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極右翼“魔教”為何能“奪舍”韓國重要政治人物？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隨着尹錫悦彈劾案宣判日期在即，韓國的氣氛也愈發緊張。

沒有了尹錫悦的掣肘，針對他夫人金建希的調查效率也高了起來，還把韓國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都捲進了這場風波。

比如早年的韓劇女神“大長今”李英愛，就因為和金建希關係親密，給李承晚基金會捐款，自己還不承認，非要跟爆料的YouTube博主打官司。結果敗訴不説，還連帶着把她和金建希相識多年、經常光顧金建希的藝術展、孩子滿月時請金建希來吃席等細節變成了法院的證據材料。

如果憲法法院真的把尹錫悦挑落馬下，不知道還有多少韓國的“社會賢達”要露餡。以韓國現在的社會氣氛，達官顯貴人頭滾滾，恐怕只會引來民眾的叫好。

而就算彈劾通過，尹錫悦下台，韓國的極右翼勢力，會因此偃旗息鼓嗎？

若隱若現的“魔教教主”

尹錫悦在違憲審查過程中，多次通過電視講話、法庭辯論證詞等形式，編造間諜威脅，稱韓國的選舉系統早就被黑客操縱，國會選舉存在嚴重舞弊。編造的針對中國的指控，更是讓全世界見識了什麼叫腦洞大開。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表演還是得到了韓國極右翼社團的鼎力支持，其諸多離譜的陰謀論，也基本上承襲自極右翼社團的發明創造。

而韓國極右翼的“魔教教主”，是一個基督教牧師。

大韓耶穌教長老會“愛第一”教會網站首頁截圖，圖中人為全光勳。

全光勳，1954年出生於慶尚北道義城郡，户籍中的出生日期為1956年3月28日，改動出生日期的原因眾説紛紜，但確實在早期的教會和户籍中都有記錄。全光勳本貫完山全氏，與韓國前總統全斗煥是同宗。

全光勳從小就讀於義都小學、雙湖分校和光東工業高中。之後就開始投入宗教活動，先是加入復興會，替這個小教會當義工。之後入讀神學院，在青坡洞韓國神學院唸到第四年第一學期後主動退學，之後從唐山洞韓國神學院的夜校畢業，獲得了牧師資格證。

1983年，全光勳創立了“愛第一”教會，此後就一直以宗教人物的身份活躍在韓國各地。而且雖然他至今都自稱教派屬於耶穌長老會，但因為政見不合，2019年7月就已經被韓國耶穌教長老會開除。

能當教主的人，當然不會在乎開除這種凡人的煩惱。全光勳聲稱，他自己創辦了一個新的教派，所以他的牧師資格仍然有效。然而除了被“逐出師門”，關於他牧師資格造假的懷疑也從沒有停止過。

在韓國這種教會多如牛毛的國家，他一個自封的教主，是怎麼成為極右翼的領袖的？

1998年，全光勳創立了清教徒靈性訓練院並擔任院長，通過舉辦“清教徒精神靜修會”，而引起了韓國宗教界的注意，全光勳極具感染力的個人風格，為他爭取到了“新教復興者”的標籤。此後他一直以極端保守的歷史觀作為招牌，但對政治活動還是保持了應有的距離。

經過20多年的努力，和保守黨團地主、資本家、軍閥20多年的支持，2019年1月，全光勳當選為韓國基督教聯合會會長。當選之後，他按捺了20多年的政治野心終於可以重見天日。2019年夏天，全光勳就對保守黨投桃報李，在青瓦台附近舉行了禁食和祈禱會。9月，發起了文在寅下野鬥爭總部，全力鼓動反文在寅集會。2020年開始，全光勳開始“全國巡演”，在保守勢力支持者中的聲望一時無兩。

韓國全面學習美國憲法，又經過軍政府的統治和民主化鬥爭的艱難，所以對遊行示威有一套比較完善的登記管理制度，但對宗教團體主辦的祈禱、燭光集會等限制較為寬鬆。全光勳也是抓住這點，利用牧師資格，高調地將自己主辦的宗教集會變成了給保守黨進行鼓吹的政治集會，保守黨團需要全光勳教會信眾的選票，全光勳需要保守黨的社會關係和金錢支持。政教合流這種不體面的玩法，並不是沒人想到，只不過全光勳是做得最絕的那個。

自2019年以來，全光勳多次被指控、逮捕，原因包括違反《捐款和物品法》，在宗教集會上違反《公職和選舉法》替特定候選人指名拉票等等。2020年，儘管新冠疫情肆虐，但全光勳公然違反韓國政府的禁令，組織大規模的所謂宗教集會來反對文在寅，導致韓國多地爆發大規模感染。“在室外根本就不會被感染，哈利路亞！”，“得了肺炎的人，下週來禮拜的話，耶穌給你修復”，“得病死了也沒關係，我們的目的就是死”等等言論，是他當時掛在嘴邊的套話。

但他自己，確診後第一時間笑着上了救護車。韓國政府對他破壞防疫的處罰，也成了文在寅政治報復他的“罪證”。

從神棍到政棍

全光勳在“奪舍”尹錫悦之前，曾經幾次嘗試自己組建黨派，衝刺政治權力。但他領導的新教黨三次挑戰大選，均未能達到進入國會的最低要求3%的選票。隨着年齡增大，加上因為違法被剝奪政治權利，全光勳找到了更“短平快”的路。

