界帶來和平與繁榮，決意追求日美關係的新黃金時代”。這裏的自由開放是指日美原則、規定下的行動方式，如果不以日美的原則規定為基準，便是混亂。日美建設“新黃金時代”需要有一系列的行動。

日美“新黃金時代”的建設費用相當地低廉。石破在記者會上説：“日本在經濟方面是美國最為緊密的夥伴，已經連續5年成為最大的對美投資國。總統就任後，日本企業對美投資更加高漲了起來。我對總統説，我們的對美投資額將達到1萬億美元，提升到前所未有的規模。”如前文所提到的，如果算上先前已經投入的8000億美元，實際開始建設“新黃金時代”後日本對美國投資只需再加2000億美元，相當於兩年的日本對美貿易盈餘，真正給美國帶來的實惠其實並不多。

至於建設“新黃金時代”所涉及的產業，從石破、特朗普的發言看，主要集中在產業基盤的強化、人工智能（AI）、量子計算及尖端半導體等重要技術的開發和利用上。

日本曾經用三十多年的時間降低半導體產業的投資及研發，這兩年才忽然又看好半導體，重新進入半導體領域。美國半導體更是需要中國台灣及韓國過去投資才能生產尖端芯片，但目前工廠還沒有建造出來。

在AI方面，美國佔有一定的先機，但中國深度求索等新興企業通過對算法的升級，尋找到了低廉訓練大模型的成功方式，更多的中國AI企業在開源的路上奮力研發，AI領域最終是開源戰勝閉源，還是靠堆資本、高成本做研發最後勝出？美國從事AI研發的企業目前還拿不出結論。至於尚未在國際AI領域佔有一席地位的日本，就更沒有在AI方面的發言權了。

將美國的能源賣給日本，這是特朗普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不過，一位熟悉日本能源的朋友對筆者分享道：“從阿拉斯加鋪設石油天然氣管道到日本，至少有1500公里，需要七、八年時間。等鋪設好了，能夠向日本輸送石油天然氣時，特朗普肯定不在總統位置上了。”也就是説，特朗普更希望用較高的價格將美國的能源賣給日本，以此解決日美貿易不平衡即日本每年賺取美國1000億美元問題。

此外，比較具體的案例是日本製鐵（日鐵）併購美國鋼鐵項目。日鐵原準備拿2萬億日元（按2024年匯率計算為140億美元）進行併購，但考慮到美國鋼鐵工人的需求，當時不論是拜登還是特朗普都給出了否定的結論。石破訪美時，再度談及併購問題，特朗普換了一個説辭，認為“美國鋼鐵公司對我們來説是家非常重要的企業。日產（日鐵的口誤）不是保有美國鋼鐵公司而是進行大額投資的話，可以同意。我下週就會見日產（實際為日鐵）的高管。”

在日本東京拍攝的日本製鐵公司總部 圖源：新華社

熟悉鋼鐵業務的日本朋友對筆者表示，併購與投資有很大的不同：投資的話，會被要求更多的金額，在企業經營上卻不會給投資者什麼權力；而併購，能直接掌控對方企業。筆者查閲了日鐵對特朗普發言的反映，到9日為止尚未表示態度，可見日鐵並不滿意特朗普給出的解決方案。

石破給特朗普開出了1萬億美元的支票，但最終日本能為美國做什麼，美國又能給日本哪些回報，從石破訪美還看不出具體成果來。

石破在安保方面往前推進了一步

《日本經濟新聞》在2月9日的報道中特別指出：日美聲明在台海問題上強調“反對依靠力量或者威壓等所有單方面試圖改變現狀的嘗試”，這“在日美首腦提交的共同聲明中公開出現還是第一次”。一向以在日本國會議員中特別熟悉軍事問題而著名的石破，通過訪美在安保問題上走出了新的一步。

日美防衞義務適用於沖繩及釣魚島，這些在過去的日美相關聲明中已經反覆出現過，不足為奇，但根據日美安保條約及日美防衞協力指針，在本次聲明中寫入“雙方再度確認了日本從和平時期過渡到緊急事態的無縫對應方面的作用”，將在軍事方面給周邊國家施加壓力的方針寫得十分清楚。

日美在共同聲明中公開指名道姓地強調，“表明了強烈反對中國在東海依靠力量及威壓等所有試圖改變現狀的嘗試的意見”。沒有留下與中國交涉、談判的餘地，單純強調在軍事上與中國對峙、對立的態度，石破比以往各屆內閣更為明確。

大概感覺到了單純靠日美兩國國家的軍力已經難以制服中國，石破訪美時，與美國更加註重日美印澳（QUAD）、日美韓、日美菲等多層次對中國採取共同步驟，協同壓制中國的新方式。

日美共同聲明在台灣問題上除了老調重彈外，本次還強調“支持台灣加入國際機關”等內容。

於是，《朝日新聞》在2月9日發表記者齋藤徳彥的文章，題目為“日美確認團結，中國期待落空”，認為在中國期待石破能夠改善中日關係的時候，這次訪美讓中方對石破的期待徹底付之東流。

日美“新黃金時代”與中國

日美進入所謂的“新黃金時代”，並不意味着以後美國可以不對日本追加關税，尤其對日本汽車的關税，能極大地影響日本對外貿易額的增減，石破訪美並沒有從特朗普那裏獲得不加税的承諾。

特朗普執行“美國優先”的政策，對中國採取相當激烈的態勢，並要求同盟國與美國團結合作，但這種團結合作並不意味着對同盟國給予經濟利益上的貼補，反而對同盟國同樣會施加壓力。這樣一來，日本等美國同盟國在對華問題上因為與美國穿一條褲子，而損失了在華的經濟利益，同時並沒有從美國獲得相應的補償，結果損失不小。

在石破訪美前，日本外務大臣、執政黨幹事長等先後訪問了中國。外相訪華後，在給中國富裕階層的居民發放訪日簽證上放寬了條件，這成為自民黨右派連篇累牘攻擊外務大臣的口實，借攻擊外務大臣，實際矛頭直指有些想改變中日關係的石破，讓石破在訪美期間在日美共同對華牽制方面往前走了一小步，中日關係的改善也因此受到牽連。

石破以犧牲對華關係來建設日美“新黃金時代”，穩定了自己在自民黨內的地位，但能否解決日本經濟問題，能否走出經濟上失落的三十年，僅憑一個建設“愉快日本”的口號，恐怕難解燃眉之急。

尋求和中國的直接對話、一定程度上與中國建立相互信任關係，石破需要邁出新的一步。但今天的石破想作出新的決斷，已經比訪美前更加艱難了許多。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