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觀察所:關税風暴,扯開了美國金融資本“霸權交接”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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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心智觀察所】
“約翰·加爾佈雷斯、唐納德·特朗普和大衞·洛克菲勒這幾位世界名人有什麼共同點?你相信嗎:對賺錢和‘資本主義貪婪’的憎恨?是的,至少在談到一個人的賺錢時是如此,這個人就是華爾街債券專家邁克爾·米爾肯……特朗普在談到米爾肯的薪水時,油腔滑調地宣稱:‘少得多的錢也能過得開心。’”
三十多年前,當自由意志主義旗手穆雷·羅斯巴德寫下這段文字時,美國金融市場超級巨星、八十年代高收益企業債與敵意收購狂潮的造浪者邁克爾·米爾肯(Michael Milken),正面臨聯邦大陪審團98項經濟犯罪罪名的指控。

在羅斯巴德看來,聯邦檢察官濫用法條對米爾肯的圍剿,不過是華爾街權力精英(Power Elite)嫉賢妒能使然,“那些與現有低效的企業精英捆綁在一起的大銀行發現,新興的收購集團可以通過在公開市場上發行高收益債券來繞過銀行。這種競爭也給發行和交易藍籌股和低收益債券的公司帶來了不便;這些公司很快就説服了其在監管部門與財經媒體中的盟友,嘲諷地將他們的高收益競爭對手稱為‘垃圾’債,這就像保時捷製造商説服媒體將沃爾沃稱為‘垃圾’車一樣”。
當然,米爾肯對西海岸的熱愛,無疑也是華爾街“老錢”們耿耿於懷的原因。由於其巨大貢獻,東家德崇證券允許米爾肯離開紐約總部,帶領高收益債團隊常年駐紮洛杉磯,一年一度比弗利·希爾頓酒店舉行的私募界“掠食者舞會”,使南加州儼然成為八十年代美國金融版圖上急劇隆升的高地。

隨着米爾肯認罪入獄、終身禁入市場,德崇團隊也樹倒猢猻散,華爾街傳統“秩序”得以重振。儘管其後大獎章基金、KPCB、PIMCO等“草莽”豪傑依然層出不窮,但華爾街百年老店們的主導權卻再未鬆動,伴隨美國範式在冷戰後的全球擴張,“老錢”早已成為舉世皆知的金融神話主角。
然而三十年風水輪轉,昔日趾高氣揚的特朗普,也已在“落難”後與米爾肯所代表的華爾街叛逆結成“復仇者聯盟”。今天關税風暴及其引發的市場劇震讓金融巨頭叫苦連天之際,“門口的野蠻人”卻正以特朗普盟友身份大踏步闖入Power Elite俱樂部。
美國金融資本主義體系“霸權交接”的帷幕,已然在動盪中開啓。
巖橋網絡全面崛起
2019年,兩位無足輕重的金融界“小人物”JD萬斯、克里斯·布斯科克(Chris Buskirk),聯手創辦名為巖橋網絡(Rockbridge Network)的保守主義活動策劃平台,根據公開介紹,該平台“致力於構建新的機構,以提升美國的安全和繁榮,開啓下一個美國黃金時代”。

