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韶山:澤連斯基現在嚐到作為代理人的滋味了,嘗味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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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鮑韶山,翻譯/袁良丞,校對/劉冶】
從利雅得到伊斯坦布爾,美俄會談似乎正不疾不徐地進行;但美烏首腦會談,在一場白宮的激烈爭吵後不歡而散。特朗普寄予厚望的礦產協議流產、和平計劃擱淺,澤連斯基轉頭趕往倫敦,得到了英國首相熱烈擁抱,但歐洲的計劃仍不明朗。
大西洋兩岸巨大的“温差”,令烏克蘭危機的前景更加迷茫。對一些人來説,美俄首次會晤預示着烏克蘭戰爭的迅速解決,令人興奮;而對另一些人來説,這充滿了恐懼,因為籠罩在歐洲上空的美國安全保護傘正日益瓦解。
在圍繞近期這一系列事件的評論中,似乎同時出現了一些被忽視的內容,包括:
一,對特朗普的辯護日益增多,批判視角逐漸消失。毫無疑問,對拜登、馮德萊恩等人作為新保守主義/新自由主義/全球主義野心的旗手,持續煽動戰爭的厭惡引發了這種反應。任何不同於這些“反派”的人物都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如果和平有望最終到來。但這些本能反應已經滲透到對特朗普及其助手誇張言論的盲目接受中。
二,未能認真對待俄羅斯在歐洲安全和烏克蘭角色上的長期立場。同樣,對結束流血的渴望,推動了對快速解決方案的期望。利雅得會晤在這種情感框架下被解讀,許多人期待美俄之間達成某種“大妥協”。然而,烏克蘭和平問題被簡化為2022年3月底在伊斯坦布爾簽署的條款的延伸,而不是認真對待俄羅斯長期堅持的立場。
三,在萬斯和赫格塞思佔據頭條版面的時候,全球主流媒體未能關注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講話,以及他隨後在聯合國和南非G20外長會議上的發言。王毅關於多極化的言論與美國人的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包括魯比奧在接受梅根·凱利(Megyn Kelly)的採訪時承認單極化的終結。結合俄羅斯在安全架構中的立場,這描繪瞭解決烏克蘭戰爭所面臨的不同圖景。
如果沒有認識到後兩個領域的重要性,就很難想象烏克蘭戰爭可以得到解決。任何烏克蘭和平解決方案,都可能與正在展開的多極化競爭交織在一起。

澤連斯基“大鬧白宮”以一敵二 視頻截圖
特朗普的辯解
唐納德·特朗普將自己塑造成“和平總統”,試圖將烏克蘭戰爭的責任歸咎於他的前任喬·拜登。特朗普的表達習慣是斷言,如果他是總統,戰爭就不會發生。當然,這是一個無法證偽的反事實,必須被視為一種盲目的信仰;你要麼相信特朗普,要麼不相信。
但這忽略了重點。它掩蓋了特朗普在第一個總統任期內為戰爭奠定的基礎,並讓人們對拜登任內國會中的共和黨人通過援烏撥款和軍事承諾的意願產生集體失憶。在此期間,特朗普並未對這些承諾的實質內容提出異議。一直重複“如果他是總統,戰爭就不會發生”的斷言,並不能免除特朗普從2016年至今的責任。
他現在的表達目標是通過人格抹殺和歷史混淆來轉移責任。鑑於特朗普試圖讓美國從戰爭中抽身,他需要儘量降低讓烏克蘭戰略失敗的責任被歸咎於美國,尤其是對他個人的風險。
自慕尼黑安全會議以來,我們目睹了美國人越來越咄咄逼人地推卸責任,並構建戰後敍事——儘管有美國的支持,但由於歐洲的“搭便車”和烏克蘭的盜竊、腐敗和無能,仍導致了戰略上的失敗,諸如此類的論調不絕於耳。
難怪歐洲和英國都會憤怒不已。至於澤連斯基,現在嚐到了作為一個代理人的滋味,他的使用期限快到了。

澤連斯基當選《時代》雜誌2022年度風雲人物
