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楓:馬斯克對特朗普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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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稱馬斯克是在“冒着風險”幫助美國,甚至在白宮舉辦特斯拉車,下單全款購買Model S ——特朗普對這位“忠臣”的支持可謂是無以復加。
馬斯克也很快投桃報李,有美媒爆料,馬斯克計劃向特朗普團隊控制的組織直接捐出1億美元。
客觀上來講,特朗普和馬斯克身上有很多互相排斥的地方:特朗普是傳統產業的代表,馬斯克則是科技、新能源的代表;特朗普的支持者來自美國社會底層,馬斯克本身則是大資本家。要理解特朗普和馬斯克的媾和,不能不從特朗普2.0的雄心開始説起。

特朗普與馬斯克在白宮前亮相,為特斯拉宣傳造勢 視頻截圖
馬斯克的重要性
在這一次就職演説中,特朗普大談的是希望,大談美國的黃金時代(Golden Age of America),甚至大談民族團結(national unity)。如果説特朗普1.0是以舊秩序的破壞者出現的話,特朗普2.0似乎有意成為新秩序的建設者。
他也有時間組建自己的團隊。一些特朗普1.0時代的高官各種獻媚也沒用,特朗普不再用建制派的人了,包括前國家安全顧問奧布萊恩、前國務卿蓬佩奧、前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等,儘管有些人與特朗普的觀點重合度很大。
共和黨智庫推出的《2025計劃》中很多要點被特朗普採用,但特朗普對《2025計劃》本身敬而遠之,甚至堅持説毫不知情、毫無干係。
特朗普對有用的觀點從來不羞於竊為己有,但在人事上,他需要的不是職業官僚組成的內閣,而是忠臣寵臣組成的朝廷。“工商王子”則是出入王室的貴族,其中馬斯克是很特殊的一個,他對特朗普的大選勝利功不可沒,他對特朗普2.0的影響更是值得關注。

這張圖片,也成了馬斯克和特朗普關係的經典寫照
這之前,馬斯克在政治上並不活躍,這也符合美國“工商王子”的傳統。不管是華爾街,還是硅谷,美國的“工商王子”一般避免在政治上過於出頭露面,避免“金錢干政”的嫌疑,儘管這是天底下最公開的秘密。
馬斯克實際上是“反華爾街”的。不管是創立SpaceX,還是經營特斯拉,馬斯克與華爾街“冒大險、賺大錢”的思路吻合,但與華爾街“重收割、輕資產”的思路背道而馳。馬斯克特別會講故事,特別能拉投資,特別有本事把股票(特斯拉是上市的)和身價(SpaceX不上市)炒上去,但按照“街上”通常的投資邏輯,特斯拉和SpaceX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比如説,特斯拉股票紅火,不是因為美國電動汽車行業蒸蒸日上,更不是因為特斯拉盈利好,2003年成立的特斯拉要到2020年才首次獲得全年盈利。同樣從事電動汽車,美國唯二的Rivian就活得很掙扎,股票在2021年底還是接近130美元的高位,半年後就跌破30美元,此後一路走低,現在10-16美元之間浮動。拜登可以出台種種法案拉動,華爾街依然不為所動。
現在SpaceX在航天發射和軌道經濟方面幹得有聲有色,但2002年建立的SpaceX根本不是為盈利而建立的,這是為馬斯克的火星旅行夢想而建立的,而且也要到2023年才首次盈利。SpaceX根本沒有上市圈錢變現,依然是私有的。
在美國崛起的時代,“工商王子”大多是製造業起家。約翰·洛克菲勒是開採石油的,埃洛伊特·杜邦是搞化工的,亨利·福特是造汽車的,科奈利斯·範德比爾特是開鐵路的,安德魯·卡內基是搞鋼鐵的。現在,很多人是金融起家的,如沃倫·巴菲特、喬治·索羅斯等;還有很多是IT和互聯網起家的,如比爾·蓋茨、馬克·扎克伯格、傑夫·貝佐斯、謝爾蓋·布林等。
