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一龍：開啓中國經濟增長新週期，需要一個核心、兩隻手、三駕馬車、六個輪子

從內部壓力到外部阻撓，中國經濟面臨多重挑戰，西方媒體頻繁炒作“中國經濟見頂論”和“中國經濟威脅論”。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鄢一龍在與觀察者網對話時認為，中國經濟增長並未見頂，而是進入了新舊動能轉換的新週期。為應對挑戰，中國需推進需求側經濟學，擴大有效需求，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並通過就業優先、共同富裕等措施，開啓經濟增長新週期。

觀察者網：2024年中國經濟增長面臨了許多困難與挑戰，西方許多媒體都在唱衰中國經濟，提出了中國經濟見頂論等，您怎麼看中國經濟面臨的困難與挑戰？

**鄢一龍：**2024年中國國內經濟發展面臨着一系列挑戰，許多人都開始預言中國經濟增長奇蹟已經終結。西方媒體大肆炒作中國經濟“見頂論”，這不過是西方已經無數次炒作過的“中國經濟崩潰論”的最新版本。而隨着新一輪中國科技產業大爆發，西方又出現了“中國將吃掉所有”的新一輪中國經濟威脅論，以至於有人開玩笑説，西方媒體是一三五崩潰論，二四六威脅論。

我的看法不是“見頂論”，而是“週期論”，中國的經濟增長是進入了新週期，處於新舊動能週期轉換的區間，而不是見頂了。

中國正處於改革開放以來第四次新舊動能轉換的經濟結構調整週期，目前經濟困難主要是從舊週期向新週期轉換產生的，支撐前一輪高速增長的快速城鎮化、房地產高速發展、基礎設施大規模建設、居民大件消費品的排浪性消費、加入WTO後出口高速增長等支撐因素都在減弱，而新動能還在形成過程中。幾個週期性因素疊加在一起，給中國經濟發展帶來了很大的挑戰：一是房地產下行衝擊。二是大國的地緣政治博弈。三是疫情帶來的衝擊。四是債務問題。五是人口紅利下降。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新週期的經濟新動能也在蓬勃發展，這表現為經濟數據的此消彼長，2024年前三季度，房地產投資下降了10.1%，但同時我們高技術產業的投資上升10%。新產業、新業態、新商業模式為核心內容的“三新”經濟仍然保持高速增長，2019-2023年按照現價計算增長率達到8.4%，佔GDP比重由16.4%提高到17.7%。

2023年我國汽車整車出口491萬輛，首次躍居世界第一，2023年中國新能源乘用車銷售佔世界64%，2024年佔世界比重為70%左右。根據海關總署數據2024年前7個月，我國集成電路出口同比增長25.8%，這些都是中國經濟的向陽面，也反映了新週期的主要動能在於新質生產力。

很多人將我國面臨的經濟困難和日本上世紀90年代相提並論，至少沒有看到兩點，一是中國是一個超大規模型的國家，二是中國是個獨立自主的國家，這都是日本所不能比擬的。這也使得中國在面臨各種外部壓力同時能夠不斷保持產業升級，去年年底以來中國的科技出現了新一輪大爆發，更是證明了這一點。而日本失去的三十多年，一個核心原因是產業沒能適應時代的需要不斷升級。

觀察者網：中國經濟如何應對面臨的挑戰，開啓中國經濟增長新週期？

**鄢一龍：**從根本上看，中國經濟發展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全方位有效需求不足問題，中國的生產、製造能力超強，但是市場空間沒有那麼大，不僅表現在產品市場的需求不足，包括資本、就業等要素市場都出現了需求不足問題。整個社會高度內卷的最大原因就在於需求不足，供給端都千方百計去卷，以勝過競爭對手。

我國經濟面臨着有效需求不足問題，並不是凱恩斯經濟學所説的短期週期性問題，通過相機抉擇的刺激政策能夠解決，有效需求不足是中國經濟面臨的一個長期性問題，隨着經濟發展資本回報率下降和收入分配的結構性問題，我國超強生產能力與市場空間不足帶來的。

