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觀魚:花14億,奉俊昊還是救不了韓國人的科幻夢
雨清.

【文/新潮觀魚】
年初,李敏鎬主演的韓國首部航天題材電視劇《問問星星吧》收視、口碑全撲,警示在全球影視市場混出頭的韓國人最好別碰科幻題材。兩個月後,韓國“國寶級導演”奉俊昊帶着他的科幻電影上場了。
時隔6年,憑藉《寄生蟲》捧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的奉俊昊的新片《編號17》終於面世,該片集齊了羅伯特·帕丁森(《暮光之城》《新蝙蝠俠》)、馬克·魯法洛(“綠巨人浩克”)、託妮·科萊特(《利刃出鞘》)等好萊塢一線明星。

英國演員羅伯特·帕丁森和韓國導演奉俊昊,網友:誰到韓國都得學會比心
宣發上,華納兄弟絞盡腦汁“因地制宜”。在美國打的口號是“反烏托邦科幻喜劇”“全新、離奇的太空冒險”,走的是硬核科幻和黑色喜劇風;
到了中國內地,宣傳文案變成了“宇宙打工人求生歷險記”“當代打工人又名消耗體”“大銀幕觀賞宇宙打工牛馬的日常工作”,看着感覺很心酸。

宣傳語眼花繚亂,進影院一看,的確很“亂”,堪稱“地獄笑話合集”。
這是奉俊昊首次使用非其原創的劇本,該片改編自愛德華·阿什頓創作的科幻小説《米奇7號》 。原著在草稿階段就被PlanB公司選中,奉俊昊對故事感興趣,電影項目在小説2022年1月出版前就已開啓。
影片講述了主人公米奇(羅伯特·帕丁森 飾)在地球上一事無成,因為交友不慎被追債追殺,為了逃離困境他加入星際殖民計劃,沒看清協議就簽了,自願成了“消耗體”——上傳身體和記憶數據,成為飛船上反覆去世又不斷被打印出來的“耗材”。
在飛船上,米奇每天向死而生,專門從事高危工作,生存空間還不斷被壓榨:口糧隨時減半,工作生不如死。

米奇被太空不明物體撞斷的手在飛船外飄着,無人在意
新車碰撞測試不用假人用他;各種新病毒疫苗、毒氣身體測試用他;讓他冒着致死輻射干維修工作,還要求他脱掉手套看看身體能被灼傷成什麼樣;甚至還沒死透也被扔進飛船循環系統處理了。

米奇1號死了,米奇2號立馬被打印出來,2號死了,3號就來了……所以有了影片名字“編號17”的米奇,飛船上的人用他的生命學會各種新知識,“人類得以進步”。

一次死裏逃生後,“米奇17”意外發現“米奇18”已經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兩個擁有相同記憶與身體的複製人立刻意識到彼此的處境——“多重身”如果被發現,會被永久消滅。強勢的18號準備殺了軟弱的17號,這也讓17號意識到,每個複製人的人格不同,因此有了求生的慾望,他們陷入了困境。

雖然不是什麼大IP,書粉底盤不多,但因為導演是全球市場和西方獎項都買單的奉俊昊,製作公司PlanB、Offscreen等和發行公司華納兄弟都鉚足了勁。總投資約14.3億人民幣(製作成本1.18億美元,宣發預算8000萬美元),是奉俊昊所有電影中最貴的。
不過,該片目前全球票房僅4.8億元人民幣,業內人士預估,全球票房得達到19.9-21.6億元人民幣才能賺錢。
美媒Variety辣評:“要是華納兄弟能像科學家在《編號17》中重印羅伯特·帕丁森的身體那樣印鈔票就好了。”
作為一部R級電影,全片看下來,整體風格不是傳統商業片,也不夠作者電影,這種“擰巴”貫穿了全片。
一方面,奉俊昊肯定是有話語權的,即使在好萊塢工業體系下工作,這位拿了金棕櫚和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導演也有底氣堅持自己的創作思路。《編號17》能看到他以往作品《寄生蟲》《雪國列車》《玉子》等的影子,始終如一的對資本主義剝削和階級固化的諷刺,對物質文明的厭惡,對科技發展的反思,大反派都是剝削者,主角都是被剝削者。

另一方面,奉俊昊創作時核心觀點不止一個的表達慾望也在這部影片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更雜更滿更混亂了。他想探討的元素太多:
賽博勞工的“忒修斯之船”哲學悖論:假定某物體的構成要素被置換後,它依舊是原來的物體嗎?