背景
2016年至2020年間,美國向烏克蘭提供了大量財政和軍事援助,作為加強其防禦能力的一部分,以應對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在此期間,美國向烏克蘭提供了約19.5億美元的安全援助。這些援助旨在增強烏克蘭的軍事能力,支持國防改革,並提高與北約部隊的互操作性。
2018年,美國批准首次向烏克蘭交付標槍反坦克導彈,這明顯提升了軍事援助的水平(價值約4700萬美元)。美國還提供了反炮兵雷達、夜視設備、醫療用品、安全通信系統和車輛等裝備。美國通過位於烏克蘭西部的亞沃裏夫訓練中心的聯合多國訓練小組-烏克蘭(JMTG-U)為烏克蘭部隊提供持續培訓。
在美國的支持下,烏克蘭武裝部隊(AFU)成為歐洲最大的陸軍,按照北約標準訓練,並配備了越來越多的北約/美國裝備。2015年至2021年底,AFU經歷了顯著擴展和現代化,成為歐洲除俄羅斯之外最大的常備陸軍。
2015年,AFU所有兵種共計約有25萬人,其中包括約15萬現役部隊和約8萬大多未受訓的預備役人員。當時,戰備部隊有限。AFU主要使用蘇聯時代的裝備,現代裝甲、炮兵和防空裝備短缺。然而,到2021年,AFU所有兵種共計已增長至超過40萬人,其中約25萬現役部隊。由於培訓計劃擴大,估計有90萬受訓預備役人員,以及2021年組建並擴員的領土防禦部隊中的10萬兼職戰鬥人員。大部分部隊已完成與北約互操作的培訓,每年有超過1萬名烏克蘭人員在英國、波蘭和德國接受北約標準培訓。
在裝備方面,到2021年,北約提供的裝備(如標槍導彈、現代火炮)與現代化裝甲、改進的無人機能力和更強的防空系統相結合。在戰術上,AFU開始從純粹的蘇聯戰術轉向西方作戰戰術。
到2021年底,烏克蘭擁有歐洲除俄羅斯外最大的常備陸軍,完全準備好應對大規模衝突。特朗普政府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並未解除奧巴馬對俄羅斯實施的制裁,也未將俄羅斯重新納入G8。在這方面,特朗普體現了美國對俄戰略的連續性。

烏克蘭接收援助的主要來源(2022年初至2024年底)
烏克蘭作為代理人的自主性
最近,特朗普多次攻擊烏克蘭,特別是針對澤連斯基未能通過談判取得和平。特朗普以2015年的新明斯克協議,以及2022年3月底未能達成的伊斯坦布爾協議作為例證。他通過這樣的手段削弱了烏克蘭作為代理人的地位,並通過認為烏克蘭有足夠的機會“不”發動戰爭或“談判”得到和平,來提升烏克蘭所謂的“自主性”。
烏克蘭在很大程度上是北約在東歐野心的代理人。自廣場革命(邁丹政變)以來,它一直按照美國和北約的意願行事。正如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所言,未能實現明斯克協議是烏克蘭被西方引入歧途的一個典型案例。這一失敗的大部分責任應歸咎於西方大國,它們繼續向烏克蘭提供軍事裝備和培訓,為戰爭做準備。
2022年3月底,由俄羅斯和烏克蘭談判代表簽署的伊斯坦布爾協議因美國和英國的干預而失敗。西方勢力向烏克蘭承諾,無論戰爭持續多久,他們都將提供烏克蘭所需的一切,以擊敗俄羅斯。西方向烏克蘭承諾對俄羅斯實施制裁戰,這會在幾周或幾個月內使俄羅斯屈服。烏克蘭相信他們不僅會擊敗俄羅斯,還會在此過程中重新奪回克里米亞。
現在再暗示烏克蘭本可以“自由”地與俄羅斯就和平協議進行談判,未能達到和平是烏克蘭無能的體現,這相當於拒絕承認自2008年喬治·W·布什承諾烏克蘭和格魯吉亞加入北約以來,西方大國在培養烏克蘭方面所發揮的作用。
買家的後悔
特朗普辯護的最後一個要素,涉及特朗普如何解釋其獲取烏克蘭“稀土”資源的舉措。
2025年2月初,特朗普總統提議烏克蘭向美國供應稀土礦物,並向美國提供包括天然氣和“任何其他東西”在內的資源的商業權利,作為戰爭期間美方提供的財政援助的回報。截至目前,澤連斯基仍在抵抗美國的這一要求;他反過來要求美國承諾安全保障,並對此類交易的估值和條款表示擔憂。
