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茨急劇掉頭，顛覆德國二十餘年的財政保守主義”

【文/觀察者網 劉程輝】進入三月，一場來自德國的金融颶風席捲歐洲大陸，

“是時候不惜一切代價保衞國家了！”德國候任總理默茨4日拋出一項歷史性支出改革計劃，將釋放數千億歐元用於國防和基礎設施投資，這項堪稱德國自柏林牆倒塌以來最大規模的經濟刺激方案，迅速引發各方密切關注。

“德國能否通過花錢擺脱工業衰退的困境？”英國《金融時報》3月8日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文章形容，長期秉持保守主義並反對國家干預的默茨，僅用了幾個小時，就完成了近來德國政治最急劇的政策轉變，讓國家擺脱長期以來的經濟傳統和二戰後的軍事剋制政策，堪稱“典型的‘尼克松訪華時刻’”。

在經濟學家看來，默茨的改革對德國工業影響重大，尤其是國防領域的鉅額投資有望幫助德國製造業找到新的突圍方向，有望結束德國多年來的增長停滯。也有許多人對改革持強烈懷疑態度，認為德國長期以來的行政效率低下等問題積重難返，在擴大支出的同時推動結構性改革，猶如“在心臟跳動時進行開胸手術”，將給德國社會帶來巨大壓力。

默茨劇烈轉向，堪稱“尼克松訪華時刻”

這篇文章披露，上週五午間，即將成為德國新一任總理的默茨聽取了財政部長約爾格·庫基斯關於經濟狀況的嚴峻彙報。據知情人士透露，庫基斯指出，經歷兩年停滯且面臨更多陰雲的歐洲最大經濟體德國，未來四年將面臨1300億歐元的預算缺口，增長潛力也在不斷萎縮。

不久之後，美國和烏克蘭元首在白宮爆發激烈爭吵，對歐洲盟友而言，這進一步印證了特朗普政府轉向敵意。

一位瞭解默茨想法的知情人士表示，目睹這一切的默茨認為改革“刻不容緩”。

默茨8日表示，組建“黑紅聯盟”政府（注：聯盟黨代表色為黑色，社民黨代表色為紅色）的第一步已經邁出。默茨表示，聯邦選舉結束已近兩週，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黨的談判代表已完成探索性會談，雙方已就一系列問題達成協議。

當地時間2025年3月4日，德國候任總理默茨（左）和社民黨議會黨團領袖及聯合領導人拉爾斯·克林貝爾（右）舉行記者會。 視覺中國

雙方同意放寬德國憲法規定的“債務剎車”機制：一方面，將在十年內設立一個規模為5000億歐元的專項投資基金，通過增加投資，讓德國公司和經濟重回增長軌道；另一方面，將使佔比超過GDP的1%以上的國防開支完全免受“債務剎車”的影響。德國憲法中的“債務剎車”規定，聯邦政府每年結構性新增債務不得超過GDP的0.35%，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政府的公共投資能力。

這一劇烈轉向，顛覆了德國二十餘年的財政保守主義，令許多人驚訝。

一位參與提案談判的知情人表示：“這是典型的尼克松訪華時刻。”

默茨過去以堅定的大西洋主義者著稱，對國家干預持懷疑態度。卡內基基金會學者索菲亞·貝施（Sophia Besch）指出：“作為跨大西洋主義者，默茨本不願成為‘美德疏離’的操盤手，但時勢使然。”

這項改革提議仍需獲得議會三分之二多數票批准。從提案內容看，德國將能夠籌集足夠的債務來為德國聯邦國防軍提供裝備；社民黨將確保設立一個5000億歐元、為期10年的基礎設施基金，用於更新德國的道路、橋樑、能源和通信網絡，這是社民黨的主要競選承諾之一。

這一政策不僅標誌着德國戰後經濟正統主義的終結，也加速了德國擺脱二戰後數十年來軍事剋制的步伐。

歷史學家卡特婭·霍耶（Katja Hoyer）表示：“德國人曾以‘量入為出’為榮，如今這一現代德國經濟的支柱崩塌了，標誌着德國將在世界舞台上發揮更大的作用，同時也表明德國將更加關注自身利益。”

大規模國防投資還激發了通過扶持製造商和工程師重振工業的希望。木星資管分析師維克拉姆·阿加瓦爾（Vikram Aggarwal）形容，這是“二戰後德國經濟政策最重要的轉折之一”，德國需要適應“多極世界”下的自主防禦需求。

若未來十年德國新增債務超1萬億歐元，其規模堪比1990年兩德統一。經濟學家預計，這對德國工業的影響是重大的，國防承包商或可部分替代萎縮的汽車業，而基建項目將使建築業重新煥發生機。

西門子能源前CEO喬·凱瑟（Joe Kaeser）稱，這項（提議）是一項無價的努力，它設定了這樣一種使命——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就像登月一樣。

法國巴黎銀行（BNP）認為，該計劃將帶來“積極的信心衝擊”，激勵消費者和企業。巴黎銀行估計，在過去兩年一直陷入困境的德國經濟最早可能在2025年增長0.7%，而此前的預測增長幅度為0.2%。

德國製造業近年來飽受汽車業市場萎縮、貿易戰威脅和中國商品競爭的衝擊。自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後，德國工業已啓動轉型，此番重新投入國防資金的改革措施，可能會為德國製造業帶來急需的提振。

社民黨籍德國防長鮑里斯·皮斯托瑞斯是債務改革最直言不諱的倡導者。他稱此決定“深遠且歷史性”“德國正為自身及北約夥伴的安全擔責”。

改革前路漫漫，“猶如在心臟跳動時進行開胸手術”

值得注意的是，德國國防與基建改革依然面臨多重挑戰。

“許多人對改革持強烈懷疑態度。”一位德國聯邦軍高級指揮官表示。他警告稱，當前軍備採購效率低下和嚴重人力短缺問題難以快速解決，“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數年而非數月”。

默茨的一攬子計劃包括一項全面改革國防採購的方案。但智庫貝塔斯曼基金會的歐洲事務主管克里斯蒂安·默林（Christian Mölling）表示，在擴大支出的同時推動結構性改革，猶如“在心臟跳動時進行開胸手術”，“既要維持系統運轉又要實施變革——這將帶來巨大壓力”。

2024年2月12日，德國下薩克森州，德國國防承包商萊茵金屬公司新軍工廠的奠基儀式舉行。 視覺中國

類似挑戰也存在於基建領域。杜塞爾多夫大學經濟學家延斯·敍德庫姆（Jens Südekum）強調，政策制定者不僅要明智分配資金以最大化增長效應，還需加速審批流程。當前德國鐵路系統著名的延誤問題和信號故障，正凸顯行政效率瓶頸。

政治領域的阻礙同樣令人棘手。

多年反對債務改革的綠黨，對默茨的突然轉向感到憤怒，正通過強硬談判施壓，要求將部分資金用於綠色轉型。但大多數分析人士預計，綠黨會支持這一攬子計劃，以換取部分資金將用於綠色轉型的保證。

如何爭取所有即將卸任的議員的支持，也是基民盟和社民黨面臨的另一個難題。

歷史學家霍耶指出，特朗普政策與國內極右翼勢力崛起，可能迫使主流政黨暫時擱置分歧，團結起來共同應對危機。

她説：“這個不再那麼輝煌的聯合政府渴望證明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在國內，他們非常清楚自己只有四年時間。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那麼德國選擇黨和左翼黨可能會進一步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