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松:特朗普“簡單粗暴”,充其量只能算“停火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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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萬青松】
繼2月12日與普京通話之後,2月16日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國際機場接受採訪時,特朗普表示自己將“很快”與其會面。不僅如此,彭博社2月16日援引消息人士的話稱,特朗普政府已告訴歐洲官員,希望推動俄烏衝突在今年復活節(4月20日)前實現停火。
在特朗普的攪動下,近期關於俄烏話題的活躍度顯著上升,從烏克蘭總統的急躁不安並多線出擊,到西方媒體的密集輿論造勢,再到特朗普及其團隊對俄烏進行試探性的“雙向施壓”,都可以看出俄烏衝突似乎正迎來新的轉折點。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是“停火方案”,而不是所謂的“持久和平計劃”,這個“停火計劃”在特朗普的話語中等同於“交易”。
就目前的公開信息來看,外界看到的更多是一幅不完整的初步“停火路線圖”,主要由特朗普團隊高官所發表的一系列聲明構成。如特朗普任命的烏克蘭和俄羅斯問題特使基思·凱洛格,其中要麼提出美國推動停火的一些主張和舉措,比如,停戰應該是一個對俄烏兩國都有利的短期解決方案;俄烏應在100天內停火,不希望烏克蘭變成第二個阿富汗;要對美國援烏超過1740億美元的資金使用情況進行審計;烏克蘭應在2025年停戰之後舉行總統和議會選舉;要麼是對烏克蘭試圖按照自己的條件實現和平的拒絕,比如烏克蘭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獲得核武器。
最新的表態是美國新任國防部長海格塞斯在“烏克蘭防務問題國際聯絡小組”會議上所作出的,他進一步強調,“烏克蘭恢復到2014年前的邊界不現實;烏克蘭在與俄羅斯和談後加入北約不現實;烏克蘭的持久和平必須得到安全保障,但歐洲和非歐洲國家軍隊作為維和人員被部署到烏克蘭不能算作是北約的任務,不受北約集體防禦條款保護;美軍不會被部署到烏克蘭。”

美國防長海格塞斯 路透社
與特朗普政府不停重複“俄烏衝突必須結束”平行的是,美西方媒體每天會以重要部門泄密的形式,猜測特朗普究竟會如何處理烏克蘭危機。泄密的基調也是兩極化的:從深感失望到難以置信的樂觀,其目的是混淆停火的輿論,從而增加停火談判準備工作的難度。
從歐洲來看,一方面,大多數歐洲政治精英仍不希望達成妥協方案,芬蘭總統斯圖布在達沃斯經濟論壇上的表態就具有代表性,烏克蘭的和平只有在三項原則的基礎上才有可能:獨立、主權(加入北約或歐盟的權利)和領土完整。另一方面,特朗普需要的是具體的結果,而不是毫無結果的意見交換,像馬克龍、朔爾茨那樣與普京談上100個小時,最後還可能是一無所獲,這種徒勞導向並不適合特朗普。
但是,歐洲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俄美揹着他們談判,因為特朗普與普京直接談判,將導致西方封殺俄羅斯完全失敗,包括與歐洲國家的關係,因此歐洲不僅要考慮如何與特朗普的停火協議掛鈎,還可能會面臨承擔更多維持停火開支的財力和人力負擔。而這些最終都要服務於特朗普試圖迅速達成結束烏克蘭衝突的協議,使美國抽身歐洲的優先佈局。
從烏克蘭來看,澤連斯基就談判發出了相互矛盾的信號:一方面,澤連斯基不排除與普京對話的可能性,如果沒有其他實現和平的途徑,如果烏克蘭人認為有必要,談判是可能的;他還強調應儘快實現和平。另一方面,澤連斯基強烈反對舉行美國要求的總統與議會選舉,看上去是拒絕特朗普希望的烏克蘭新政府和烏克蘭新總統(或連任總統)與俄羅斯簽訂可能的和平協議。這種矛盾的政治表態背後,顯然是澤連斯基意識到烏克蘭社會中很大一部分人希望儘快結束衝突,不願解決問題或延長戰爭狀態將導致烏克蘭國內的不滿情緒加劇,因此澤連斯基不得不準備妥協。