今天的討論與2024年9月首次提出這一話題時有所不同。當時,在與特朗普會晤期間,澤連斯基提出烏克蘭的關鍵資源可用於加強經濟聯繫,並確保美國持續的軍事援助。該提議旨在建立一種互利的夥伴關係,側重於未來的合作,而不是償還過去的援助。
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是烏克蘭的堅定支持者,他強調了烏克蘭礦產資源對美國經濟的戰略重要性;並指出,烏克蘭擁有大量的鋰、鈦和其他稀土元素儲備。格雷厄姆認為,在這一領域的合作將減少美國對敵對國家的關鍵礦產依賴,併為繼續支持烏克蘭提供強有力的理由。
格雷厄姆進一步強調,烏克蘭的礦產資源可以改變美烏關係,使其對美國更有利。他表示,“特朗普總統可以向美國人民宣稱,烏克蘭不是負擔,而是好處。他們坐擁數萬億美元的礦產資源,他們與西方結盟會使大家都受益。”
2024年的這些討論集中在建立一種戰略伙伴關係,利用烏克蘭的礦產資源來抵消未來的軍事投入和重建,而不是解決過去援助的債務問題。
現在看來,特朗普已將其轉化為一種回收迄今為止花費的資金的手段,這是一種“買家的後悔”。
在最近的事態發展中,特朗普改變了關於烏克蘭稀土資源的立場。與2024年討論的重點不同,特朗普提議烏克蘭向美國提供價值5000億美元的稀土資源,作為對過去軍事援助的補償。有趣的是,美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中,據估計有70%花在了美國國防承包商身上,所以美國經濟已經獲得了顯著提振。
更令特朗普惱火的是,歐洲對烏克蘭的財政援助是以貸款形式提供的,而美國的則不是。特朗普堅持要“拿回我們的錢”,這顯然是在西方在烏克蘭的戰略失敗之後重新改寫最初的條款。
特朗普的辯解未能承認這種轉變,即從礦產資源作為未來安全保障的支付形式(最初確實是這樣)轉變為對已經提供的資金的償還形式。根據一些人的估算,美國人提出的條款比凡爾賽條約對德國的條款更為嚴厲。

烏克蘭關鍵資源礦產分佈圖 視頻截圖
歐亞安全
如果特朗普的辯解主要是為了免除美國的戰略失敗責任,那麼所有這些努力都未能認識到俄羅斯在歐亞安全方面的立場。
特朗普無疑希望迅速結束烏克蘭衝突——或者至少讓美國從中抽身。他希望擺脱這個爛攤子,同時確保自己不被指責。談判拖得越久,他就越有可能共同承擔失敗的責任。
特朗普知道美國和西方已經輸了,所以止損是最好的選擇。他的目的是確保他不會在無意中共同承擔這場災難的責任。這尤其重要,因為他希望:
集中資源應對中國;
重建美國以試圖重新獲得主導地位;
以及讓歐洲人繼續受美國控制,但要讓他們支付更多保護費。
另一方面,俄羅斯沒有必要按照特朗普的時間表行事。
從俄羅斯的角度來看,烏克蘭戰爭的目的是結束一場長期衝突。這場衝突是尚未解決的西歐安全架構的遺產,該架構未能充分考慮俄羅斯自身的安全利益。俄羅斯的擔憂並不新鮮,大多數敏鋭的觀察者應該都很清楚。不出所料,俄羅斯明確表示,它打算解決衝突的“根源”,而不僅僅是處理其表面症狀。
我們可以通過回顧一些關鍵演講或文件來理解俄羅斯的立場。
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在2007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中,批評了北約擴張。他認為,“這代表了一種嚴重的挑釁,降低了互信程度。”這是一個有先見之明的警告。
他接着批評將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轉變為一個旨在促進一個或一些國家的外交政策利益的粗俗工具”,所造成的破壞性影響。這些關於歐安組織的觀察早於最近披露的以發展援助名義被濫用的美國國際開發署資金,併為西方政府機構在其他國家的歷史行徑提供了有益見解。從歷史角度來看,普京2007年的演講可以視為一個明確的警告,即北約繼續東擴將導致悲劇。