馬斯克最早也是從互聯網起家的,他創立的PayPal至今依然是美國重要的線上支付平台。他從來沒有遠離信息科技,作為最大的捐資人,他與山姆·奧爾特曼等人一起在2015年底創建了Open AI,並與奧爾特曼一起擔任最初的並列CEO。
但他更加熱衷於實體科技。特斯拉不是他創立的,他是董事會主席和大股東,2008年起擔任CEO,直接操刀運作。SpaceX則是他創立的。必須説,在麥克·戴爾等在80年代創建電腦公司之後,馬斯克是過去40年裏美國少有的還在創立實體制造業公司的“工商王子”。
馬斯克直接衝殺在高新科技工業的前沿,在融資方面身經百戰,對華爾街在美國去工業化中的作用深有體會。他也通過SpaceX與NASA和美國空軍有很多交道,對政府效率低下在美國科技和製造業衰退中的作用也深有體會。
更重要的是,他通過上海特斯拉超級工廠,看到了21世紀中國式工業化的爆炸性威力。上海特斯拉在政府效率、供應鏈實力和人才隊伍的完美交響曲中,從簽約到動工只有半年,然後10個月內工廠建成,首批Model 3開始下線,以單位產能計算的項目造價比美國同等工廠低65%。最初產能就達到特斯拉的30%,現在已經超過50%。
美國與中國有生意往來的CEO大把大把,但有如此具體、直接、世界級規模的中國製造經驗,而且對政府效率、供應鏈實力和人才儲備乃至對國家整體潛力有深刻理解,馬斯克可能是唯一一人。如果有人理解中國對MAGA不可或缺,至少不可能靠踩着中國實現MAGA,馬斯克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個。

馬斯克“表白”特朗普
在政治上,“覺醒革命”倒了他的胃口,臉書、推特等聯合封殺特朗普更是踩到了他的神經。當他最終買下推特的時候,便啓動了另一個驚人之舉:在第一週裏裁員一半,最終曾有7500名員工的推特只剩2000人,並且運作如常,並沒有像很多人預言的那樣轟然倒塌。
美國經濟環境對製造業不友好,中國經濟的驚人現實和更加驚人的潛力,加上突然爆發的參政熱情,使得馬斯克成為2024年特朗普競選的最大助推器,也成為當選後特朗普的BFF(Best Friend Forever)。
馬斯克對特朗普的影響現在還難以完全評估,政治生態中也不存在BFF,尤其對特朗普。但馬斯克對特朗普確實是特殊財富。
奧巴馬是在小布什末年的金融風暴迴響中上任的,他的關鍵口號是Yes we can,更加實質性的口號是“再工業化”(Re-industrialization),但他的再工業化最後一事無成。特朗普的關鍵口號是MAGA,關鍵也是再工業化,同樣一事無成。拜登再叫喚了一遍,通過了幾個法案,依然成事甚微。
很少有人注意到:美國的再工業化都是一些職業政客、律師、教授甚至媒體人在主持,對華政策則是一些意識形態掛帥和對真正中國理解寥寥的人在主持。馬斯克是過去幾十年裏唯一對最高決策有重大影響而且真正用自己的錢幹過大工業的人。他也是對中國經濟和社會有第一手經驗的實幹家。對推特的獨家控制,還使得馬斯克成為前所未有的集輿論、決策、實業於一身的超級寡頭。特朗普讓他直接住進海湖山莊,不是需要人陪喝茶、打高爾夫球,也沒有回饋競選支持那麼簡單。
馬斯克自告奮勇要對政府效率大開殺戒,更是大對特朗普的胃口。還記得特朗普在第一任期的時候就要“排幹沼澤”嗎?除了在脱口秀上開心地大吼“You are fired”,特朗普並無整治機構效率的真實經驗,對華盛頓錯綜複雜的官僚機器更是無從下手。有馬斯克自告奮勇,成了是特朗普的功勞,敗了是馬斯克的人頭,妥妥的雙贏。
在某種意義上,馬斯克可算是特朗普的鏡像。特朗普在政治上有多不按常理出牌,馬斯克在商業上就有多不按常理出牌。馬斯克的抱負在於高新科技工業,SpaceX、OpenAI才是他心儀的,而不在官場政治。但政治礙他的事了,華爾街的商業政治礙他的事,華盛頓的官僚政治更礙他的事。
他要整治美國的政治和經濟生態。整治手下的公司只是開始,藉助特朗普的破舊立新力量,整治美國官場積弊和以進步主義為名的虛偽化政治和社會思維定勢,並重建實體經濟優先的經濟生態,才是正劇。這與特朗普正好不謀而合:討厭過度監管(包括商業監管和言論監管),討厭DEI(多元、平等、包容),討厭“覺醒革命”,推動“常識革命”,這些只是共同的“外快”。
