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之| 德國大選預測：政治版的“小兵立大功”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之】

“Geil, eine Forsa mit 5（牛叉，Forsa民調顯示過5了）！”

本週初，自民黨（FDP）主席林德納（Christian Lindner）在推特上難抑興奮地寫道。

繼阿倫斯巴赫民調機構之後，同屬德國最著名民調機構的Forsa也認為，這次大選中一直不被看好的自民黨，有望以5%的支持率勉強擠進聯邦議院。

“交通燈”聯合政府去年11月宣告破裂後，被罵為“始作俑者”的自民黨一路走低；而讓它“移情別戀”的聯盟黨（Union）似乎也不領情，黨魁默茨（Friedrich Merz）和索德爾（Markus Söder）公開呼籲選民不要出於同情或權衡而把寶貴的第二票（德國實行的是雙票制）投給自民黨。

毫不誇張地説，面對這樣的雙重壓力，自民黨能在聯邦選舉的最後衝刺階段獲得民調機構的上述消息，絕對有“如獲至寶”和抓到“救命稻草”的感覺。就好比身處漆黑隧道中的林德納一眾，突然發現了一盞忽暗忽明的燭光。這線光亮雖然孱弱，但在此時也能讓他們相信，那些還在猶豫不決的選民中，會有相當一部分在最後關頭把票投給自己。

如果林德納希冀的這一幕真的出現，那麼自民黨再次參與執政的機會也將大幅增加。因為進入聯邦議會的“小黨”越多，大黨所得的席位就會減少。

在這種情況下，大概率會獲勝的聯盟黨總理候選人默茨，就很有可能考慮由聯盟黨（黑）、社民黨（紅）和自民黨（黃）組成的所謂“德國模式”。屆時，林德納有望再次入閣政府，甚至不排除他繼續執掌財政部的可能性。

根據德國電視二台（ZDF）週五（2月20日）晚公佈的選前最後一次“政治晴雨表”（Politbarometer）數據，除聯盟黨下滑兩個百分點之外，其他各黨的基本盤相對穩定，數週以來未出現大的起伏。

換而言之，未來德國政府如何組成以及是否穩定，完全取決於尚在猶豫的那幾個百分點選票。

如果目前尚在5%這條“死亡線”上掙扎的自民黨和莎拉·瓦根克耐希特聯盟（BSW）均能成功進入聯邦議會，那麼，原本看好的“黑紅”組合或“黑綠”組合等兩黨聯合政府模式獲得議會多數的可能性就會降低。

如果聯盟黨在選舉日的得票率比預期低幾個百分點，那麼默茨在黨內的聲望和權力都會“跌入谷底”。社民黨和綠黨的情況同樣如此：他們得票率上下浮動率即便不大，都有可能影響聯邦議院多數席位的形成。

這意味着，2月23日週日的選舉之夜將空前緊張，而之後的組閣或許會比想象得更為艱難。

“黑紅”組合概率最大？

如果選舉結果未出現上述情況，那麼，聯盟黨和社民黨最有可能組成下一屆聯邦政府，只不過，現任總理朔爾茨（Olaf Schulz）將不在其列。他在日前已明確表示不會入閣默茨領導的新一屆政府。

預計社民黨領導層將在選後重新作出人事調整，決定進入政府和主掌黨務的具體人選。現任主席克林拜爾（Lars Klingbeil）和國防部長皮斯托裏烏斯（Boris Pistourius）這兩位“務實派”被認為是最有希望的候選人。二人在移民政策上均未過分強調“左派”的固有立場，這為未來與聯盟黨的合作減少了一個障礙。

當然，雙方依然存在不小的分歧，但並非不可商量。

兩黨最大的爭議點可能是，國防預算和社會福利所需的鉅額財政支出從何而來。社民黨希望增加債務，而基民盟最起碼目前仍然堅持“債務剎車”（Schuldenbremse）。默茨在競選期間曾多次暗示，他會優先考慮制定嚴格的緊縮計劃。

另一個分歧點可能是聯盟黨提出的削減公民福利（社民黨的核心項目）方面。社民黨認為，憲法法院（Bundesverfassungsgericht）在若干判決中，已明確規定了基本保障領取者的最低生活標準，因此，任何削減計劃都有可能涉嫌違憲，因而要慎之又慎。

在外交政策上，默茨在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問題上表現得比社民黨更堅決。但兩黨都認識到國際局勢的嚴峻性，所以，在烏克蘭問題、聯邦國防軍和與美國的關係上，雙方有望達成某種一致。

從這個意義上説，聯盟黨一方面視社民黨為政治對手，同時也不希望這個未來可能的聯合執政夥伴在選舉中慘敗，因為這將打亂聯盟黨在政府談判中的策略和步驟。

在社民黨這邊，選舉結果越糟糕，黨內“左翼”力量就有可能變強。畢竟，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當務之急是挽救黨的“核心價值”和爭取傳統選民，而默茨不久前在聯邦議院投票中與選擇黨合作，被視為“打開了地獄之門”。不少年輕的社民黨人，甚至也包括一些年長的黨員都無法接受默茨擔任總理。

