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觀察所：稀土管制，一場對“關税亂拳”的手術刀式回擊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心智觀察所】

4月4日，商務部會同海關總署發佈關於對釤、釓、鋱、鏑、鑥、鈧、釔等七類中重稀土相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措施的公告，並於發佈之日起正式實施。

該公告發布之前，正值特朗普的“關税亂拳”出台時——這項近百年來對全球經貿格局衝擊最強烈、覆蓋面最廣泛的關税舉措，可以預料將重塑美國和全球經濟，推高通脹並拖累經濟增長。

有意思的是，特朗普聲稱那一天是美國的“解放日”，因為美國在這一天實現了“經濟獨立”。中國此次對七類中重稀土的出口管制措施，就是要告訴他什麼才叫“經濟獨立”。

這並不是我國商務部第一次把稀土管制作為反制霸權式、單邊化主導全球貿易規則的“抓手”，但這一次相比之前有很多制度式創新，政策呈現出了顯著的戰略升級與精準化打擊特徵。

目標精準化的全鏈條管控升級

2010年稀土出口配額制是中國爭奪資源定價權的第一次大規模嘗試，雖因WTO規則限制未能持久，但客觀上重塑了全球稀土產業格局，迫使國際社會正視中國資源權益。

不同於2010年對稀土出口的配額總量限制，此次管制措施直接鎖定釤、釓、鋱、鏑、鑥、鈧、釔7類中重稀土元素，覆蓋激光晶體（釔鋁石榴石）、永磁材料（鏑/鋱）、核反應堆控制材料等尖端技術核心領域，可以精準打擊對手國家高端製造業供應鏈，比如説美國高端戰機如F-35的永磁體、“愛國者”導彈的制導系統均需鏑、鋱等關鍵元素，而美國戰略儲備僅能維持非常有限的時間。

而且這一次新增出口許可審查機制，不僅針對稀土原料，更延伸至含稀土成分的製成品如釓鐵合金，配合去年6月份出台的《稀土管理條例》，強化了將“技術關聯性”（如稀土分離技術）納入管制範圍的特徵，形成從礦石開採到終端產品的全鏈條控制。

毫無疑問，美國對“技術關聯性”納入管治範圍這一點頗為忌憚。

2015年6月29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芒廷山口（Mountain Pass），Molycorp開採稀土礦。不久後，Molycorp宣佈破產（@視覺中國）

2019年，筆者在和ThREE諮詢公司總裁詹姆斯·肯尼迪的一場對話中，他就已經敏鋭觀察到，稀土資源被精煉成金屬和其他後氧化物之前幾乎無法應用到技術或國防領域，中國已經在全球範圍內鎖定了獲取稀土金屬、合金、磁鐵和大多數後氧化物的途徑，而且全球當時只此一家。

**抓住了稀土精煉，就打中了對方的“七寸”。**諮詢公司Project Blue分析師戴維·梅里曼向媒體表示：“目前，除中國、緬甸和老撾外，全球僅有一座以重稀土為主的礦山在運營。”所謂的“僅有一座”指的是巴西的Serra Verde礦，其礦物依然需運往中國進行精煉加工。

多年來，美國試圖通過“礦產安全夥伴關係”（MSP）構建替代供應鏈，但面臨多重困境，澳大利亞萊納斯公司的稀土精煉廠需依賴中國技術，歐盟雖計劃2025年實現電池自給，但核心材料仍需依賴中國精煉。

重構全球稀土價值鏈的定價權

在中美關税戰持續升級背景下，中國選擇稀土作為反制工具具有一箭雙鵰式的槓桿效應，美國80%的稀土進口依賴中國，而稀土在F-35戰鬥機、制導導彈等軍工產品的不可替代性，使得管制措施能實質性影響美國《國防生產法》關鍵材料清單落實。

曾幾何時，美國MP Materials公司已經習慣了將開採的稀土精礦三分之二運往中國加工，製成磁體後再高價返銷，同時，西方通過倫敦金屬交易所（LME）、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等平台主導稀土期貨定價，中國作為最大生產國卻缺乏話語權。

世界上最大的輕稀土礦是離中國內蒙古包頭市北不遠的白雲鄂博礦

通過管制，還可以倒逼海外企業將稀土加工環節轉移至中國境內，比如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配套稀土磁材生產線可以全部本地化部署，有望改變長期以來“中國出口稀土原料—歐美日加工高附加值產品”的利潤分配模式。

多年來美國將稀土定價權視為不容丟失的“聖盃”，不斷為其鍛造層層盔甲保駕護航，比如曾經出台過《通脹削減法案》產業補貼——對本土電動車產業鏈實施數千億美元的政府補貼。這一次，中國通過稀土管制，可以抬高美國車企獲取永磁電機的成本，削弱其電動車成本競爭力。據市場調研機構Benchmark Mineral Intelligence測算，此舉可能使美國電動車電池成本增加5-8%。

從“資源防禦”轉向“技術-規則進攻”

當春風化雨的“王道教化”遭遇鐵幕橫陳的傲慢壁壘，我們在用殺伐決斷在書寫東方式的“鹽鐵論”新篇——這一次稀土管制策略，需注意到“即時生效”這四個字。

公告發布當日立即實施（2025年4月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兩用物項出口管制清單》同步予以更新。未設過渡期，打破以往政策緩衝期慣例，凸顯戰略威懾意圖，迫使進口國短期內難以調整供應鏈。

敲山震虎，也有利於我們去分化瓦解所謂美式盟友陣營。如前所述，美國主導過所謂的“礦產安全夥伴關係（MSP）”計劃，該計劃5年內投資20億美元開發替代來源，但剛果（金）鈷礦、緬甸重稀土項目的開發受制於中國資本的廣泛介入，其實已經嚴重暴露了西方供應鏈重構的結構性矛盾。

除此之外，此次稀土管制可以配套《稀土管理條例》所要求的“稀土產品追溯系統”，實現從礦山到出口的全流程區塊鏈監管，使灰色渠道走私難度倍增。

2024年6月29日，中國國務院正式公佈了《稀土管理條例》

中國稀土集團與北方稀土控制着全國90%的開採配額，通過“全口徑供給約束”政策限制非法產能，進一步鞏固全球定價權，豐富我們的“技術-規則進攻”套路。

公告甫一發布，大洋彼岸就已經哀嚎一片。NioCorp Developments首席執行官馬克·史密斯表示該公司已獲准在內布拉斯加州建設一座價值12億美元的稀土礦，但尚未獲得實質性融資：“找到替代方案尚需時日。”其股價上週五下跌8.1%，MP Materials股價也應聲下跌10.1%。

總之，此次管制措施的出台標誌着中國稀土戰略從“資源防禦”轉向“技術-規則進攻”。在關税戰背景下開闢新維度博弈戰場，其真正威力不在於立即切斷供應，而在於通過製造供應鏈“預期焦慮”，迫使對手在關鍵技術領域做出妥協，並且和科技部、工信部、發改委形成政策共振，進一步鎖定全球新能源產業主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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