馬斯克無疑代表大資本,但可能代表的是新資本的入場,“深層政府”換屆了。
馬斯克與特朗普的政治蜜月能維持多久,是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但馬斯克是在商言政,他不需要從政來擴大影響,他自己的X(前推特)就是最大的喇叭筒。他也不需要政治影響來擴大財路,他領導的政府效率部在設計上就是光桿司令,還是自帶乾糧的。他只需要不礙事的華盛頓和華爾街就可以了。
馬斯克與特朗普肯定並非事事一致,比如説,馬斯克質疑特朗普新張羅來的5000億美元“星際大門”計劃的資金來源。馬斯克還反對關税,而關税對特朗普已經是“迷之好使”,連中國要是在TikTok出售事宜上拒不合作也需要關税伺候。
“關税大俠”
特朗普對關税的執迷並非一味愚蠢,他最崇拜的安德魯·傑克遜就是“關税建國”的先驅。
在美國的開國元勳之後,傑克遜可能和林肯一起,是美國的“再造元勳”。説起來,傑克遜是民主黨的創建人,被政治反對派用他的名字Jackson起綽號為Jackass。Jackass是罵人話,有傻驢的意思,但也有平實、憨厚的意思。反對派在罵他,但傑克遜和民主黨索性借坡下驢,以驢為黨的形象。在2001年之前,特朗普也是民主黨。
傑克遜率軍佔領佛羅里達,為美國擴大疆土;作為總統,他簽署了《印第安人驅除法》,在種族清洗中奪取大片土地;離任後,他參與策動德克薩斯叛亂和獨立,為美國最終吞併德克薩斯鋪平道路。他也是反精英和捍衞平民利益的先驅,更是無情粉碎政治反對派的好手。
作為總統,他更是高關税的堅決捍衞者,通過高關税擋住了便宜的英國進口,為美國製造贏得空間,同時打通國內市場,最終為美國工業化鋪平道路。
但還記得東施效顰嗎?
傑克遜時代的美國是農業國,小農經濟在本質上就是自給自足的,外貿是奢侈品的互通有無,提高關税壁壘對美國經濟基本面沒有多大影響。
特朗普時代的美國是後工業國,製造業已經萎縮了,從生產到生活,對進口的依賴性極大提高,農業倒成了大宗出口。
美國不是不可能用關税保護出國內製造業,但條件是被關税壁壘擋在外面的國家,在競爭力方面對美國沒有太大的落差,或者相關國家的出口只有流向美國,別無出路。
如果美國競爭力沒有太大落差,適當的關税把進口成本提高到失去競爭力,美國製造就可以平替了。如果相關國家的出口主要流向美國,而出口產品的可替代性高,他們必須吃下部分甚至全部關税負擔,避免被別的國家平替,自己遭受巨大損失。
在這兩點上,中國是很糟糕的關税戰對象。中國製造的成本優勢太大,加了關税都競爭力十足,不僅美國無法平替,其他國家也無法平替,或者沒法不依託中國供應鏈而平替。另外,美國在中國外貿中的佔比不斷下降,中國外貿“去美國化”後還在強勢增長,關税負擔基本都是美國吃下的。這兩點正是6年貿易戰裏反覆證明的。

加拿大和墨西哥正好相反,是美國關税戰的理想對象。在全世界聚焦特朗普2.0會如何打響美中貿易戰2.0的時候,他首先拿加拿大和墨西哥開刀,不顧北美自由貿易協議,要對來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進口施加25%的關税。
加拿大經濟和美國的同質度很高,但加元幣值只有美元的70%。歷史上,加元價值曾經高於美元,但自70年代末以來,加元幣值一直低於美元,現在再次直奔歷史低位。
“便宜”的加元使得加拿大製造具有競爭力,但25%的關税抹殺了這點競爭力優勢,美國製造可以輕易平替。所以,對加拿大施加高關税是可以把加拿大製造帶回而變成美國製造的。
美國市場佔加拿大出口的75%,由於地理和政治限制,加拿大要開拓美國以外的市場不易。工業品有美國製造一樣的問題,美國在國際上賣不動,加拿大也賣不動;加拿大能源與美國高度綁定,管道、碼頭建設嚴重缺乏,想賣都缺乏出口。
更重要的限制來自政治。加拿大油氣向歐洲出口拼不過美國的強賣,向亞洲出口已經錯過了中國市場的高峯需求。而且中國早就過了求油若渴的時代,俄羅斯、中東、中亞都成為可靠供應來源,中國自己的海洋油氣和大陸頁岩油氣開發也在進行,並不需要加拿大的油氣。近日有一些原住民酋長呼籲重開“北方門户”管道項目,他們當年的反對扼殺了項目,現在怕特朗普上台後斷了他們的好日子,早幹什麼去了?
