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薇薇：在美留學生心驚膽戰度過一個月，“感謝”特朗普的這堂政治課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狄薇薇】
繼非法移民之後，特朗普的手開始伸到我們留美學生頭上了。
“學生和交流訪問者信息系統”（SEVIS）是美國政府用於跟蹤留學生學籍狀態的數據庫，除綠卡或“工作簽證外國人配偶”等個別特殊身份的留學生外，絕大部分外國留美學生會被分配一個SEVIS記錄號。這東西我們中國的留學生很容易理解——這就是學籍檔案嘛：自己的基本信息（姓名、地址、聯繫方式）、學校和學籍狀態（入學、停學、開除、勸退、畢業實習），以及被定罪的違法記錄等都會反映在這裏。
自“9·11事件”後設立SEVIS記錄起，二十多年來，這個記錄的狀態已被公認為是“留美學生合法身份”的等價物。然而，從今年3月24日左右開始，許多學校的國際合作處（機構名稱因高校而異，但必定有負責與美國政府對接留學生管理事務的老師，他們被美國法律統稱為“指定學校官員”——“DSO”）在檢查系統後台時注意到，本校一部分留學生的SEVIS記錄被不明政府機關在後台悄悄終止了！
此事發酵之後，美國一些法律界專業人士注意到：特朗普新政府在1月初下令驅逐非法移民時，自行修改了對留學生身份失效後“累積非法居留”起算時間的法律定義，將“從抗辯失敗/被法院判決驅逐起算”改成了“從身份失效當天起算”。
也就是説，留美學生理論上的遭遇是這樣的：
·美國政府大規模越過學校在後台中止學生SEVIS記錄（正常程序是學校開除學生→學校DSO取消學生身份→DSO向美國政府上報），而不主動告知任何當事方；
·被取消SEVIS記錄的人中，至少已有一名在美無任何已知不當言行的中國學生；
·SEVIS記錄中止在實踐中被認為等同於立即喪失F-1（學術類留學生）身份，無法再合法上課或進行任何工作；
·本屆美國政府新規，學生從“F-1身份失效”的第一天立即成為“非法移民”，開始累積非法居留天數；
·F-1留學生不能直接得知自己的學生身份是否失效（基本都是各大學DSO例行巡查時意外發現的）；
·所有“非法移民”都是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的抓捕對象。
比如，ICE當街綁走一個名叫魯梅莎·奧茲圖爾克的土耳其女生，而她已知的唯一“罪行”是在一週年前與三個人給塔夫茨大學校報合寫的一篇支持巴勒斯坦的文章裏把自己掛在了一作。
直到現在，這位女生還沒放出來。筆者特地去看了她的專欄，其實內容相當温和，遠不如筆者3月份給觀網寫的那篇點名批評特朗普政府的文章……
雖然截至目前的最新動態是相關行動出現逆轉的苗頭，留子們這種朝不保夕的人生體驗似乎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但長遠來看，包括筆者在內的留子和美國國家機器的“躲貓貓”還徹底結束不了。
事情分析
特朗普政府的這場“身份疫情”也涉及大量中國留學生，但按筆者觀察，此事明顯與之前專門針對中國或在美華人的政策——例如2020年10043行政令（措詞模糊地禁止某些“涉軍”中國學生入境，起初外界一般認為限於針對軍校、“國防七子”高校和敏感工科專業的本科生，但後來變得越來越寬泛）、“中國行動計劃”（按指標挖掘美國華裔學者的“通共”嫌疑，並隨機摧毀他們的科研事業）等——並不相同。