俄羅斯於2021年12月17日提交了俄羅斯與美國的條約草案、以及與北約的相關協議草案,當時烏克蘭的緊張局勢開始達到潛在的爆發點。當然,從普京2007年演講到上述條約草案提交之間,俄方發表了許多關於俄羅斯安全、北約東擴和俄羅斯堅決反對烏克蘭加入北約的言論。
事實上,2015年初談判達成的新明斯克協議,包含了由聯合國安理會批准的一攬子措施,旨在緩解緊張局勢,併為烏克蘭帶來某種形式的和平協議。關於誰應對明斯克協議的破裂負責存在爭議,這裏不多贅述。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出席新明斯克協議簽署儀式的弗朗索瓦·奧朗德(時任法國總統)和安格拉·默克爾(時任德國副總理)都已承認,這些協議只是為了給烏克蘭建立軍隊“爭取時間”。正如我們此前看到的,這一佈局得到了美國和歐洲的大量支持。奧朗德和默克爾的承認是有意義的,因為它們證實了俄羅斯對西方誠意的懷疑。
關於確保俄羅斯和北約的安全措施協議草案提交給北約——請注意,該協議與美國的條約草案同時提交。這表明,從俄羅斯的角度來看,只有與美歐兩方達成協議,才能持久或可持續性地解決安全危機,只與其中一方達成協議而不與另一方達成協議不太可能帶來持久的結果。
普京在2024年6月14日與俄外交部高級官員會晤時談到了新興的多極秩序,其中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機構將在促進多邊治理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在那次演講中,普京感嘆冷戰結束時錯失了“建立一個可靠和公正的安全秩序”的機會。他認為,“這並不需要太多努力——只需要傾聽並願意考慮所有利益相關方的意見。”然而,正如普京所説,“另一種方法佔了上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認為他們贏得了冷戰,並有權決定世界應該如何組織。這種觀點在實際中表現為北約在空間和時間上無限擴張的計劃,儘管關於如何保證歐洲的安全還有其他方案。”
所謂的其他方案,具體體現在2021年底提交給北約的協議草案和與美國的條約草案中。這兩份文件代表了俄羅斯首次提出正式化工具以實現這些“其他方案”,併為1975年《赫爾辛基協議》中提出的更廣泛的不可分割的安全概念提供支持。
條約草案包括八條。第一條奠定了基石,約束各方“在不可分割、平等和不可削弱的安全原則基礎上進行合作。”條約還規定,任何一方不得利用其他國家的領土準備或實施“對另一方的武裝攻擊或影響另一方核心安全利益的其他行動。”關鍵是,它特別約束美國“承諾防止北約進一步東擴,並拒絕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加入聯盟。”當時,美國無視了該草案,並拒絕與俄羅斯就草案內容進行任何交涉。
與之相配套的和北約的協議有九條。第一條與條約草案相呼應,承諾簽署方“以合作、平等和不可分割的安全原則為指導;不得在國際組織、軍事聯盟或聯盟內以犧牲其他方的安全為代價來加強自身安全。”
協議還承諾了以下內容:“俄羅斯聯邦和截至1997年5月27日加入的所有北約成員國不得在歐洲任何國家的領土上部署軍事力量和武器,以1997年5月27日在該領土上駐紮的部隊為基準”(第四條)。……以及“所有北約成員國承諾不再擴大北約,包括烏克蘭及其他國家的加入。”(第六條)
同樣的,北約也忽視了該協議草案。正如他們所説,剩下的就是歷史了。在這些文件提交給美國和北約大概10周後,烏克蘭加大對頓巴斯的轟炸。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開始了特別軍事行動(SMO)。