兩個蓬頭垢面的小人物,即將掀起巨浪
從阿德爾森夫婦到科赫兄弟,雖然彼時共和黨獻金網絡已相當成熟,但正如巖橋網絡成員之一奧米德·馬利克(Omeed Malik)所言,“所有其他歷史悠久的智庫和更傳統的保守派組織根本沒有捕捉到特朗普運動,也沒有意識到這種轉變,許多組織仍然像上世紀90年代那樣運作”。而巖橋網絡,正是旨在加速美國保守主義理念、建制、籌資與選舉戰略的新陳代謝。
從快餐店的簡陋聚會起步,犀利新穎的巖橋網絡,很快在硅谷打開局面,吸引了一大批認同其主張且此前從未涉足選戰捐款的科技新貴,以及被華爾街排擠打壓的中生代“邊緣人”,如加密貨幣莊家埃裏克·沃希斯 (Erik Voorhees)和被優步趕走的前高管埃米爾·邁克爾(Emil Michael)。
一位曾參與過巖橋網絡活動的人士回憶,“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個右翼的雄心勃勃的聯盟,它將彼得·泰爾圈子裏美國活力、新太空技術、國家安全基礎設施以及硬科技創新思維與共和黨政治融合在一起。從各方面來看,這都比傳統的共和黨活動和聯盟酷得多,因為後者顯然從定義上來説並不酷,我聽到很多人説這是他們參加過的最有趣的會議。”
依靠這批新金主的慷慨贊助,巖橋網絡過去幾年重點投入了兩項工作:其一是資助塔克·卡爾森等各路MAGA網紅及其粉絲聚集的傳播平台;其二則是向搖擺州的共和黨基層組織輸血,特別是那些從事選民勸募等辛苦活的“地推”團隊,並試圖開發潛在的親共和黨羣體,如擁有狩獵或捕魚許可證但沒有投票習慣的鄉下人。
根據內部人士爆料,巖橋網絡在2023年就成功動員了12.5萬名新選民登記,並希望在2024年將這一數字翻一番。顯然其主持者已正確認識到,傳統共和黨建制派對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長期投入不足,而在破敗的美國中西部,恰有着對現行建制的廣泛失望情緒可供利用。
最終,憑藉在搖擺州的全面逆襲,特朗普成功殺回白宮。
大選結果甫一出爐,特朗普身邊的“復仇者”們就拿出了一份令華爾街顫慄的“海湖莊園協議”,即斯蒂芬·米蘭所撰寫的報告《重組全球貿易體系用户指南》。
如果米蘭所構想的“三板斧”——超高關税、系統性美元貶值和美債海外持有者懲罰性徵管——全部落地,無疑將意味着當前美元金融體系的實質性瓦解,以及,華爾街傳統秩序的崩塌。
從特朗普揮出關税第一擊之後的表現看,“老錢”們的大麻煩恐怕還在後面。
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立下汗馬功勞的巖橋網絡,當仁不讓開始了“勝利結算”。
例如,上文提到的巖橋網絡成員奧米德·馬利克,已被任命為房利美董事會成員,顯然將在擬議的該公司私有化盛宴中佔據前排位置,更標誌着這位因Me Too醜聞被華爾街流放的人物衣錦歸來。

馬利克與小唐納德·特朗普的關係堪稱情同手足
巖橋網絡干將之一大衞·薩克斯(David Sacks),則被特朗普提名擔任所謂白宮“AI和加密貨幣沙皇”。顯而易見,在特朗普肆意“折騰”華爾街金融家的同時,對其不離不棄的加密貨幣巨鱷們,即將迎來自己登堂入室的黃金時代。
一度混跡於SPAC市場倒賣殼資源的埃米爾·邁克爾,也因其忠誠獲得了豐厚回報,已被提名接手美國國防部第三號實權職位——負責研究與工程的副防長。
説到五角大樓,除了赫格塞斯與埃米爾,美國國防部二號職位——常務副防長人選,則是毫無相關經驗的史蒂芬·範伯格(Stephen Feinberg),一位出身米爾肯“德崇校友會”的私募投資大佬。

出獄後的米爾肯,早已和特朗普化敵為友
對了,米爾肯的另一位門徒喬什·洛貝爾(Josh Lobel),也已躋身特朗普情報顧問委員會。
舊世界,新世界
“砸爛”美國金融體系舊世界後,這班新貴所向往的彼岸究竟又是什麼樣的?
當代硅谷新右翼思想源頭之一羅斯巴德,曾在其生前最後一部著作《反對美聯儲的案例》中寫道:
“現在應該已經非常清楚,我們不能指望艾倫·格林斯潘或任何一位美聯儲主席來對抗慢性通貨膨脹。這種通貨膨脹摧毀了我們的儲蓄,扭曲了我們的貨幣,導致了隱性的收入和財富再分配,並給我們帶來了毀滅性的繁榮和蕭條。儘管建制派大肆宣傳,但格林斯潘、美聯儲和私人商業銀行家們並非他們自詡的‘通脹鷹派’。美聯儲和銀行並非通貨膨脹的解決方案,而是問題的一部分。事實上,它們就是問題本身……
要消除長期通貨膨脹,以及通貨膨脹信貸體系帶來的繁榮與蕭條,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消除構成和製造通貨膨脹的偽造行為。**而做到這一點的唯一方法,就是廢除合法化的偽造行為:也就是廢除美聯儲體系,迴歸金本位,迴歸一個以市場生產的金屬(例如黃金)作為標準貨幣,而不是美聯儲印製的紙幣作為標準貨幣的貨幣體系……**美聯儲的黃金儲備應該被重新估值,以便黃金能夠以1:1的價值清償聯儲的所有債務……隨着美聯儲及其次要合作伙伴——聯邦存款保險——的廢除,銀行最終將獨立運作,每家銀行應對自身行為負責。不會有最後貸款人,也不會有納税人救助。”
從震撼華爾街的“海湖莊園協議”,到特朗普對金融市場巨震的玩世不恭,再到其親友帶頭坐莊空氣幣,太多信號,已經指向了這個金融體系全盤“推倒重來”的前景。