本次事情發酵的早期，曾有一些美國華裔律師估計“80%的受害者是中國學生”，進入4月後又出現了“印度學生佔50%以上”的説法。現在一般認為，大部分受害者確實是印度和孟加拉國學生，其餘隨機分佈在亞、非、拉、中東、西歐的不同國家和地區，中國學生的佔比實際上並不大。
也就是説，此次事件和特朗普的關税戰一樣，是一場對全世界留美學生的開火。
僅就大量發生的實際案例而言，“開火”主要分兩種形式：
一是取消F-1學生簽證。這是先發生的，我願稱之為“F-1新冠輕症”。
美國目前有150萬名國際學生（不含訪問學者），其中約40萬是短期職業培訓（包括航空飛行、機械師、美容烹飪等，不發學位）的M-1簽證學生，剩下的是可獲得學位的學術教育學生，持F-1簽證入境。
對已在美國境內學習的學生而言，取消F-1簽證是一種較輕的處罰，因為在美國，簽證只是入境美國的通行證，入境後就沒用了。取消簽證的直接效果是阻止了學生中途回國後再進入美國（必須在國外重新申請），間接作用是導致下次申請美國簽證變得更困難。
這似乎對應了美國國務卿魯比奧於3月28日在飛機上發表的“數百名學生簽證被撤銷”談話。他當時在為抓捕親巴勒斯坦留學生事件的辯護中解釋了標準：“如果我們在給他們簽證之前就知道他們這些信息，我們會允許他們入境嗎？如果不會，那麼簽證就會被撤銷。”魯比奧在這次訪談中還承認，總的來看，取消簽證是針對親巴學生的報復，只有少數案例是因為其他原因。
二是大規模取消F-1學生身份。這是較晚發生的，我願稱之為“F-1新冠重症”。
“身份”不同於簽證，指的是當時當地繼續留在美國境內的合法性；對留學生來説，指的是他們通過學校簽發I-20表維持的SEVIS激活狀態。
持有十年B-2旅遊簽在美國一次逗留超過180天（單次入境時間上限），會喪失B-2身份，構成俗稱的“黑在美國”。相反地，持有F-1學生簽證通過美國邊境口岸後，即使“F-1簽證”立即被吊銷，只要遵守校規正常上學、不離開美國，仍然擁有“F-1身份”，因此可以在美國一直“留”到畢業後60天，完成俗稱的“留學”。
不同於吊銷簽證，今年這場大規模取消學生身份的行動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任何官方説法，也不知道標準是什麼，只是波及面極廣：
截至4月22日，“美國貼吧”Reddit論壇上r/f1visa吧的小吧主u/Codetornado以相當嚴格的標準（必須有可核實的個案新聞報道），一共統計到234所高校報告此情況；
《高等教育內幕》網站截至4月24日共統計到“超過280所”大學“確診”了約1879起相關案例，但錯誤地在稱呼上將其與取消簽證的情形混淆；
而根據《華盛頓郵報》引用已被驗證的律師協會數據，自特朗普上台至今，被取消身份的學生、學者總數實際已達到驚人的4736人，其中4713人為F-1學生，佔美國F-1國際學生的約0.43%。
截至目前，多處信息顯示，取消留學生身份的行動暫時被逆轉了：4月24日開始，陸續有學生莫名被關閉SEVIS記錄的大學報告了記錄恢復的情況；4月25日上午，特朗普政府在一場法庭聽證會上突然宣佈，將恢復所有最近被終止的國際學生SEVIS身份，算是暫時為這場持續一個多月、攪得美國各大學雞飛狗跳的鬧劇打上了一個右花括號——筆者不敢稱之為句號。
