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古利迪:俄羅斯從敍利亞轉向利比亞,歐洲面臨哪些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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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明·古利迪,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敍利亞巴沙爾政權的垮台與俄羅斯加強對利比亞的介入力度看起來是兩個毫無關係的現象。然而,俄羅斯朝利比亞的轉向卻是對巴沙爾政權垮台的直接回應。
雖然這樣的轉向凸顯了俄羅斯力量受到的限制,但這有可能增加歐洲和地區安全的風險。因為俄羅斯的力量被進一步地集中到北約的南翼防線,讓俄羅斯有可能利用利比亞與周邊國家的地區性分裂。
目前,利比亞的國內局勢依然被割裂:位於的黎波里、得到國際社會廣泛承認的民族團結政府(GNA),以及哈利法·哈夫塔爾(Khalifa Haftar)領導下、控制了東部地區的利比亞國民軍(LNA)。這樣的對立讓外部勢力能夠利用利比亞的不穩定來服務他們自身的區域議程。
有報道稱,去年12月,一架俄羅斯“伊爾-76”運輸機從敍利亞的赫梅米姆空軍基地出發,飛往利比亞。這可能代表着與利比亞國民軍有關聯的私人軍事承包商已經加強了俄羅斯在利比亞的存在。

2024年12月13日,衞星圖像拍攝到俄軍正從敍利亞的赫梅米姆基地裝卸軍事裝備。 圖源:路透社
衞星圖像拍到了處於拆解狀態的卡-52武裝直升機與S-400防空導彈系統,表明俄羅斯計劃重新部署一批關鍵軍事裝備。意大利國防部長圭多·克羅塞託(Guido Crosetto)警告,(俄羅斯)從敍利亞到利比亞的重新部署意味着“敵對方的海軍能力”距離意大利的海洋空間只有“兩步之遙”。
不管是一種機會主義路線的體現,還是代表着完整的戰略規劃,莫斯科出於挫折與資源受限所採取的舉動都可能重塑區域安全形勢,這遠遠超出了支離破碎的利比亞國內局勢。
這樣的戰略轉向是在西方正前所未有地從整個非洲收縮的背景下展開的。法國被迫從馬裏、布基納法索、尼日爾、乍得和塞內加爾撤軍,不僅標誌着持續了數十年之久的地區安全架構崩潰,也代表整個後殖民時代秩序的瓦解。而這個秩序(無論多麼不完美)都曾一度穩定該地區的局勢。美國撤出尼日爾後製造了戰略真空——莫斯科似乎急於填補這一真空。
對莫斯科來説,利比亞提供了一個重新施展影響力的理想平台,而之前在敍利亞的平台已經陷入質疑。類似敍利亞的情況,利比亞四分五裂的國內局勢也為外部勢力提供了介入的棋盤。
然而,在敍利亞提供了通往黎凡特走廊與以色列家門口的通道同時,利比亞則提供了通往非洲戰略縱深的圖景,讓俄羅斯有能力向薩赫勒地區投射力量。在敍利亞,俄羅斯的主要目標是鞏固一個困境重重的盟友。但在利比亞,俄羅斯的目標反映了更大的雄心——而該地區的反西方情緒與脆弱的政府則提供了一展雄心的肥沃土壤。
莫斯科的一個長期願景就是在地中海沿岸建立持久的海上存在,這意味着擁有全年可供使用的港口以及部署海軍艦艇的能力。俄羅斯也尋求控制或影響途經利比亞的貿易或能源路線,這將使俄羅斯有能力在能源路線和關鍵基礎設施方面向歐洲施壓。

