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觀魚：“哪吒熱”降温，三四月“女性春節檔”能盤活市場嗎？

【文/新潮觀魚】

隨着《哪吒2》週中單日票房降至千萬以下，中國內地電影市場即將回歸沒有工業大片的常温模式，一批中小成本電影“抱團取暖”，集中定檔。

3月3日，馮小剛執導的全女性主角陣容電影《向陽花》（We Girls）宣佈定檔4月4日，至此，已有《向陽花》《還有明天》《初步舉證》《想飛的女孩》《下一個颱風》《蒼山》等多部女性角色吃重、關注社會議題的作品集中定檔今年春季。本來相對冷門的短檔期，因為這股類型片浪潮，被網友賦予了新意義——“女性的春節檔”。

馮小剛執導，馮小剛、蟲安編劇，趙麗穎、蘭西雅、啜妮、王菊、程瀟主演的《向陽花》。

**這是內地電影市場首次出現女性主義電影集中上映的“她檔期”，無疑充滿實驗性。**據燈塔研究院數據，2024年，在短檔期中80%-95%的觀眾只看1部電影，檔期影片熱度直接決定檔期表現。

這些影片在製片理念、營銷賣點上均明確凸顯女性主體性，以劇情片為主，目測沒有一部是市場最賣座的喜劇類型。反觀去年同期，市場表現最佳的電影是懸疑“爽”片《周處除三害》和宮崎駿動畫《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在藝術性和商業性上取得平衡並非一件易事，去年豆瓣最高分的國產劇《山花爛漫時》雖然反響好，平台透露其實是虧本的。

女性電影崛起背後也反映了電影消費市場的變化，據燈塔研究院數據，創造破百億奇蹟的春節檔，女性觀眾佔比63.5%。隨着女性觀眾消費力的提升，社會議題的關注度上漲，女性題材電影在婦女節和清明節這樣的短檔期集中開畫，能夠支撐起市場的體量嗎？清晰劃定年齡、性別、愛好等圈層的垂類內容是否有希望成為未來創作領域和電影市場的新支柱，在工業大片競爭外創造新的檔期需求？一系列問題引發行業關注。

燈塔專業版

目前，三月打頭陣的電影《初步舉證》首周成績並不樂觀，該片豆瓣評分高達9.6，但上映7天票房剛過1320萬。這部英國國家劇院舞台紀錄電影由《殺死伊芙》英國女星朱迪·科默主演，109分鐘的獨角戲，只有一個舞台佈景，她用充滿爆發力的表演撐滿全場。從開頭機關槍似的密集台詞帶來的眩暈感，到矛盾爆發後女主分飾多角的戲劇張力，衝擊力和感染力隨着每一幕的推進而增強，漸入佳境。

故事圍繞女律師泰莎展開。泰莎是一位出身平凡、名校畢業、年輕有為的刑辯律師，在與有好感的男同事的一次約會中，醉酒的她明確拒絕對方，卻依然遭受侵犯。經歷了巨大的痛苦和反覆遲疑後，她決定報警，那個曾堅定相信法律、擲地有聲維護委託人權利的她，等了782天，成為在法庭證人席上一遍遍被揭開傷疤、懷疑法律公正性的受害人。

影片沒有迴避泰莎當晚是否有機會反抗、是否曾與被告有過親密行為、言語肢體表現能否被視為明確拒絕等問題的庭審辯論，也沒有迴避英美法律庭審中交叉質證環節給性侵案受害者帶來的不公和羞辱——抓住了受害者很難把782天前的痛苦一幕每個細節都記得精準清晰的弱點。被告律師和被告心知肚明泰莎是否拒絕，但仍繼續誘導性提問、強迫證人承認證言中的矛盾性、令陪審團質疑泰沙的證詞。

泰沙的舉證，在除了她全是男性的法庭中被漠視、被污名，讓她崩潰、憤怒、絕望，曾替男性被告質問女性證人的泰莎反思自己一直篤信的法律是否出現了裂口，直到親身經歷才知道此類案件追尋正義有多難。朱迪·科默憑藉這出舞台劇拿下2023年美國話劇和音樂劇的最高獎項託尼獎最佳女主角。這出舞台劇2023年也曾推出中文版，辛芷蕾憑此劇獲得第32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