需要指出，國內一些自媒體的報道出了偏差：就目前筆者所知，被大面積恢復的只是SEVIS記錄，也就是通常被認為等同於“學生身份”的東西；被取消的簽證大多並未恢復，之前聽信了“律師建議”主動“自我驅逐出境”（以免留下逾期留美記錄）的學生如果還想在美國繼續學業，只能重新申請簽證。
《高等教育內幕》網站4月12日發佈的受影響大學分佈地圖
《高等教育內幕》網站4月25日發佈的受影響大學及可查證學生分佈地圖。和當年的美國新冠疫情一樣，此事官方層面完全不透明，只有幾個志願者組織自己統計刷新的數據；加上相似的“致死率”和蔓延性，本文把此事件稱為“F-1新冠”。
根據志願者收集的彙總信息，所涉及的學校，從層次上看，既包括斯坦福、耶魯、哈佛等頂級名校，也包括“鮑林格林州立大學”、“大峽谷大學”、“聖馬特奧學院”之類少有耳聞的機構；從地理分佈上看，藍州高校的“確診”率極高，教育發達的新英格蘭地區幾乎藍了一片，加州州立大學系統的23所高校目前中獎的有四所，加州大學系統的“九姐妹”則已全部中獎，“紅州藍市”（例如得州奧斯汀和達拉斯）的高校也是重災區；從資金上看，除新英格蘭地區外，私立大學很少，公立大學占上榜名單的顯著多數，明顯地展現出與公立大學更依賴聯邦撥款、更難拒絕ICE協查要求特徵的相關性。
綜合各方信息，目前已知的被撤銷身份原因可能有以下四種：
1.與真實的參加政治抗議和/或過往政治言論相關。
這種情況下，DSO或律師如果從美國政府獲得回覆，早期的回覆通常包含“根據INA（即美國移民法）-237 (a)(1)(C)(i)和237(a)(4)(C)(i)被取消身份”——INA-237(a) 對應非移民可被驅逐出境的條件，(1)(C)(i)是一條口袋罪表述，相當於“其他原因”；(4)(C)(i)則對應“造成嚴重不利的外交政策後果”。
大約從4月15日起，此事的一些跟進方注意到美國聯邦政府正在悄悄將一些此類被終止的SEVIS記錄中“終止原因”的電子記載追溯修改為“其他”（據爆料，這個“其他”選項是4月9日才被加進軟件裏的），刪除了“根據INA……”具體法條的引文，猜測是為避免在法律訴訟中處於不利地位。
2.基於過去真實的逮捕或定罪。
這種情況下，如果從美國政府獲得回覆，通常包含“學生已在犯罪記錄檢查中被確認”或“根據INA-237(a)(1)(C)(i)/8-USC-1227(a)(1)(C)(i)被取消身份”。雖然這種事情以前並未發生過，但筆者承認，包括自己在內的留學生是美國的“客人”，美國政府將已被定罪的犯人取消留學生身份或取消簽證，是合理的司法主權，這沒有什麼好説的。
其實，由於長期以來“自由”理念和金錢開道合法導致的各種大化小了，即使設置了嚴格入境門檻，眾多在美外國留學生的行為也在不斷刷新下限。根據最保守的非官方統計，至少5-10%的留美學生曾有過“警察接觸”。
除去打黑工這種至少比較勵志的外，上至涉嫌撞死人逃逸、故意殺人、為犯罪團伙提供協助，下至花錢賄賂醫生買病假條、“成績不及格導致肄業/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反覆‘讀’語言班（掛F-1身份）以求繼續待在美國”之流，之所以能留在美國，乃至無法無天，純屬美國看上了他們或者説他們父母的錢。
如果特朗普政府的“嚴打”真正是以打擊這其中一些人為目標，那筆者這篇文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批判的基調了。問題是，截至整個行動被叫停，筆者並沒看到這些留子們有什麼收斂啊……
