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舟:鋼鐵行業的興衰足以告誡特朗普,拯救美國,藥方在中國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江宇舟】
4月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正式發動全球“關税戰”。其在白宮簽署兩項關於所謂“對等關税”的行政令,宣佈美國對所有貿易伙伴設立10%的“最低基準關税”,並對某些貿易伙伴徵收更高關税。
不過,白宮也表示,鋼鐵和鋁進口產品將不受新關税影響,為美國國內買家提供一定緩衝。
這一“例外”安排,背後是特朗普政府及美國相關行業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問題。
自3月12日起,美國對所有進口鋼鐵和鋁徵收25%的關税,按特朗普及其團隊的説法,要“恢復美國貿易關係的公平性”、“打擊非互惠貿易”,保護美國鋼鐵行業不再持續受到“世界各地不公平貿易行為的傷害”。然而,由於這項法令涵蓋廣泛,連螺絲、釘子等細小零部件都囊括在內,因此實施之後,已在美國業內引發混亂,軟肋盡顯。
單談鋼鐵一項,過去150年,美國鋼鐵業經歷了一波完整的潮湧浪流,既有過睥睨全球的輝煌——巔峯時期獨佔世界產量2/3的輝煌;也有過星散零落的沉鬱——一系列聞名遐邇的品牌與產線漸行漸遠。這構成了美國實體經濟的縮影,在鋼筋鐵骨日益蒙塵的無言傾訴中,不思進取的貿易保護主義最終將走向何方?

150年間美國粗鋼產量全球佔比變動情況數據來源:五礦經研院
一、美國鋼鐵的輝煌與落寞
相較於美國的國家歷史,鋼鐵行業所經歷的歲月更為悠久。早在美國建國的一個半世紀以前,詹姆斯敦就流出了冶煉的鐵水,此時的“五月花”號也才剛剛抵達新大陸。
但美國鋼鐵真正的勃發在19世紀中後期。1873年,全美生產了22萬噸鋼材,到1900年,這個數字擴張了50餘倍,達到1140萬噸,超過英國和德國工業的總和。到一戰前夕的1913年更是超過了英法德三國總和,成為了當之無愧的鋼鐵巨無霸。

19世紀後期至20世紀初,美英德三國鋼鐵產量對比數據來源:世界鋼鐵工業協會數據
美國鋼鐵業之所以能在短短半世紀內,就遠超其他資本主義國家,得益於以下幾點:
首先是技術上大規模的更新換代。自19世紀60年代開始,包括貝塞麥轉爐鍊鋼法、西門子-馬丁敞爐煉解法紛紛引進,甚至還發生了貝塞麥將技術贈予安德魯·卡內基這樣的戲劇故事,大洋彼岸的美國與當時世界島的中心沒有代差。

貝塞麥(左)、卡內基(右)和使用貝塞麥鍊鋼法的工廠(中)
管理運營模式更是自創先河。以卡內基為代表的垂直整合被寫入了商業教科書——通過控制鐵礦石、煤炭等原材料、運輸鐵路和生產線在內的全產業鏈,形成供產銷一體化,讓卡內基鋼鐵公司成為了那個時代的“鏈主”。正是在1901年,卡內基鋼鐵公司與其他企業合併成立了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成為全球首家市值超10億美元的企業。未來20年,它的產量將會提升4倍,生產份額峯值甚至能達到全國的三分之二。

美國鋼鐵公司財務委員會, J.P. 摩根(左五)也是其主要負責人。圖片來源:哈佛商學院,貝克圖書館
企業運營和組織管理構建了行業運行的微觀生態,美國地理和產業大縱深從宏觀上拉起了一片廣闊場景。就在美國近代鋼鐵工業起步的1860年,鐵路里程已經高達4.9萬公里,先於鋼鐵半個世紀超過了英法德等國的總和,其中九成以上是20年內興建。
鐵路以及海運、內河航運帶動起的交通物流,由此連結的各行各業:鋁業、玻璃、汽車、機械、電氣、軍工、造船,乃至隨後陸續出現的航空、汽車、家電、食品罐頭……讓美國從能源礦產直到終端製造編織起了一張細密的產業大網,鋼鐵在其中無孔不入,受到場景的滋養又不斷延伸着場景,搭建起現代文明前所未有的大工業模樣。