克隆科技的倫理問題:克隆體面臨被去人性化和物化的風險,其他角色多次問米奇“死是什麼感覺”,米奇1號的女友也是2-18號的女友;

對資源爭奪、殖民擴張的抨擊,對文明衝突和生態文明的思考:貪婪的肯尼斯·馬歇爾(馬克·魯法洛 飾)對外太空殖民地“尼福爾海姆”的野蠻征服,對當地原住民“恐怖蟲”生命的蔑視(這段有點幻視《阿凡達》);
現實社會中“風險的外包化”:“消耗體”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工作,沒有人權,奉俊昊戲外感嘆近年來有太多一線勞動者因工作喪生;
對“白人至上”和種族主義的嘲諷:飛船領袖肯尼斯·馬歇爾和妻子每天抽“幸運兒”和他們共享晚餐,將此視為一種獎賞,將米奇視為該死的“耗材”,將白人女性視為珍貴的“生育工具”,挑選子宮打造“純淨”殖民領導團隊。

在“幸運晚餐”上吃吐了的米奇
其中的政治諷刺更是直白,不能説是“隱喻”,是明示了:
政客馬歇爾在選舉失利後,決定征服外太空殖民地,以此挽回自己的政治聲量。他在公眾面前作秀,私下滿口種族歧視,沉溺於奢華享樂;他的行事風格如邪教教主般瘋癲,言行浮誇,還擁有一羣死忠支持者。看看他愛噘嘴的動作,想到誰了嗎。

問題是,該片原定於2024年美國大選年上映,因為2023年美國演員工會罷工事件推遲到了今年。演員魯法洛也在近期的節目中透露,自己演的是“小獨裁者”,三年前拍攝的時候,他覺得這有點“過頭”了,現在再看,“我意識到演得完全不夠,我拍了部紀錄片。”

美媒Deadline報道截圖
所以,當初可能“揹着政治任務”的電影,如今在政治諷刺方面倒是“過季”了。
此外,上述話題全部是淺嘗輒止,沒有細節支撐,也沒有深度探討,如果放在十幾年前和《阿凡達》一起上映,也許能博得滿堂喝彩,只不過2025年了,難免讓人感到乏味和無奈。
科幻方面,視效沒有驚喜,“恐怖蟲”樣態似曾相識,讓人想到《沙丘》裏的沙蟲和宮崎駿《風之谷》裏的王蟲,還有奉俊昊以往作品《玉子》和《漢江怪物》裏的巨型生物,再一次證明韓國人可能真的不擅長科幻。
奉俊昊解釋稱,該片“不只是一部科幻片,是關於人性的”,“米奇的故事圍繞着一個普通的、脆弱的、無力的年輕人。”

《風之谷》裏的王蟲
目前,中外觀眾對《編號17》的評分驚人一致:豆瓣7.2,美國三大影評網站——IMDB 7.1,爛番茄77%,metacritic 72分。大家的觀感多是:不至於是“爛片”,算是合格的大銀幕作品,但是低於期待。
畢竟,沒有主題也是主題。這種元素堆砌的混亂和無序,與現實世界一定程度上互為映照——我們本身就生活在一個各種議題湧現的社會:AI、生物等技術發展帶來的進步與風險,全球化時代面臨的問題與挑戰,各種“覺醒”和平權話題被打上“政治正確”標籤,底層打工人的生存困境和工作環境裏存在的壓迫,霸權主義對他者的欺壓,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結構性壓迫。
看完《編號17》,很懷念拍出《殺人回憶》影史經典鏡頭的奉俊昊。

創作者一定清楚自己的掙扎和糾結,從生硬的好萊塢式英雄戰勝大反派的結局判斷,或許導演自己都沒想好怎麼在商業和作者表達之間找到平衡。

和電影裏的寓言一樣,現實世界的《編號17》,似乎成了好萊塢工業體系和奉俊昊職業生涯的“耗材”,不痛不癢,不上不下,像個“複製品”。亞洲導演想成為好萊塢新規則的書寫者,難度看來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