僅以整體素質在發展中國家學生中可能位於最高水平的中國大陸留學生來看，以某面向海外漢語母語學生的盜版文化網站4月21日的廣告欄為例，黃筆劃出的部分（本科肄業申碩、病假條、社區大學轉名校）屬於灰色業務，而紅筆業務（槍手、標化賣題、掛身份、開除改試讀）幾乎必定違法
3.疑似基於已被撤銷的逮捕或定罪，或明顯牽強的“不當”行為。
根據美國法律，即使對並未被法院判刑的人，如果因涉嫌涉及酒駕、毒品、鬥毆、盜竊、搶劫等“道德敗壞”罪行被捕過、或有對此類關鍵情節的認罪口供，無須法院定罪也可被政府直接取消學生身份。但目前的普遍觀點是，在沒有其他正當理由情況下，只要罪名未在明確規定範圍內，美國政府僅根據地方警局逮捕記錄將一個未定罪的學生取消身份是違反美國法律的。
事實上，很多被取消身份的學生只能找出很多年前的違法記錄，極端情況有博士生只發現10年前高中時的記錄；很多人只有超速、闖紅燈乃至亂倒垃圾的罰款單。筆者已經知道多箇中國女生數年前因與丈夫/男友吵架時的肢體拉扯甚至爭執引發鄰居家暴報警，留下了短暫或被撤銷的逮捕記錄，然後這次就被取消了簽證或SEVIS身份。
4.完全莫名其妙的身份被終止。
這種情況除個別案例顯然是低級錯誤外，通常看不出任何原因，有時被告知“學生已在犯罪記錄檢查中被確認”，但實際根本沒有犯罪記錄。
由於之前馬斯克曾説過會用人工智能篩查留學生的社交媒體痕跡，一種猜測是，和DOGE之前在美國社保系統中“發現三百歲修仙者”事後被技術圈普遍認為源於他們的年輕程序員不熟悉COBOL語言（一種1960年代發明的語言，是美國社保網絡的基礎）一樣，這些案例很可能是大語言模型掃描政治言論或法律記錄時發生了理解錯誤，或將同名人的評論搞混了。
目前至少有一個經過檢驗的中國籍學生遭遇這種情況的例子。該學長在達特茅斯學院計算機專業讀博士，無任何違法記錄或政治言論，他的律師向聯邦法官證明了上述細節屬實，而取消他身份的人拿不出任何證明——於是法官判了臨時禁制令，要求暫時恢復他的身份。
此事被一些美國華人或留學中介自媒體讚譽為“法治的勝利”，甚至認為其最終導致了整個行動叫停。但最新消息是，由於類似的法院禁制令越來越多、靠甩鍋不可抗力無視越來越困難，特朗普現在威脅考慮動用《叛亂法》賦予美國總統對法院禁制令的駁回權，並在暫停攻擊留學生行動的同一天抓捕了一名法官；再考慮到4月初美國眾議院已經利用共和黨優勢通過了禁止地方法院頒佈一般性禁令的《打擊流氓判決法案》（HR.1526，目前在參議院審議），如果在參議院也通過，現在熱鬧哄哄的“集體訴訟”這一司法救濟渠道將徹底失效。
筆者看法
這場“F-1新冠”在美國法律界和國際學生羣體中已產生了大量討論，但由於大家都身在局中，總感覺有些囿於法條，或者説，“把他們想得太好了”。
特朗普明顯並非是單純地試圖在留學生中嚴明執法。從開始到結束，被取消身份的“罪行”標準既不公開，也根本不一致。最可疑的是悄無聲息的“後台開除”執行方式，人類思維對此能想出來的唯一合理動機，只能是方便在對方毫無防備之下突襲抓捕：
4月19日英國《衞報》揭露了一個早在3月下旬發生的案子：一名曾在社交網絡上就巴勒斯坦和2020年弗洛伊德事件發聲的印尼留學生在3月27日因“簽證過期”被誘捕。他的妻子是美國白人公民，當天就請好律師，律師在3月28日查詢發現他的F-1簽證處於有效狀態。隨後美國政府立即“追撤”了這份簽證，並將SEVIS記錄中止時間回溯到3月23日。