長期以來,俄羅斯一直倡導一種基於不可分割的安全概念的後冷戰安全架構。特別軍事行動的部分原因是這種安全架構未能在歐洲形成,以及俄羅斯長期以來的安全關切未能得到西方國家的充分解決。在俄羅斯看來,它從2007年起不得不忍受許多苦難,並面臨日益加劇的對其生存安全的威脅。它還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資源來建立和實踐它認為更能反映其自身方法和偏好的可行的後冷戰全球安全秩序。普京在2024年演講中提到金磚國家的作用就是一個例子,更不用説俄羅斯為培育和維持其與非西方世界的外交關係所做的持續努力。
在這種背景下,經過三年與美國/北約援助和培訓的烏克蘭軍隊的作戰,俄羅斯現在處於有利地位,可以推進其適當和持久的安全解決方案的想法。美國是主動提出談判的一方,這證明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取得了重大戰略勝利。俄羅斯可以將這場消耗戰繼續下去,直到達成解決方案;它明確表示不會接受“停火”,而想要達成有意義且持久的和平。
這種和平只能在多極化和落實不可分割安全概念的背景下實現。
多極化還是大國爭霸
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倡導多極化的全球安全架構,其立場可以追溯到71年前首次提出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以及中國在萬隆會議過去70年後仍支持不結盟運動原則的承諾。
中國對多極化的態度體現在全球文明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發展倡議,這些倡議共同構成了一個基於不可分割的安全和所有國家共同利益的世界觀。這些文件中闡述的概念框架,最近在中國外交部長王毅的三次演講中得到了具體體現。
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王毅簡明扼要地闡述了中國對多極化的態度,隨後在聯合國的講話中再次強調了這一點,當時中國擔任輪值主席國。最後,他在南非G20外長會議上再次闡述了中國站在多極化視角的全球安全願景。
這些演講很重要,但不幸的是未能得到西方主流媒體的充分報道。西方主流媒體的注意力集中在萬斯對歐盟的全面批評和赫格塞思明確表示歐洲人不應該指望美國作為低成本後盾的言論。
王毅在這些場合的講話描繪了一幅多極化圖景,無論國家大小,都不應受到差別對待。所有國家的平等待遇基於對國際法的遵守。多極化世界需要一套對所有人都適用的標準。王毅接着強調了多邊主義實踐的核心地位,這建立在廣泛協商和共同貢獻以實現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大國應扮演推動者的角色,而不是破壞者或剝削者的角色。
這些演講之所以重要,至少有三個原因。
首先,表明中國對多極化世界的意義,中國有明確的觀點。理論上,多極化可能會導致混亂和不確定性,因為主導霸權的讓位會破壞穩定。有效的治理機構和實踐對於減輕混亂和不穩定的風險至關重要,而像聯合國這樣的現有機構可以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
毫無疑問,王毅並非天真地忽略了聯合國等機構面臨的挑戰和侷限性,但同時他也清楚,聯合國自成立以來一直是全球範圍內抵禦無休止混亂的堡壘。中國對多極化的態度基於所有國家平等立足的理念;也就是説,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決定誰可以或誰不可以上桌,或決定誰在菜單上。
其次,中國的態度與俄羅斯的整體態度一致。不出所料,俄羅斯和中國都將它們在歐亞大陸上的安全寄託在上海合作組織等機構上,兩國領導人還同意更廣泛的“歐亞安全俱樂部”概念。
第三,中國對後單極世界的願景與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所闡述的願景形成鮮明對比。