圖表來源:盧鋒,鋼鐵產業轉移與中國鋼鐵崛起——目前我國鋼鐵業形勢特點與政策選擇,2016-10。
也不能否認這一階段美國的保護主義確實發揮了作用,筆者曾在《歷史告訴我們,中國不必懼怕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回潮》回顧過美國保護主義的歷史淵源。1873-1890年間美國針對英國鋼鐵製品的關税從未低於50%。正如特朗普在就職演講中還推崇有加的威廉·麥金萊所説:“我們領到的這些(產業領先的)獎盃,都經過數十年的保護關税。”

麥金萊(1843-1901)以關税聞名,特朗普上任後,又將位於阿拉斯加山脈中段的北美最高峯德納裏山改回舊名麥金萊山。
但與如今的特朗普、班農、納瓦羅之流有所不同的是,美國當年的保護主義更多還是權宜之計:利用關税的“窗口期”,美國的鋼鐵企業致力於降本增效與產業打通。而關税引發的貿易戰也讓美國決策層包括麥金萊本人都開始思索新的方向,就在遇刺前一天,他還在演講中表示“商業戰是無利可圖的,善意的政策和良好的貿易關係才能避免報復……”
以鋼鐵行業為例,到19世紀90年代末期,此時正是麥金萊任內,隨着美國鋼鐵製品競爭力的逐步領先,對進口鋼材的關税,也開始逐步放寬。

1870-1913年美國製造業平均關税税率(左)和幾種主要產品的關税税率(右),其中鋼鐵關税是下降較快的。Yeo Joon Yoon:Tariffs and industrialization in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America: the role of scale economies,2020-5。
接踵而來的兩次世界大戰都幾乎沒有波及美國本土,雖然也有大蕭條的困擾,但美國經濟總體上仍在高速發展,尤其在各主要國家紛紛捲入大戰時更是鶴立雞羣。美國的鋼鐵工業到二戰時期更是登峯造極,累計產量達到4億噸,比一戰時多了整整25倍,也是蘇聯的5倍、英國的7倍、日本的12倍。到1945年,美國鋼產量佔到了全世界的63.92%。
但就在美國向着全球帝國蜕變的歷史進程中,看似紅火的鋼鐵產業也悄然入秋。
表面來看,二戰後二十多年,美國的鋼鐵行業依舊平穩發展,產量在波動中仍在不斷推升,投資也持續增加,尤其是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刺激了鋼鐵需求,產能利用率在大多數時間裏都處於80%上下,最高甚至可達100%。

1965年建成的聖路易斯不鏽鋼大拱門(左),至今仍然是西半球最高的人造紀念碑。而1973年竣工的世貿中心(右),則是鋼框架套筒結構。這都是美國鋼鐵落日餘暉下的地標。
但此時全行業已經陷入到“船大難掉頭”的瓶頸,過早鎖定的技術路線日益僵化,“獨孤求敗”中滋生出了惰性與幻想。美國鋼鐵企業和工會有了自己的舒適區間,對內沉湎於福利和補貼、對外排斥進口和技術,曾經的先發優勢漸漸被外面的世界所逆轉。
就在20世紀中葉,美國鋼鐵企業依然依賴平爐鍊鋼技術,到1970年,日本和歐洲已經開始普及更高效的氧氣頂吹轉爐,而美國的普及率還不到一半。1973年,日本的鋼鐵工業全員生產率已是美國的1.43倍。從1975到1980年,日本連鑄技術的普及率一直保持在美國的3倍以上。當時內容積超過3000立方米的大型高爐,蘇聯有8座、日本有7座,連韓國都有2座,而美國僅有1座。