加拿大可以向美國製造徵收關税,但除了出口氣,唯一作用是推高通脹。美國市場比加拿大大得多,向加拿大的出口只佔美國製造小頭,關税反制的損害對美國不太大,但贏回來的製造業好處大。
墨西哥那邊是另一個問題。勞動力成本落差不會因為關税而改變多少,但美國市場佔墨西哥出口的80%以上,墨西哥製造的可替代性又高,很可能墨西哥只能吃下關税中的大頭,以保持競爭力。那樣的話,關税成為美國的税入,但對通脹影響較小。
加拿大和墨西哥不僅是美國關税的軟柿子,還是重要的試水。特朗普一方面要向全世界徵收關税,另一方面也不想直接觸發爆炸式的通脹。如果對加拿大的關税帶來美國製造的平替,通脹的壞處得到就業和税收上升的補償;如果對墨西哥的關税主要由墨西哥吃下,通常都不顯著,而美國税入直接增加;那樣關税戰就贏定了。
在中國之外,加拿大和墨西哥是美國最大的貿易伙伴。這兩家拿捏住了,歐洲和日本、韓國就好辦了,來自那些地方的進口還真不是以美國必需品為主,是關税戰的好目標。這一圈關税戰打下來,不能解決美國的全部貿易平衡問題,但也解決一大部分了。
把中國踩下去解決不了問題
但中國是完全不同的問題。中美直接貿易已經在減少中,剩下的都是難以替代的。中國出口曾經以消費品為主,現在轉向生產資料(capital goods)為主。這意味着中國製造越來越從商店貨架上隱藏到各國的供應鏈中,更加無可替代。
這倒不是陰謀,而是由產業升級所驅動。相比於一大堆幾千人辛辛苦苦的車衣廠,可以供應這些車衣廠的化纖廠只有幾百人,產值要高得多,這意味着極大提高的勞動生產率。專業織造成面料、製造拉鍊、紐扣的工廠也是一樣。再往上一步,就是製造這些半成品/中間品的設備、工具和耗材製造。這正是工業轉型和升級的意義。
MAGA最終要實現美國再工業化,已經離不開中國製造的生產資料了。大衞·戈爾德曼在2023年6月撰文,分析美國生產資料供需情況。

30年期間扣除飛機(實際上是所有軍工)的美國生產資料訂單(灰線)、進口(藍線)與出口(黃線)情況
經濟週期的影響顯而易見,但拉長時間窗口來看,大勢在緩慢增長,扣除通脹影響的話,大勢則基本持平。在90年代,生產資料需求(灰線)基本上由國內生產滿足,同時進出口相抵。2008年後,生產資料進口快速增長,現在已經超過美國國內需求,這意味着國內生產受到嚴重擠壓。
可以有兩種極端情況:第一種是美國製造的生產資料集中在高端、面向出口,進口生產資料很少用於再出口,那樣進口就滿足了美國的全部需求,不需要美國國內生產補足缺口;第二種是進口生產資料部分用於再出口並構成出口主體,美國國內生產全部用於滿足國內需求,那樣,進出口之差補上美國國內生產的缺口,就構成美國國內需求。
真實情況應該在兩個極端之間。不管偏向哪一個極端,或者居中,都意味着美國國內的生產資料生產已經遠不能滿足需求,必須靠進口補足。
生產資料包括設備、工具、耗材,更包括半成品。美國生產資料進口來源的前三位是墨西哥、加拿大、中國。美國與加拿大、墨西哥有自由貿易協議,地理近便,製造業一體化由來已久,所以美國從加拿大、墨西哥的生產資料進口裏有很大部分是半成品,有的需要跨越邊境來回幾次才能成為最終產品,汽車就是典型例子。美國向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生產資料出口也是一樣。
中美製造業的一體化遠沒有那麼緊密,還需要漂洋過海,所以來自中國的生產資料進口以設備、工具為主,還要加上製造過程中需要的耗材,但半成品較少。
這意味着來自加拿大、墨西哥的生產資料進口對維持美國製造業的運作很重要,但來自中國的生產資料進口對美國的再工業化(包括基礎設施建設)更重要。近年來,美國折騰過不少看似快意恩仇、實則慌腔走板的制裁,如港機、軌交,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2023年4月美國生產資料進口的來源分佈
特朗普還需要中國在金融和美元方面幫助美國。即使沒有“特朗普減税”,美債也危若累卵,美國需要中國增持美債,至少不減持美債。
中國依然是美債的主要持有者之一。中國繼續大幅度減持意味着“天塌下來不再有高個子頂着”,有可能導致更多國家央行和私人機構減持。美債現在主要靠美國的商業銀行和機構在購買,一方面利息居高不下造成債息倒掛,危害銀行利益;另一方面也擠佔可投資資金,危害MAGA的“公私合投”。美國商業銀行已經沒有繼續吸收美債的空間了,最好還是拉來更多的外國央行和私人機構購買,特朗普需要中國帶頭。