在最近一次採訪中,魯比奧承認了美國單極化的終結。但較少被提及的是,魯比奧在同一採訪中還表示,美國的注意力將越來越多地集中在將中國視為威脅之上。他認為,中國“希望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並希望以我們為代價實現這一目標”。強調將中國視為對手是特朗普新政府的一貫主題,國防部長赫格塞思明確表示他的優先事項在哪裏。對多極化的承認伴隨着對當今國際關係狀態的特定理解,這種理解可以被描述為迴歸“大國爭霸”和劃分勢力範圍。
對魯比奧來説,單極化的終結預示着一個大國爭霸的時代開啓,而外交是降低分歧升級為衝突的風險的關鍵。每個大國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從特朗普政府其他人的評論中可以清楚看出,美國認為西太平洋是其勢力範圍的一部分。
王毅的多極化則拒絕了這一概念。在中國看來,不能有“大國”要求或得到不同於所有國家的特殊待遇。美國曾提出“G2”,即中美雙邊合作,但中國拒絕了這一提議。

2月28日,紹伊古與王毅在釣魚台國賓館舉行會談 視頻截圖
分歧的野心
特朗普希望讓美國從烏克蘭抽身,這與他集中精力和資源遏制中國的目標密切相關。特朗普意識到,任何會延遲美國從烏克蘭泥潭中抽身的行為都有可能讓他對戰略失敗負責。無疑,他也認為,美國越早將目光投向中國越好。這一邏輯鏈一直由新任國防部助理部長埃爾布里奇·科爾比(Elbridge Colby)闡述。
至於俄羅斯,它為了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很多。它長期以來對西歐地區實現持久且令人滿意的安全架構有自己的看法。它現在看到了將這些想法帶到談判桌上並最終實施的機會。自普京警告西方繼續推動北約擴張將導致災難以來,已經過去了18年;俄羅斯還可以再等一段時間來解決“問題根源”。
俄羅斯意識到了特朗普的時間壓力,並可以利用這些壓力為自己謀利。無論與“特朗普辯解”相關的敍事策略如何,西方和美國在軍事上的根本性弱點放大了俄羅斯所擁有的槓桿。特朗普在一陣“買家的後悔”中大膽攫取烏克蘭的自然資源資產,向世界展示了美國領導層當前的心態。俄羅斯尚未在外交或軍事上認真考驗美國人,因為他們在三年的空窗期之後重新開始接觸。
與此同時,自普京2007年的演講以來,中國已經崛起為一個主要大國。與俄羅斯一樣,它經歷了很長時間的美國單極霸權對其施加巨大的軍事和經濟壓力。美國還會繼續這樣做。在此背景下,中國經濟已發展到按購買力平價計算超過美國的程度,同時它是140多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在軍事上,其現代化程度使得美國現在不能在中國自己的地區恐嚇他們。
與此同時,一種新的多極化精神在過去80年中逐漸成熟。中國、俄羅斯和其他國家不懈努力,鞏固像金磚國家這樣的多極化機構,以確保全球南方國家的聲音能得到更好的體現。金磚國家的單個經濟體和集體穩健性,意味着它們可以無視美國的關税和制裁威脅。很明顯,深化網絡內的貿易、投資、技術交流和支付系統合作,只會讓金磚國家在追求自身國家經濟發展方面變得更強。
烏克蘭戰爭能否和平解決與美國的“大國爭霸”多極化,以及俄羅斯與中國通過各自方式闡述的“不可分割安全”願景之間的競爭密切相關。俄羅斯在2021年12月提出的條約和協議草案指向了俄羅斯希望實現的那種安排。
與此同時,美國為了騰出資源集中精力應對中國,可能會再次“割完就跑”,並將盟友置於困境。隨着美國正越來越努力地將責任歸咎於他人,那些被拋棄的人可能會思考在依賴美國“仁慈霸權”之外的其他可能性,以及通過建立相互強化的不可分割安全架構所能實現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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