先以“簽證過期”罪名把（毫無防備的）你抓到手，再撤銷你的簽證，並把撤銷時間填成抓你之前——先槍斃，後審判，沒有一個冤假錯案。
在這種兒戲般的“行政”下，陷入“多年前的超速罰單是否構成取消學生身份合法理由”之類法條主義中，對非法學專業的外國學生有什麼意義？除了心理安慰，一點意義也沒有。至於對政府的“法無授權即禁止”，在美國（尤其今年）你是信這個，還是信我是趙太后？
眾多荒謬例子表明，對並非政治原因（刻意報復）的人，美國聯邦政府的清除邏輯是“AI遍歷（自己可訪問的所有地方逮捕和指紋記錄數據庫）”，很可能使用了基於簡單模式匹配的篩選，且沒有任何真人複查。換言之，特朗普政府根本無意認真對待這些個案！
筆者在4月24日前就判斷，這場大範圍的“F-1新冠”很可能只是3月抓“親巴勒斯坦留學生”遭遇重大輿論阻力後用於把水攪渾的假動作，因超速罰單或家暴之類小事（以及毫無原因似乎隨機）“中獎”的案子，只是他們用於掩護自己“儘可能開除（政治上）進步留學生”真實目的的附帶傷害。4月25日後，筆者進一步確信了這一看法。
理由大致有三點。
理由一：“收拾反以色列留學生”是特朗普政府毫不掩飾且始終如一的共同目標。
早在2月1日，這一想法就通過一條定向投餵到一家巴基斯坦小網站、然後轉內銷送進美國極右翼民粹圈子的“中國親巴女生被驅逐”假新聞進行了輿論試水。
這位UCLA女生至今姓名、國籍、下落不明
駐聯合國記者徐德智在2月初報道過這位勇敢的姑娘，指出境外流傳的關於她的身份都是明顯的假消息。截至目前，我們對她唯一可靠的瞭解仍限於“2024年UCLA清場中一名被加州州警短暫逮捕的圍巴勒斯坦頭巾的外觀東亞裔年輕女性”，其他一概無法證實；
然而，由於美國極右翼對那條針對她的假新聞中編寫的“‘支持哈馬斯’+（假新聞暗示在今年而非2024年現場）被捕+被吊銷簽證+被驅逐出境”流程非常滿意——這些號稱最看重“法治”、“言論自由”、“正當程序”的人並未提出任何質疑——不到兩個月後，同樣的流程開始真實落在了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生馬哈茂德·哈利勒，以及塔夫茨大學女博士生魯梅莎·奧茲圖爾克等人身上。
ICE在哥倫比亞大學抓走博士生馬哈茂德·哈利勒。他們抓人時犯了嚴重錯誤，甚至沒有搞清楚後者擁有的並非F-1簽證而是綠卡，而且讓其妻子將全過程拍了下來。
相比之下，從競選時期開始，特朗普團隊對留學生羣體的態度一直飄忽不定，且存在已被報道的嚴重內鬥。從“每個留學生畢業都發綠卡”到提議取消OPT（留學生畢業後的一年在美實習期），最極端的政策被他們提了個遍。
理由二：魯比奧在3月27、28日的講話中明顯表現出試圖轉移焦點、將“支持巴勒斯坦”與刑事犯罪劃上等號的苗頭。
訪問圭亞那期間，魯比奧被問到魯梅莎被當街抓走的案件時表示，如果國際學生在美國參與“破壞大學、騷擾學生、佔領建築物、製造騷亂”、“領導那些擾亂秩序、破壞我們大學的激進運動”、“來這裏加入阿拉瓜河游擊隊”（亦即“蓄意針對並屠殺嬰兒和平民，劫持並殺害人質”），就會被吊銷簽證。然而，由於魯梅莎只是在校報上寫了一篇文章，他無法解釋這名女生為何該遭到如此誇張的虐待。
ICE抓走魯梅莎·奧茲圖爾克的過程與綁架無異，一羣戴着帽子、口罩、墨鏡的便衣人當街圍住一名女子將其反綁，扔進無標識的車中揚長而去。這基本上是為全美的人口販賣開了綠燈。