將一個獨角戲舞台劇搬上大銀幕，109分鐘的台詞輸出，要讓觀眾注意力集中，看懂一人分飾的多個角色，理解主角所處的場景，非常考驗演員表演功力和主創的調度能力。這也讓該片宣發時面對不小的挑戰，點映期間有觀眾反映，主演較重的利物浦口音和前期密集的台詞節奏讓人需要時間適應。不過，仍有不少觀眾被該片對社會議題的關切、對困境的洞察和令人耳目一新的獨角戲呈現方式所打動。《初步舉證》能否在後期通過口碑發酵帶動票房，有待觀察。

值得一提的是，宣發環節難以打開受眾面，是女性主義電影現階段普遍面臨的挑戰。如果光打女性主義牌、沒有新敍事，很難吸引更多觀眾走進影院。不過，如果原作內核是女性主義，走向市場時為了縮小可能存在的觀影壁壘，就強調保持“無性別視角”，也容易丟失原來的“基本盤”。

這兩天，《初步舉證》中文版導演周可2023年的一段採訪被翻出，周可稱作為女性導演，考慮到戲也是女性題材，全程只有一位女性演員，所以她在選擇幕後主創時儘量選擇男性，目的是“避免過於女權主義”。她表示，自己不想給任何一部作品貼上“女性主義或女權主義”的標籤，因為每個作品講的都是更廣泛的人性。

《初步舉證》中文版舞台劇導演周可2023年受訪片段 視頻截圖

這樣一番話，讓中文版舞台劇的豆瓣主頁本月湧入大量一星差評，評分從2023年巡演時的8.8分跌到7.9分，部分網友質疑周可拋開原作立意去平衡性別爭議，反而失去了女性主義的批判性，是對女性視角的“閹割”，對女性觀眾的“背刺”。

其實，如果能直面創作初衷、充分調動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形式的吸引力，在影像審美層面展現不同於主流敍事的“好看”，女性作者電影的新語法是能夠在保持女作者視角的基礎上，在電影工業體系中展現活力和能量的。

定檔3月8日的意大利女性電影《還有明天》將會在此方面進一步檢驗女作者電影在中國內地市場的受眾面。這部黑白電影2023年在意大利打敗了《芭比》《奧本海默》《超級馬力歐兄弟大電影》《旺卡》一眾好萊塢商業大片，成為當年意大利的票房冠軍，並進入意大利影史票房前十。

2023年意大利電影票房前十，《還有明天》位居第一

影片由意大利知名喜劇演員寶拉·柯特萊西自編自導並主演，有趣的是，有中國網友形容柯特萊西在意大利的國民度相當於“意大利賈玲”，雙方都是演而優則導，並通過第一部自編自導作品躋身本土高票房導演之列。但在敍事完成度方面，觀眾認為柯特萊西更勝一籌，《還有明天》豆瓣評分9.2。

該片故事背景設在1946年的意大利，家庭主婦迪莉婭婚後通過縫補襪子、內衣、修傘等零工貼補家用，每天在性格暴戾、動不動打人的丈夫身邊伴君如伴虎，還要照顧躺在牀上、伺機揩油的公公，兩個兒子跟爸爸學的滿口髒話，讓她筋疲力盡。她的大女兒瑪塞拉不理解她的忍耐，看不起她，質疑她為什麼不反抗，唯有朋友瑪麗莎堅定給予她支持。

二戰後的意大利女性地位低下，迪莉婭在修傘行的男同事傘骨和傘尖都分不清，工資卻比她這個熟練工高。然而命運的轉折悄然降臨，某天，迪莉婭意外收到一封神秘信件，讀完信的她眼中有了期待，並開始謀劃一場神秘出逃。在觀眾以為她要跟着機械師尼諾私奔時，情節大轉折，在迪莉婭眼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以為她會逃離現實的苦難，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沒想到是去戰鬥——1946年6月，意大利舉行了首次允許婦女投票的政治選舉。

 

雖然影片在轉折時稍顯生硬，邏輯稍有漏洞，一些女性主義的點很直白，但成片質量頗受認可。女導演在畫面處理上有自己的思考，迪莉婭被丈夫家暴的片段變成了有歡快配樂的滑稽雙人舞，以輕鬆的方式來呈現苦難，沒有令人不適的虐女鏡頭，不消費困境，但諷刺得更有力量。