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和各種換匯協議在不動聲色地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中國的注重點在國際貿易結算。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外貿國家,只要中國進出口有可觀部分本幣化了,國際貿易非美元化就紮實上路了。中國對於貨幣的投資和儲蓄功能還不注重,留在後面再説。
但國際化的人民幣對美元霸權是比多少艘航母都厲害的威脅。作為製造業超級大國和世界貿易雙中心之一,人民幣國際化實際上是渠已成,等水到了。
特朗普對非美元化對MAGA的致命打擊很明白,所以有威脅金磚國家不得推行金磚幣之舉。但他也很明白,人民幣國際化的油門只在北京的腳下,他要不想砸自己的腳,只有不去搬那塊大石頭。
特朗普依然想與中國大打貿易戰,但四年“冷靜期”、馬斯克的“內幕消息”和美國經濟現實,也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貿易戰對美國的損害更大。但漫天要價、就地還價是他的本性,所以競選時“60%關税”的大話一定要説足,但上台後,就急轉彎了。
在就職演説中,特朗普除了説到中國控制巴拿馬運河,意外地一點沒提中國。他也沒有“在第一天就對中國加60%甚至100%關税”,反而急切希望在100天內訪華,甚至“寧願不對中國加徵關税”。
特朗普從來就“愣”,但不傻。不排除他依然在“先禮後兵”,但他至少知道不能莽撞和一廂情願了。
MAGA從來只有一條路:美國做好自己的事。美國需要的是“比昨天更好”,把中國踩下去不解決問題,更何況踩中國屢屢使得美國崴了腳。
中國則在被踩中,越來越逆勢奮飛。説不定美國從歷史裏看到現實的影子:珍珠港是狠狠的一悶棍,但醒過來的美國最終壓碎了日本。
拜登全面開啓了“假裝不是冷戰的冷戰”,中國應戰的重點在於擴大內需,其次是穩定外貿和積極外交,特朗普上台只是加大了緊迫性。
擴大內需、拉動增長不僅是國內經濟振興的需要,也是抵禦關税壓力、降低對外貿依賴的最有力手段。中國不相信“一次把彈藥打空”,但確實在加強火力。
有意思的是,中國釋放出來的購買力可能首先被中國的“過剩產能”所吸收,然後才輪得到美國公司分一杯羹。更重要的是,中國主動捅破房地產“膿瘡”帶來的經濟低迷已經在觸底反彈。寒冷是難受的,但春意就要到來。
中國的房地產“媲美”美國的股市和美債。現在,中國開始療傷了,但美國的病還在加重。美國的股市和美債是“經濟精神分裂”,股市越紅火,美債危機越深重,特朗普的關税很可能推高通脹,減税則增加美債。清算之日還沒有到來,但在加速到來。
中國外貿重點從歐美轉向全球南方,一方面拓寬銷路,另一方面借道全球南方,既增加歐美的打擊面,又通過供應鏈主導全球南方的崛起,根本性地改變工業革命以來的全球大勢。
積極外交不僅面向“一帶一路”,也對歐美日韓內部的積極因素加以利用,建立中國的外交統一戰線。
首先走出困境的中國和正在走進困局的美國,這才是即將到來的世界大勢。特朗普的話要反着聽。在他大談美國遍地瘡痍的時候,他並不認為美國真的那麼無可救藥;在他大談黃金時代的時候,他倒是真看到大問題了
特朗普也在其他問題上展現了“不蠻幹”的趨向,不是一味迎合紅脖子。比如在移民問題上,特朗普意外地站隊馬斯克,支持通過H1B簽證引進美國需要的人才,還聲稱應該給所有美國高校畢業的外國學生直接發綠卡。美國的問題從來不是帶着技能和資金前來的合法移民,而是不受控制、無技能的非法移民。用綠卡吸引美國畢業的大學生、研究生是“美國賺了”,紅脖子不明白,特朗普明白。
特朗普的最終目標不是取悦於紅脖子,而是MAGA,這需要重建美國的製造業和能源、交通、信息基礎設施。
對於紅脖子來説,MAGA意味着回到過去的好時光,但MAGA不能通過“人人打螺絲”來實現。馬斯克代表的是美國的新質製造業,他對自動化、機器人、AI充滿狂熱,他能否説服特朗普還不好説,但特朗普在重啓化石燃料的開發和使用的同時,對中國電車到美國設廠持歡迎態度,或許説明他對於“通往過去好時光的路必須經過未來”並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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