除了硅谷眾多擁躉,羅斯巴德還在阿根廷收穫了一位忠實信徒
善良的人們或許會倍感困惑,這些形同瘋人囈語的狂想,怎麼會有接受過現代教育的文明人能夠嚴肅對待乃至深信不疑?
殊不知,由於硅谷新右翼對於加密貨幣的青睞,現有中心化、強監管的法幣體系,早已是他們眼中“開啓下一個美國黃金時代”的絆腳石。
更何況,貿易與金融,只不過是這些新生代精英“大棋局”的一角。
在向傳統華爾街“建制”宣戰的同時,西海岸新貴正以美國曆史上絕無前例的速度與深度接管戰爭機器。
除了上文提到的五角大樓一二三號人物超常規任命外,接掌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丹·凱恩(Dan Caine)也是美國軍史上第一位已退役的提名人選,被從西海岸加密貨幣投資基金Ribbit Capital合夥人的職位上火線召回。
而在軍種層面,資深私募投資人、沒有任何服役履歷的約翰·費倫(John Phelan)被破格任命為海軍部長;新任陸軍部長丹尼爾·德里斯科爾(Daniel Driscoll)則是萬斯的耶魯同窗,幫助後者與彼得·泰爾建立了最初的聯繫。

相會在華盛頓頂峯的兩兄弟
值得一提的是,硅谷軍工獨角獸Anduril高管——邁克爾·奧巴達爾(Michael Obadal)也已被提名為德里斯科爾副手,掌管美國陸軍從作戰訓練到裝備採購的廣泛決策權,足見幕後操盤者對於這一未來大國戰爭關鍵軍種的重視。
至於美國軍工複合體的戰略思想策源地——蘭德公司,則已經在更早前被傑森·馬瑟尼(Jason Matheny)及其助手傑夫·阿爾斯托特(Jeff Alstott)接管,他們的背後,閃動着幣圈“有效利他主義”巨鱷的身影。
這些意味深長的人事安排,暗含着新貴們對於美國霸權該如何“大破大立”的展望。
有趣的是,距今半個世紀前,美國精英們也面臨着十分相似的考驗。
佈雷頓森林體系崩塌後,無論是歐佩克集團石油定價機制的調整,還是歐洲美元信貸市場的繁榮,無不體現着貫穿七十年代的國際經濟金融體系去霸權化趨勢。在中國大力倡導下,第六屆特別聯大更首次專門討論世界貿易問題並發表《建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宣言》,明確提出對國際貨幣制度的改革原則,即最終清償手段改革應基於IMF特別提款權,及早建立特別提款權和提供額外發展資金之間的聯繫以利於發展中國家,並在此基礎上適當和有條不紊地創造更多的清償手段,而任何國際清償手段都應通過國際多邊機構來建立。
連同其後聯合國貿發會議秘書處所提出的“商品綜合方案”補償性資金供應機制,一整套公平合理的新體系本已呼之欲出。

70年代歐佩克集團與IMF對於脱離美元定價的默契合作,離不開當時IMF總裁、蘇菲主義信徒約翰內斯·維特芬(Johan Witteveen)的個人意志推動
面對極端不利的態勢,彼時的美國精英們打出了一套組合拳。一方面,在金融領域利用美國依然享有的有利地位,主動刺破市場泡沫,製造離岸美元信貸危機,另一方面,在地緣政治上重新拉高陣營對抗意識,讓盟友需要為美國提供的安全保障支付更高溢價。
這套組合拳,最終成功使美元霸權渡過了危險期,也塑造了今天人們對於國際金融體系的基本“常識”。
將今天硅谷新精英們的所作所為置於這樣的“故事背景”中,大抵不難印證一句古老箴言:
“Nothing under the sun is truly 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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