不同鍊鋼技術佔比變動(單位:千噸)。得益於電路鍊鋼和廢鋼回收能力的提升,美國鋼鐵技術在過去30年又有所領先,但規模效應已大不如初。圖表來源:Mysteel
當美國變成世界島的中心時,反而對技術沒有那麼靈敏了。
當這些技術更先進、更為價廉物美的鋼材暢銷全球、乃至出口到美國市場時,美國的優勢已經漸漸削弱,而中東戰爭引發的能源危機更是雪上加霜。到1978年鍊鋼的能源成本已是20世紀70年代初的4倍。
面對自身衰退與外部競爭,美國鋼鐵企業卻更熱衷於促使國會通過鋼鐵工業保護法案,設立貿易壁壘,以此抑制進口鋼材的衝擊。並且在一輪輪衝擊中還不斷打着環保、研發、融資擔保等名義,尋求政府的補貼和扶持。
此外,美國還將貿易壁壘向產業鏈下游延伸,自1981年5月起實施的“汽車自願限額協議”促使日本各大汽車公司不得不在美國投資建立跨國的美日合資汽車廠。美國猶嫌不足,又在1984年推行“鋼材自願限額協議”,壓制日本車企採購本國鋼材,並逼迫日本在美鋼鐵企業合資興辦,再將產品供應在美國的合資汽車廠。
這也很符合我們印象中對美國權貴們的觀感,那就是當他們看似“義正辭嚴”地誣陷栽贓別人如何破壞市場之時,其實類似手段早已被他們自己玩得爐火純青。
更有甚者,隨着金融市場的熱度逐漸蓋過實體經濟,賺快錢的習慣已然形成。美國鋼鐵巨頭往往將利潤用於維持高股息和短期股東回報,而非技術升級。從1970年到1990年,美國鋼鐵公司的研發投入佔比不足1%,部分年份甚至只有0.5%到0.6%,而同期日本企業研發投入在3%到5%。
老闆和股東們的小金庫不斷上漲,越來越多的廠房卻漸漸凝固了時光。按1978年的美元不變價計算,1969年到1978年,美國鋼鐵工業的資本支出每年平均為29億美元,較前10年平均每年減少3億。1978年美國鋼鐵相關設備使用超過20年的佔到2/3,其中近1/3使用年限突破25年。
這還是在號稱產業大規模空心化開啓的80年代以前。
當此之時,工人的福利也成為盛世必要的點綴。曾經的美國敍事是:一個產業工人的工資完美覆蓋一個家庭的“1234”——能夠養活一房、兩車、三娃、四狗。二戰後,工人維權與罷工風起雲湧,而在蛋糕怎麼都能做大的歲月裏,美國政府、企業、工會的博弈也總能在指縫中漏下些許金屑。美國鋼鐵協會曾有統計,1954年至2003年,半個世紀的鋼鐵價格漲幅是220%,消費價格指數漲幅為540%,而鋼鐵業的平均工資漲幅突破了900%。
可是工資再漲也漲不過資本的膨脹,美國鋼鐵公司就曾有5年股價暴漲60倍的“光輝記錄”,在這樣的節節勝利背後,卻是我們經常看到的一張圖——除了最富有的那羣人,大家的相對收入都在穩步下滑。

美國不同層級的收入佔比情況。半個世紀以來,只有最富有的5%人羣,其收入佔比還在不斷上升。圖片來源:路透社
正是在上述因素的疊加下,美國鋼鐵的競爭力日益下滑。早在1984年,美國噸鋼主要投入成本就達到403美元/噸,遠高於其主要的競爭對手。

1984年美國與歐日巴韓各自噸鋼投入成本對比數據來源: 上海鋼聯研究中心轉引自AdamsandMueller(1986,107)
前文提到的美國鋼鐵公司,曾經頭頂行業冠軍明珠大半個世紀之久,卻在上世紀70年代以後,被如今謀求收購它的新日本鋼鐵公司所取代。此時,日本鋼鐵業通過精益生產和連續鑄造技術,總體成本已經低於美國30%。
當20世紀最後一個十年到來時,美國人正在歡慶冷戰勝利,鋼鐵行業的格局變化卻已是天翻地覆。此時,一個新的製造業大國,已經開始蓄勢待發……