利比亞局勢,藍色為民族團結政府控制區,橙色為國民代表大會支持的東部政府控制區
俄羅斯將利比亞視為進一步鞏固其在薩赫勒地區地位的穩定錨。因為西方國家從薩赫勒地區的撤退、西方支持的地區國家政府受到削弱的事實會帶來機會。從利比亞的石油、蘇丹的黃金到尼日爾的鈾礦,控制北非國家的資源將有助於俄羅斯實現更廣泛的力量投射目標。
利比亞地理上的中心位置放大了其戰略價值,提供了朝多個方向的影響力:向北可影響歐洲,向南可抵達薩赫勒地區,向西可輻射馬格里布地區。這種地理中心位置帶來了行動層面的複雜性,對俄羅斯的影響力構成考驗。廣袤的撒哈拉沙漠帶來了後勤補給上的挑戰。不過,即使俄羅斯僅在利比亞東部維持有限的存在,也能對地中海和橫跨撒哈拉的重要通道發揮重要作用。這些戰略考慮説明了為什麼利比亞不僅僅是(俄羅斯在)敍利亞影響力衰退的替代品,相反,它可能是莫斯科新的試驗場。
俄羅斯面臨的制約因素(包括人員招募的挑戰和對烏克蘭的兵力投入)可能會讓利比亞支離破碎的勢力格局變得有吸引力。此外,在失去了敍利亞的空中橋樑後,確保和擴大俄羅斯在利比亞的立足點對於維持莫斯科在非洲更廣泛的行動來説也變得更加重要。
與需要在敍利亞維持昂貴的軍事部署不同,在利比亞,莫斯科可以通過私人軍事承包商、特定的武器供應與政治槓桿的組合來施展影響力——考慮到俄羅斯目前面臨的制約,這是更合適的行動模式。
目前,俄羅斯與土耳其在利比亞開展的競爭與戰術合作之間維持了小心的平衡。相比雙方在敍利亞內戰期間曾激烈地對抗,如今在利比亞的競爭顯得更加剋制與務實,主要依靠代理人和軍事資產來維持影響力,而避免了公開對抗。
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支持哈夫塔爾的利比亞國民軍,而土耳其則通過無人機和軍事顧問支持的黎波里的國民軍,這種態勢有助於形成“可管控的不穩定”——即雙方都無法取得決定性勝利,從而確保任何一方都不能單方面主導利比亞的戰略走廊。
不過,對俄羅斯來説,這場較量可能不僅僅是出於戰略目的——也可能是在敍利亞被土耳其擺了一道之後,俄羅斯試圖與對方算賬的一次機會。
俄羅斯朝利比亞的轉向也影響到後者的北非鄰國,如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這兩個國家均與利比亞接壤,因此利比亞國內衝突的結果直接影響着他們的利益。
突尼斯與阿爾及利亞在關鍵地區問題上的立場幾乎完全一致——主要是因為阿爾及利亞大力支持突尼斯總統凱斯·賽義德(Kais Saied)。阿爾及利亞是體現該地區錯綜複雜局勢的一個代表性國家。雖然與莫斯科有着深厚的軍事科技合作以及重要的聯盟關係,阿爾及利亞依然對俄羅斯不斷擴大在利比亞的軍事部署表達了擔憂。
然而,這些戰術上的分歧並沒有破壞俄羅斯與阿爾及利亞更廣泛的戰略伙伴關係,其基礎是兩國之間密切的軍事技術合作,以及阿爾及利亞作為莫斯科軍火出口最大客户之一的地位。
但俄羅斯在利比亞的存在所產生的影響不會侷限於該地區,對歐洲也會產生嚴重影響。在利比亞行動的俄軍部隊具備在歐洲關鍵基礎設施的周邊區域部署先進武器與從事破壞的能力,這意味着海上航線、海底電纜和能源走廊處於更易遭受干擾的狀態。

2024年6月,俄海軍與埃及海軍舉行聯合軍演(視頻截圖)後,抵達利比亞的託布魯克港開展交流。
西方國家從薩赫勒地區的撤軍加劇了上述風險,而與瓦格納有聯繫的實體已經在當地建立了落腳點。那些實體從蘇丹的黃金開採活動中獲利,並深度嵌入到當地的權力結構中。
由於安全局勢不斷惡化,薩赫勒地區的極端分子活動範圍不斷擴大,產生了可供俄羅斯發揮經濟與外交影響力的重疊危機。
但導火線依然存在。如果俄羅斯部署先進的防空系統,或者土耳其大幅加強軍事投入,利比亞的力量對比就會發生變化,進而可能引發更激烈的代理人衝突,這會對該地區產生深遠的影響。
俄羅斯對利比亞重新轉向的最終影響取決於其有多大的能力兼顧相互衝突的利益訴求。利比亞的國內局勢相比敍利亞更加支離破碎,這造就了一種不穩定的環境,導致任何一點微妙的行動都可能造成不成比例的巨大影響。該地區已經充斥着多個外部干預勢力,一個失誤就可能使其陷入更深的干預循環。
俄羅斯從敍利亞轉向利比亞表明,即使是一個實力受到限制的大國也能對地區構成重大挑戰。俄羅斯以更加靈活的方式介入利比亞,增強了其在西方從非洲的歷史性撤退時期利用弱點的能力。利比亞已成為俄羅斯擴大在薩赫勒地區影響力、威脅歐洲戰略基礎設施和提升其全球地位的跳板。
美國及盟友面臨的挑戰是如何遏制俄羅斯的野心,同時避免北非陷入進一步分裂。如果俄羅斯在利比亞不受阻礙地站穩腳跟,那麼它將在地中海和非洲給歐洲製造麻煩。
這裏面的利害關係重大:在管理俄羅斯的利比亞賭局方面,任何失誤都可能會開創地中海地區大國競爭的新紀元——而這一回,歐洲的命門近在咫尺。
(原文發佈在美國“國家利益”網站,原標題:“俄羅斯在利比亞的推進應該警醒美國與歐洲。”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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