2月7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基輔向路透社記者展示烏克蘭的礦產分佈圖。 路透社
從俄羅斯的角度,官方在公開層面並不排斥、拒絕談判,也明確基本條件是基於2022年伊斯坦布爾協議和新的“現實”。在當前掌握戰場主動權的態勢下,既然特朗普主張外交手段解決烏克蘭危機,並願意考慮俄羅斯的要求,既然實現“特別軍事行動”所有目標還需付出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損失,既然邊打邊談並不會導致俄羅斯失去到手的東西,那麼俄羅斯為什麼不利用當前這個以較小代價和損失實現目標的機會呢?即使這個停火協議很可能是戰術性、有時間限制的(最多也就是四年),且與俄羅斯要求美國拿出解決衝突根源的長期解決方案存在差距。
但很顯然,俄方可以對停火談判持有比較靈活的態度,是因為特朗普的“自由時間”充其量只有兩年。一些俄專家認為,如果共和黨在2026年國會中期選舉中失敗,特朗普的政策將變得更加謹慎,並以美國國內議程為導向。與此同時,持靈活態度意味着停火談判存在妥協空間,比如俄羅斯以保護士兵生命的崇高理由調整談判條件;再如,以修改《憲法》的形式重新固定現有“公投入俄”的赫爾松州和扎波羅熱州邊界,但將烏軍佔領的部分庫爾斯克領土納入談判是很難被俄方接受的,等等。
當前,俄方的重要前提條件是美國對其核心關切給出明確(非拜登式的模稜兩可策略)且可核驗的回應,包括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安全保障、承認克里米亞,以及一系列金融和經濟相關的問題等。
俄羅斯對停火談判持相對靈活態度,既不意味着放棄“特別軍事行動”目標,更不會回到2022年前的舊世界。對普京而言,全球大變局背景下更重要的議程是“本國優先+讓俄羅斯再次偉大”。從俄羅斯歷史的“戰爭—改革”週期來看,以2024年總統大選為標誌,俄羅斯開始為向“新改革時代”的平穩過渡創造有利條件。
有意思的是,2025年恰逢戈爾巴喬夫推動的“改革與新思維”四十週年。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國際關係研究所專家預測,未來幾年將為俄羅斯的內部轉型提供新的機遇,同時明確指出這輪“新改革”能否持續深化,不僅取決於精英階層在改革和動盪時代能否時刻保持冷靜頭腦,也取決於烏克蘭危機的走向和全球局勢的新變化。

俄媒報道普京與特朗普2月12日通話
就近期而言,影響俄羅斯國內改革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是2026年的俄羅斯國家杜馬選舉,當前俄國內已緊鑼密鼓地籌備明年的這場選舉活動。在此大背景下,如果馬上停戰並放棄部分“特別軍事行動”目標,那意味着改革進程很可能受到重大影響,尤其是一些俄羅斯精英依然受到“結交”特朗普的誘惑,“特朗普因素”可能會被俄國內政治勢力利用,進而引發其內部衝突的嚴重危險,最終影響到關係俄政局穩定的“頓巴斯共識”(反西方統一戰線,類似於2014年因收回克里米亞獲得精英與民眾廣泛支持的“克里米亞共識”)的凝聚力。
政治精英層面的“頓巴斯共識”,尤其體現在杜馬五大黨不僅一致贊同普京的路線(包括“特別軍事行動”),也在總統選舉中給予普京大力支持,進而確保進入下一屆國家杜馬,並獲得適當的國家資助。
此外,全俄輿論研究中心的社會學專家認為,2024年的大選投票結果和普京的高支持率表明,“頓巴斯共識”仍是團結所有愛國力量的主要政治平台,且不再是短期情緒化的“圍旗造勢”,而是政治體制的一種穩定狀態。俄專家們注意到,2024年總統大選的結果創紀錄地形成“普京超級多數”,即使是對政治體制具有潛在風險的事件也沒有導致抗議情緒的增加,因為形勢的消極性並沒有轉化為大規模的抗議行動。
鑑於此,借用在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院工作的知名俄裔冷戰史專家謝爾蓋·拉德琴科的話來説:“實現特別軍事行動目標是普京的明智之舉:如果我是俄羅斯領導人,我會繼續戰鬥。普京認識到了烏克蘭和西方面臨着明顯的問題,因此,半心半意的解決方案並不適合他”。甚至“流亡”到西方、強烈反普京政權的一批俄羅斯政治、經濟學家,近期也一再撰文指出,以目前俄羅斯的軍事和財政儲備,繼續維持一年的軍事行動不會導致災難性問題。而這個時間點恰好與明年的杜馬選舉吻合。
基於上述分析,此次俄烏開啓談判的基準很可能是停火,似乎難以指望其達成長期和平協議;甚至對可能的停火協議的理解也要進行修正,尤其需要注意到特朗普對協議的理解與通常政治意義上的協議存在差別。
俄羅斯專家認為,作為一名商人,特朗普注重的是快速的實際效果,任何對細節的退縮都是浪費時間,會分散注意力。特朗普宣佈自己的利益,同時表明他認為合作伙伴的合法利益(即他自己願意做什麼),這就是協議的內容;最重要的是,交易是目標,一旦達成,問題就結束了。
但俄專家也指出,像烏克蘭這樣有着複雜的地緣政治、歷史和文化經緯的長期混合衝突,特朗普這種“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顯得捉襟見肘,因此他傾向於採取“一切都應在對話中直接決定”的“即興表演”策略,這種戰術適用於特朗普急於與普京進行面對面會談,甚至迫不及待地宣佈他可能在沙特與普京舉行會談。這也正是為什麼我們很難指望烏克蘭危機得到長期解決,大家都在談論和平,但可能等到的是“停火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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