另一部定檔婦女節的國產雙女主電影《想飛的女孩》，由文晏自編自導，劉浩存、文淇領銜主演，講述一對錶姐妹從陌生到熟悉，在大世界裏共同抵抗命運的故事。該片前不久入圍第75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但首映後評價兩極分化，成片質量有待國內上映後觀察。

文晏在接受《好萊塢報道者》採訪時表示，她最初想要講述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第一批擁有私營企業的追夢人的人生經歷，但在走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立業的第一代服裝企業負責人後，她的注意力漸漸落到這代人的孩子身上。文晏看到了那些父母在外打拼的獨生子女們的人生故事，這些孩子缺少父母的陪伴，沒有兄弟姐妹，表親成了他們最親密的同輩，於是她決定講述一個關於兩個女孩的故事。

《想飛的女孩》片花

目前來看，三四月的檔期熱度遠不如同為短檔期的五一和國慶，且具有明顯宣發短板。比如，部分電影已在國外上映，內容營銷上少了一層懸念，此外，國內宣發團隊在強調女性主義內容時，選擇的口號具有一定侷限性。

比如，《還有明天》內地宣發活動的口號之一是“這次擦下口紅，是為自己，是為我們，是為未來”，用投票前擦掉口紅的一幕來強調女性為羣體發聲做出的勇敢舉動，這種表現手法在新時代的社交語境下不一定能引起共鳴，畢竟，不擦口紅也不會影響女性的主體性。

《還有明天》部分海報

對於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電影來説，想要獲得更高的商業回報，就要在保住“基本盤”的前提下減少影片的觀影障礙，第一步是“出圈”。去年春節檔票房冠軍《熱辣滾燙》和年末票房黑馬《好東西》在一定程度上仍是喜劇包裹的商業片，具有迎合大眾口味的爆米花元素。《熱辣滾燙》以“爆改”賈玲設置懸念長線投放宣傳物料，而《好東西》則憑藉從女性經驗出發的充滿調侃性的台詞先行“出圈”，引發社會討論。

不過，票房成績不錯的女性主義電影畢竟是少數，從目前垂類電影市場反饋來説，部分投資方甚至做好了不賺錢的心理準備。如果有的項目藝術價值和社會效益的長板突出，那麼也能在少虧錢乃至不虧錢的情況下加持平台的品牌效應，那嚴格控制成本保運轉的大平台也願意嘗試。

如豆瓣評分高達9.6的電視劇《山花爛漫時》，騰訊公司副總裁、騰訊在線視頻首席執行官孫忠懷在今年2月舉行的首屆中國電視劇製作產業大會上透露，該片“播出實際虧損額比之前預算低了很多”。

騰訊公司副總裁、騰訊在線視頻首席執行官孫忠懷演講摘錄

汪海林在去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與觀察者網對話時，談到了對“垂類”電影的市場評估：“我認為電影節和展映針對的是電影愛好者，屬於比較‘垂類’的，它不能稱之為市場，這類電影的受眾是有限的。比如説電影資料館的一些資料片在對外放映時也是一票難求，但是這樣的放映一場也就1000人，這一千人的市場是很容易滿足的。而一部相對小眾的電影，展映的熱度和實際引進投入市場的熱度也許完全是兩回事。之前我們説流量明星去各地開演唱會可以做到場場爆滿，全國各地的粉絲聚集在一起坐滿一個幾萬人的場子沒有問題，於是就給市場一個‘國民度’很高很受全民歡迎的假象，但是當他們去演電影演電視劇的時候，大家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三四月的“女性春節檔”能不能出現受眾廣泛的高質量影片，女性主義電影能不能提振目前的“垂類”電影市場，這一命題將接受市場的檢驗。接下來，還有多部女性主義電影上映，宋佳、佟麗婭主演的《輕於鴻毛》，舒淇自編自導的《女孩》，張子楓、王景春主演的《我會好好的》，賈玲執導的《轉念花開》，馬麗主演的《水餃皇后》等國產女性題材電影都預計在年內與觀眾見面，目前暫未定檔。

2025年，“她檔期”表現如何，值得繼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