19世紀以來全球鋼鐵工業演化格局圖表來源:鄭國棟等,典型國家鋼鐵產業發展路徑與啓示,2021-6。
後面就是我們所熟悉的當代史。
二、貿易戰的悖論與命運
特朗普在他的第一任期,已經嘗試對進口鋼鐵加徵25%關税,讓部分閒置產能得以重啓,本土鋼材價格、就業與產能利用率也有微量增長,其中產能利用率一度從75%上升至80%。
但在一時提振的背後,行業整體依然在掙扎,高端鋼材的進口占比依然在30%左右徘徊,企業效益在震盪中繼續下滑,產能利用率在短期突破80%後又迅速回落至2024年的77%,以花崗岩城為代表的一批生產線,在短短五年內就潦草關閉,成了名副其實的“開封府”。

美國鋼鐵公司與紐柯鋼鐵公司六年營收與淨利潤圖表來源:Mysteel
最為諷刺的是,隨着企業效益的下降,美國鋼鐵企業又開始呼喚更大的保護主義。正在競選的特朗普自然照單全收,並在當選後上演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包括鋼鐵行業在內的美國製造業勞動生產率變化(實線為龍頭企業,虛線為其他企業),由此可見,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根本沒有阻止生產效率的下滑。圖表來源:紐約聯儲
歸根結底,MAGA的敍事刻意簡化了保護主義的真實邏輯,彷彿“關税加徵—進口漲價—產業迴流—國內繁榮”成了必然,整個敍述完美規避了生產關係的改革、利益集團的重組、技術攻關的土壤、產業體系的重構,成了新的“唸經”。
更何況,它還刻意隱藏了國際政治經濟學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不僅是中國這樣主權獨立的大國會堅決捍衞自己的權利進行反制,即使再買辦的國家,面對特朗普這樣砸了櫃枱、“無買可辦”的局面,哪怕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用價值也要抵抗一波。
在全球性的反制之下,下游製造業成本飆升,又導致了下游的裁員。據美國國際汽車經銷商協會統計,僅鋼鐵等金屬製造業的關税,就導致美國至少14.6萬個下游崗位流失,而鋼鐵行業新增就業不過區區1.2萬。
回顧過往的歷史,一國如果要發動貿易戰,之所以能夠達成目標,關鍵在於集成配套,包括核心技術的封堵、產業關鍵鏈條的卡位、金融收割的配套、政治干涉的壓陣,必要時還能發動盟友們的狼羣撕咬。但是美國近十年的貿易戰,已經在逐步偏離系統集成的方向,不涉及生產關係靈魂深處的貿易保護,非但沒有讓實體更加強大,反而助長了不思進取,鋼鐵產業正是其中的一大縮影。
美國的一次次貿易戰,反而削弱了自己“可持續涸澤而漁”的能力。這樣的故事難道美國選民不懂嗎?
這就是另一個一言難盡的問題,早在大選時期,民調顯示選民們最認可特朗普的政見就是“拼經濟”。即使到現在,仍有超過四成的選民認可特朗普的關税政策。
我們有理由懷疑美國的“快樂教育”所培養的大批計算機都按不利索的基層勞動力,成為了資本主義版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特朗普所推崇的麥金萊總統時期,卡內基鋼鐵公司用20年的努力,將鋼軌的單價由36.52美元降低到了12美元,這是大工業時代從技術到管理的一整套複雜系統集成所變出的“魔法”,這樣的進步也讓美國由保護主義的橋頭堡,轉向更為自信的開放提倡者。
而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關税大棒後,2021年,美國本土出產的鋼鐵價格卻一路飆升,到2021年一季度,已經比全球市場均價高出68%。

美國鋼材價格與中歐日對比(單位:美元/噸)圖片來源:鋼聯數據
還記得上一節中,美國在不同階段的鍊鋼技術分佈嗎?上世紀70年代以後,電爐鍊鋼漸趨主流,當年押注該技術路線的美國紐柯鋼鐵公司,成長為美國最大的鋼鐵公司。其高管曾在1986年公開嘲笑過鋼鐵貿易保護政策:
“一旦價格開始上漲,鋼鐵公司開始盈利,它們就停止了現代化。除非你處於激烈的競爭壓力之下,把它變成企業生存的一個問題,否則你就會重蹈覆轍,沒有其他答案。”
如今,它卻又成為了新的貿易保護鼓吹者。
套用一句公知體:到底是什麼樣的體制和環境,能讓一代代屠龍勇士變成惡龍?