我把保持經濟中高速增長的關鍵概括為推進需求側經濟學，以需求側經濟學開啓中國經濟增長新週期，這包括一個核心方向——擴大有效需求，兩隻手——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兩手共同發力，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出口，六個輪子驅動：第一個輪子是新質生產力，新供給產生新需求。第二個輪子是就業優先，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業是收入之源，沒有收入就沒有消費。第三個是輪子共同富裕，將共同富裕和擴大內需有機結合起來，做好收入分配，提高中低收入羣體收入水平，提升全社會總體購買力。第四個是輪子推進民生國家建設，這不但本身就能拉動需求，同時又幫助老百姓解決了後顧之憂，能夠提振消費。第五個輪子是要修復資產負債表，政府工作報告強調要穩樓市、穩股市。第六個輪子是做好預期管理，人類社會很多現象是自我實現的，信心確實比黃金更寶貴。

觀察者網：這六個輪子中提到就業優先，同時我們也在發展新質生產力，可能又會帶來就業替代問題，怎麼處理這個矛盾？

**鄢一龍：**你這個問題很好，例如無人駕駛問題，一方面技術進步是阻擋不住的，像出租車的無人駕駛還是得加快發展，不發展的話，就會落後於特斯拉等無人駕駛技術，另一方又會帶來一個巨大的就業替代問題，可以考慮對這些企業徵收就業替代費。

為什麼是費不是税？因為它類似排污費，是針對企業發展負外部性的，用這筆錢來創造一些公益性崗位，也包括為創造就業企業提供補貼和再就業培訓等，而不是片面提高生產效率，這樣經濟發展才會產生一個良性循環。

觀察者網：今年和未來一定時期，經濟增長面臨的主要外部挑戰是特朗普政府新政策帶來的衝擊，特別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加關税，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鄢一龍：“特朗普革命”標誌着美國霸權最大的轉型，放棄了霸權責任、秩序的一面，完全轉向霸權掠奪性的一面。這對於中國和世界其他國家構成了巨大威脅，但對於中國是機遇大於挑戰，特朗普衝擊更像特朗普行情，從經濟上，我不認為他開啓了所謂美國黃金時代，更像是黑鐵時代。

特朗普關税政策不會導致“去中國化”，但很有可能導致“去美國化”。中國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舉辦全球自由貿易峯會，向全世界進一步開放中國市場，中國目前關税總水平為7.3%，還有相當下降空間，中國可以進一步與各國自由互利貿易談判，主動降低關税，為受到美國關税政策衝擊的國家提供機會，進一步推動中國與世界貿易掛鈎，加速世界與美國脱鈎。中國可能一定程度上失去美國，但卻可能更大程度上贏得整個世界。

觀察者網：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要“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我們在現實中也觀察到，各地在發展新質生產力方面同質化競爭，出現了盲目跟風、投資無效的情況。從推動地區經濟發展和產業良性發展的角度，如何避免這種情況？

**鄢一龍：**首先要意識到經濟新週期在供給端關鍵就是新質生產力，這幾年經濟發展的部分主要就是新質生產力。新質生產力是一場生產力革命，是席捲能源、交通、基礎設施、產業體系、創新體系和生產主體的革命，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有未來化思維。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建立未來產業投入增長機制，培育生物製造、量子科技、具身智能、６G等未來產業。這些措施是要推進新質生產力整體性躍升，推進生產力的質變，這意味着若干年後，我們能夠與世界許多國家形成生產力發展水平的代差優勢，同時也能夠在中美大國競爭中佔據更有利的位置。

發展新質生產力，前提當然是數智產業技術革命，正是因為有產業技術革命，才能夠推動生產力的質變。同質化競爭有時候也不完全是壞事，事實上中國科技產業能夠快速突破，往往是由於多個地方、多條路線、多個團隊的飽和式攻擊帶來的，這在前期浪費是巨大的，但是一旦有團隊跑了出來，帶來的回報就更加巨大。

同時，發展新質生產力，絕不是隻發展數智產業、高科技產業，而是要用數智技術和其他先進技術去改造傳統產業，去因地制宜地發展，事實上，在這一輪數智革命面前，所有產業都可以稱得上是傳統產業，都值得重新做一遍。

觀察者網：今年是規劃年，我國要制定“十五五”規劃，您是這方面專家，您覺得最關鍵是什麼？

**鄢一龍：**經濟增長仍然是“十五五”規劃成功的關鍵，因此要順應中國經濟進入新週期的大勢，從規劃主題上看應該是高質量發展，而保持中國經濟中高速發展則是主題中的題眼。

核心同樣是要解決有效需求不足問題，要推進需求側經濟學，但是需求和供給並不矛盾，而是相互牽引的，我們可以看到新週期中最關鍵的有兩條，從供給端是新質生產力，需求端就是要擴大有效需求。因此我認為規劃主線應該是新質生產力整體性躍升與擴大有效需求相互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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