而默茨呢？他也只有在自己在黨內地位穩固的情況下，才有底氣在移民政策上向社民黨做出一定的遷就和讓步，不然，他將難以承受來自黨內的壓力。

問題是，聯盟黨最終的選舉結果是超過還是低於目前30%的民調預測還是個未知數，哪怕是微弱的變數都有可能威脅到他在黨內的支持率。因此，已有黨內外人士和媒體提醒他不要過早樂觀地認為自己已“穩操勝券”。

Forsa 2月18日的民調結果

“黑綠”組合模式前景難料

與“黑紅”組合相比，聯盟黨與綠黨的合作概率似乎有所下降。根據目前的民調，兩黨在聯邦議院中獲得多數的機會趨小。更何況，聯盟黨內的基社盟（CSU）堅決抵制與哈貝克的綠黨合作。

雖然默茨在電視辯論中對哈貝克“態度曖昧”，也一直未明確排除與綠黨共組政府的可能性，但面對來自姐妹黨的壓力，他最近已明確表示：在他的領導下，不會出現哈貝克繼續擔任經濟部長的情況。而對哈貝克本人和綠黨來説，執掌經濟部並非此次大選的目標，只要能參與執政，就已經是“勝利凱旋”了。

其實，默茨不拒絕與綠黨合作，大概率是為自己與社民黨的組閣談判中增加討價還價的籌碼。只有在與社民黨的談判失敗後，他才會轉向綠黨。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基社盟的索德爾也不會繼續堅持排斥綠黨的立場，從而會轉向務實。

在綠黨方面，同樣存在不小的變數。譬如，在基層黨員中，不少人認為默茨是一個右翼強硬派。綠黨上層與聯盟黨的談判意願，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綠黨的傳統選民在這次大選中有多少會流向重新崛起的左翼黨（die Linke）。如果人數眾多，綠黨內部要求向左調整路線的呼聲肯定會高漲。

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便綠黨上層與聯盟黨談出聯合執政方案，黨代會也未必會順利通過。譬如在移民政策方面，默茨希望關閉德國邊境，而綠黨則要求擴大難民的家庭團聚權利。綠黨若與聯盟黨合作，將不得不做出痛苦的妥協。

再譬如，基民盟和基社盟要求廢除《供暖法》（Erneuerbare-Energien-Wärmegesetz），這是綠黨在氣候保護方面的標誌性項目。聯盟黨還希望取消雙重國籍、撤銷大麻合法化，並廢除性別自決權利等。綠黨基層可能會接受小幅修改，但絕不會同意完全撤銷或大幅修改其氣候和社會政策。

在外交政策上，雙方雖然有一些共識，譬如，增加國防開支，為烏克蘭提供更多支持，包括重型武器等。但是，鑑於烏克蘭危機在特朗普的攪局下已發生重大變化，所以，德國面臨的將不再是是否向烏方提供“金牛座”導彈（Taurus Marschflugkörper）這樣的“過時”問題，而是是否需要向烏克蘭派遣維和部隊，以及其它更為棘手的問題。

這些無疑都會為“黑綠”組合增添新的不確定因素。

如果兩黨執政沒戲，只夠組成三方聯盟怎麼辦？

目前，各黨的選情複雜且敏感，這為預測和分析德國政情帶來相當的難度。

如果兩黨執政沒戲，只夠組成三方聯盟怎麼辦？

譬如，在小黨們成功進入聯邦議會的情況下，無論是“黑紅”還是“黑綠”組合，都將被打上問號，因為兩黨模式在議會中贏得多數的可能性將大幅減少。

在這種情況下，未來聯合政府將無法避開類似“交通燈”那樣的三黨組合模式。譬如：

前面提到的黑紅黃“德國模式”（Deutschland-Koalition），前提是自民黨進入議會。這個模式的主要好處是政府把工作重點轉向經濟領域的同時，或能兼顧社會問題的解決。最大的難處則是，經過“交通燈”的失敗經歷後，紅黃兩黨是否能摒棄前嫌，再度握手。

由聯盟黨、社民黨和綠黨組成的所謂“肯尼亞模式”（Kenia-Koalition）。這種組合在三黨聯合中可能性最大，執政的穩定性也最有保證，因為這三黨進入議會並獲得寬裕多數毫無懸念，而且三方其實都有合作的意願。

由聯盟黨、綠黨和自民黨組成的“牙買加組合”（Jamaika-Koalition）。這種模式可能性較小，也難以確保執政的穩定性，因為自民黨首先要能夠進入議會，其次，林德納已明確表示勝選後無意與綠黨再度合作。如果這個組合成為一個選項，其命運很有可能與上屆“交通燈”政府相似。

最“玄幻”的恐怕是一些專家和學者提出的所謂“左派大聯合”模式（Grosse Linksallianz），即社民黨、綠黨、左翼黨，甚至包括BSW在票數夠的情況下，將第一大黨（聯盟黨）和第二黨（選擇黨）晾在一邊，自己組成“左翼聯盟”。這個模式概率雖然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結語

在德國眼下的這場選舉和組閣大戲中，極有可能會出現政治版的“小兵立大功”局面。

原本無足輕重的小黨，將有望成為“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鍵，無論是自民黨、左翼黨還是BSW，他們的得票率將成為決定組成未來政府的“勝負手”（Game Changer）。

在這種情況下，默茨、朔爾茨、哈貝克等政治大佬們將不得不小心周旋，謹防失誤。畢竟，幾個百分點就能改變一切，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想成為可能出現的爛局的“背鍋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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