特朗普展示他簽署的法案
三、“破繭”新路的啓迪與期待
2019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伯利恆市傳來一陣爆炸聲,曾經的世界第二大鋼鐵公司——伯利恆公司總部就此灰飛煙滅。

爆炸前的伯利恆工廠,已是鏽跡斑斑,當年還被寫入美國暢銷書《鏽蝕:人類最漫長的戰爭》。
鮮為人知的是,這座鋼廠與100多年前的中國淵源頗深。正是在1911年8月,行將滅亡的清朝與該廠秘密簽訂了《伯利恆合同》,約定由其代表美國政府向中國提供貸款,用於發展中國海軍建設。條約還特別規定,由其協助對中國的製造、槍炮彈藥和船塢設施進行改良。
這份合同表明,20世紀初的中國已經漸漸明白了鋼鐵及其下游產線的重要性,不再單純滿足於工業終端成品的採購。可是隨後的時局混亂,讓中國的鋼鐵工業依然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直到1949年,全國鋼鐵產量僅有15.8萬噸,佔全球份額的0.1%,人均不到6兩,還不夠打一把菜刀。
還記得開篇介紹的1873年美國鋼鐵產量嗎?——22萬噸。
這就是新中國鋼鐵工業的起點。
第二年,中國的鋼鐵產量達到了61萬噸,翻了兩番。在抗美援朝還在激烈進行的1952年,產量已經達到132.9萬噸,和其他主要工農業產品一樣超過了歷史最高水平。當年全國共恢復和擴建了高爐34座,平爐26座。
1958年9月,新中國建成的第一個大型鋼鐵基地中的第一座大型高爐,在武漢流出了第一爐鐵水,毛主席事先有言:“三顧茅廬也要看到你們出鐵!”那一刻,他和3000多名武鋼職工和羣眾共同親眼見證。“鋼鐵元帥升帳”,成為了老人家後半輩子描繪現代化工業時,最樂意打的比方。

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自此拉開序幕,延續至今。
到20世紀90年代,中國成為了產量首屈一指的鋼鐵大國。而美國伯利恆鋼鐵公司各條生產線卻於1996年開始陸續關閉或出售,直到2003年關閉。歷史在不經意間完成了它意味深長的輪迴。