戒嚴當天，全韓國都陷入了混亂，即使是保守黨政客，也都只能在錯愕中三緘其口。但全光勳當時正通過“全光勳TV”直播，他直接在直播中高呼萬歲和阿門，連篇累牘地給尹錫悦送上支持。之後長期組織大規模“宗教集會”，主題都是反對彈劾尹錫悦，要求修改國家安保法，要求解散共同民主黨等，從神棍到政棍，轉換得毫無障礙。

2025年3月1日，韓國獨立運動紀念日，全光勳在“大本營”首爾光化門召集了12萬人的反彈劾集會，並手握韓國國旗和美國國旗，在一陣陣哈利路亞的歡呼聲中，長篇大論“李在明當選，韓國會不復存在。我還不如直接去朝鮮生活”“你們首先要感謝上帝，當然對全光勳牧師也要心存感激，是我們選出了尹錫悦，並保護他到今天。共同民主黨必須解散”等暴論。

2022年9月，金建希女士粉絲俱樂部會長姜信燁律師拜會全光勳。

拜會之後，姜發表社交媒體帖子，稱“見到全光勳牧師，收穫了很多愛國知識。敵人兩次想要逮捕全牧師，是因為他們害怕，想堵住全牧師的嘴。但牧師懷着愛國之心，帶領光化門集會，拯救了尹錫悦總統，拯救了國家。我也將以見危受命的姿態，帶頭維護自由民主主義和市場經濟。”

法律上，尹錫悦與全光勳隔離得非常完善，但尹錫悦為戒嚴找的很多借口——間諜威脅、朝鮮滲透、選舉舞弊等——都和全光勳很久以前就在集會和YouTube頻道中宣傳的陰謀論高度重合，韓國國會的聽證會中，首爾警察廳長也佐證，稱尹錫悦長期沉迷於極右翼YouTube陰謀論頻道，並對內容信以為真。

隨着違憲審查結果的即將出爐，圍繞在第一夫人金建希、保守黨核心層的一些疑團必然也會得到“實錘”。金建希參與、尹錫悦構建的“極右翼朋友圈”到底多大，全光勳到底是不是第二個崔太敏（朴槿惠干政閨蜜崔順實之父，韓國統一教教主），很快就會有答案。

踢走左護法，又來右護法？

最可怕的是，尹錫悦之後，保守黨國民力量黨可能推出的接班人金文洙，也是資深的全光勳信徒，2019年正式註冊為愛心第一教會成員。

金文洙1951年出生，已經74歲，但在最新民調中，支持率僅次於小一輪的李在明，以18.1%的支持率，位列保守黨的候選人人選名單之首。韓國要是踢走了左護法，換上來右護法，全光勳真就要成無冕之王了。

金文洙早年是極左的勞工運動傳奇英雄，與為了競選才中年倒戈的尹錫悦不同，金文洙的右轉之路漫長得多。從抗議彈劾朴槿惠，到參與罷免文在寅，再到2024年，尹錫悦提名金文洙為僱傭勞動部長，結果在問答過程中金文洙表示“朝鮮半島被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國家已經滅亡了，我們的先輩是日本國籍。”這漫長但堅決而極端的轉向，與全光勳的“弘法”脱不開關係。

教徒羣體瘋狂，“尊者”無能為力

韓國基督教人口超過30%，一度有非官方統計稱超過50%。加上前文講到，韓國出於對言論自由保護，而對宗教集會、傳播管制寬鬆的社會背景，導致宗教已經成為極端政治團體的庇護，而且隨着韓國經濟、社會、民生下行，社會怨氣加重，宗教外衣掩蓋的極端政治派別已經隱隱有失控的趨勢。

最大的例證，就是圍繞尹錫悦的彈劾案，兩個陣營的支持者，已經將“盒武器”從大殺器變成了常規打擊。兩派只要有不滿，就會都將怨氣發泄在他們看來不公平的法官和檢察官身上，公開法官、檢察官甚至他們家人的電話、住址、社交媒體賬號，然後在線上、線下進行辱罵和騷擾。至於自發的“開團”，參與網上的論戰和罵戰，根據自己立場對對立陣營的人進行辱罵和舉報等騷擾，更是每天都在發生。

Facebook、Instagram和YouTube上一些韓國極右翼博主的賬户，甚至還公佈了法官和家人的照片，配上指控和主張，挑唆支持者採取現實行動。

比如在尹錫悦撤銷拘留後沒有立即提出抗訴的檢察總長沈雨廷，他的孩子們的Instagram被找到，之後就出現了大量的騷擾信息，“讓我們搶劫從午餐菜單到日記的所有東西”之類的恐嚇威脅更是不絕於耳。憲法法院代理院長文炯培、代理警察廳長官李浩英也被歸類為“威脅愛國公民的敵人”。

隨着政治鬥爭滲透到韓國社會的肌理當中，“盒打擊”也在侵入普通人的生活。在韓國一個在線社區中，發佈了一份包含1000多個支持彈劾意見的社交媒體賬户的名單，隨附還有一份“建議”，挑唆受眾進行現實行動。而由於韓國的電信實名制對外國軟件沒有作用，聊天室、論壇的“洗版”、“淨化”都得以在電報等匿名聊天軟件上得到統一的協調和調度。對政治分歧的爭論，幾乎已經是沒法屏蔽的全方位信息流。

目前韓國學界、法律界最擔心的，是由於這種極化信息的侵蝕和信息繭房的強大，導致憲法法院的裁決不僅不能展現應有的權威，平息爭論，反而會加大韓國的社會撕裂和互不信任。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些擔憂不僅非常現實，而且由於尹錫悦的作為，韓國只有繼續縮小總統權力這一條路可走。權力更小的總統，將更沒有能力改變現狀，而政治空氣污濁的狀態，可能還要繼續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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