世界各地和主要鋼鐵生產國的歷史鋼鐵產量,由此可見,貿易保護對美國產能刺激相當有限,而世界鋼鐵產量與中國已經高度共振。圖表來源:國際鋼鐵協會
與美國相通,中國鋼鐵工業的崛起同樣離不開場景激增,尤其是2000年後快速工業化與城市化推動鋼鐵需求激增。基礎設施建設的加快、製造業的擴張、出口導向的需要、從家電到汽車,各項消費場景的推動,使鋼鐵消費量持續攀升,刺激產能擴張與技術升級。
但作為比19世紀的美國起點更低的後發國家,中國註定要走一條更為荊棘叢生的趕超之路。即使到本世紀初,已經成為世界鋼鐵產量頭號大國的十年之後,業內面臨的問題依然和幾十年前病出同源:產業集中度不夠,甚至逆集中發展;在高附加值端產品的產量、質量、品種、規格上存在較大差距;在新工業、新裝備、新技術原始性開發及工程化方面存在差距;企業能耗偏高,環保上存在較大差距,不利於可持續發展。
這些問題直到今天都不能説完全解決。隨着發展轉型期的到來,中國鋼鐵行業的發展的瓶頸也和宏觀基本面一樣,呈現出多項週期疊加的錯綜複雜。更何況中國在原料上存在着天然的依賴,圍繞供應鏈的安全、技術的突破、產能的消化、組織的優化、定價權的爭奪……這些有待破局的問題背後,是一個國家在信息化、智能化時代,如何實現資源配置在傳統產業與新技術、新模式之間兼容,所必須經歷的大考。
筆者始終認為,產業本身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傳統制造業、基礎加工業作為實體經濟的軀幹與經絡,與各生產生活場景的響應聯動,本身就是一個經濟體新陳代謝、健康與否的轉化。基礎行業一樣可以擁抱高新技術迭代發展,生產加工一樣可以實現與其他行業的融合發展並釋放規模效應。
我們不否認推動國際分工、遷移一定規模產能的必要性,但這並非意味着可以隨意給任何行業貼標籤,分出三六九等。更不是隨着經濟發展、技術進步,工業國就要將自己的實體產業悉數送出,轉而享受所謂的生活。更何況,事實已經證明,能夠享受這種遷移後生活的人,本就越來越少。
這種濫用“雁行理論”的惡果,正隨着以特朗普關税、“鐵鏽帶”悲歌為代表的種種亂象,讓我們在隔岸觀火中,有充分的時間與案例覆盤思索。現代化並非是照搬照抄,也並非要將人家踩過的坑悉數再踏一遍。
對於傳統與高新相互融合、彼此促進的關係,可以説,我國的頂層設計對此一向清晰不移,站在當前的歷史節點,當美國的行業在一遍遍呼籲政府貿易保護時,中國業內更多在討論的卻是如何更好地實現先進技術的引進與消化、推動本土創新、發展高附加值商品、發揮體制優勢驅動資源配置效率、兼顧國企承擔戰略任務並以混改引入市場活力、推動行業集中度進一步提升……我們的方向正在逐步清晰。
隨着產能的釋放、技術的革新、市場的開拓,時代也在軟實力營建上給我們提出更多前所未有的問題,如何從鋼鐵大國走向強國?背後是運營維護、標準設計、定價機制、國際合作等等新的歷史課題。
在過去20多年的歲月中,我們的鋼鐵行業圍繞着爭取定價、維權破陣、優勝劣汰、跨國協調湧現出一系列精彩的故事。與躺在功勞簿上暮氣沉沉的原有領先相比,我們顯示出更為蓬勃的朝氣,也將面臨更為艱鉅、但一定華麗的自我突破。
囿於篇幅,本文不再對此具體展開,但這不僅僅只是中國鋼鐵的故事。在多篇前文中,筆者一直在推敲包括產能、資本、技術、基建、運營、物流在內的“一攬子出海”,而這背後正是軟硬實力相融合的提高,並在雙循環的廣闊空間中實現場景從挖掘、利用直到賦能再擴大的良性循環。就在3月17日召開的民營企業家座談會上,也再次提出了各類生產要素的使用、管理、保護機制,一場更為宏大也更為精細的“破繭”正在上演。
就在伯利恆鋼廠爆破的2019年,萬里之遙的武鋼一號鍋爐也緩緩熄滅,但就在百米開外的地方,新的鍊鐵集控中心已經拔地而起,改組後的寶武集團已經打造了更新式的無人鋼廠。
2021年,武鋼一號高爐入選第五批國家工業遺產,遺址公園也在不久後揭幕,向來來往往的人們講述着無論如何發展,都必須永不褪色的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實事求是和與時俱進。

這樣的舊貌新顏,在全國還有很多,出現了形形色色的“破繭”新生:
北京石景山首鋼大跳台正在講述由火焰到冰雪的奇緣,跳台底下,無人駕駛汽車絡繹不絕;陝鋼老廠房已經成為城市記憶博物館,創意園、產業園中設計交流、藝術展覽、品牌發佈、創意活動連綿不斷;鞍鋼集團的礦山修復能讓復墾率突破90%,休閒旅遊、綠色採摘、苗木培育琳琅滿目;中冶賽迪在推動重慶鋼鐵產業智能化、綠色化的同時,還加持建設高新區城市智能綜合管理服務平台和智慧環保平台,城市管理在綠水青山中實現了60餘類場景算法的智能匹配和派發……

歷史將會清晰地記下:不思進取的保護,只會讓鐵鏽更鏽;與時俱進地自我突破,才能化鐵鏽為金光錦繡。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