美國文化受“絕對自由主義”價值觀影響很深，不管那些運營CIA、NSA的高層信不信，衝在一線尤其宣傳領域的中產背景執行者大多是真心相信的。特朗普政府正在摧毀這種價值觀，但目前他們還難以讓大多數人接受這樣離譜的“雙重思想”；如果試圖在“抓捕魯梅莎的合理性”上與記者辯到底，只會源源不斷地給對方送彈藥。
在這種情況下，先極限施壓、大規模隨機翻留學生羣體大概率確實沾邊的輕罪舊賬、“處決”一大批從事了“真正破壞活動”的倒黴蛋，將魯梅莎、阿迪亞們附帶在其中一併幹掉，既彰顯了“法律和秩序”，又拿住了大部分被處罰者的短處，還讓為他們整體辯護的人理不直氣不壯；如果無法收場，就放棄“極限”妥協，似乎是一個完美的特朗普式主意！
至於那些沒有真正參與抗議/發表進步言論、在此事中被當成“附帶傷亡”並引發了不可逆法律狀態改變的倒黴學生，就只能算“這就是生活”了。
理由三：特朗普政府對“F-1身份是否等於SEVIS記錄激活”這個核心問題，表現出左右搖擺、“我全都要”的態度。
2002年之前的美國沒有SEVIS，留學生和公民一樣處於聯邦政府基本找不到的“放養”狀態。這導致了兩個大災難：一是三個阿拉伯人用旅遊簽證進了佛羅里達一所飛行學校，從而訓練有素地製造了“9·11事件”；二是一個加拿大裔南非白人留學生退學後未被及時發現，得以長期非法留在美國後順利入籍，最終成為特朗普二次上台的重要原因。
“9·11”之後，SEVIS作為《愛國者法案》的一部分落地。而《愛國者法案》立法實際上相當草率，並未明確定義SEVIS記錄與學生的法律身份究竟如何掛鈎，但操作中歷來以終止記錄作為身份失效的標誌。對特朗普政府來説，前述他們以“簽證過期”為由抓捕印尼留學生的行為充分説明，直到3月28日前後，執行者確實認可“SEVIS記錄終止=立即成為非法移民”的邏輯，並利用它來執法。
然而進入4月中旬，在遭到大量留學生訴訟後，特朗普政府的律師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終止SEVIS記錄不等同於撤銷F1身份，SEVIS只是一個數據庫。隨後美國國土安全部（SEVIS主管單位）的高官Andre Watson親自下場為他背了書：“相關法規並未賦予（我們）通過終止SEVIS記錄來終止非移民身份的權力，而且SEVP從未聲稱終止了（原告）的非移民身份……”（這與國土安全部自己的網站直接矛盾。）
簡單概括：特朗普政府取消學生SEVIS記錄時，既認為這導致了學生立即成為非法移民，以至於他們可以據此抓捕反以留學生；又認為這不會導致學生成為非法移民，以至於學生告他們的問題根本不存在。
唯一能全部合理的解釋仍然是：終止SEVIS記錄只是他們整治參加過抗議、或發表過政治敏感言論的“真正整治對象”的專屬工具。至於在那些為了欲蓋彌彰而發動的AOE攻擊中，因為超速、闖紅燈、家暴男友被附帶幹掉的，他們其實不關心，這些人就各自在美國一小時律師費四百美元的司法程序裏自生自滅吧。
沒有牌與説謝謝
筆者也是一名留美學生，截至本文發稿時，沒有美國駕照、沒有男朋友，違法記錄比華盛頓的雞蛋櫃枱還乾淨，暫時逃過一劫符合筆者的預期。
然而，經過這麼長時間關注、充分了解這次風潮，意識到了其本質的政治性和“附帶殺傷”的隨機性後，即使現在“懂王”暫時偃旗息鼓，筆者對未來可能的“中獎”也已有心理準備了。畢竟，以自己公開的社交媒體記錄，在這個“美妙”的時代拿到赴美留學簽證+入境成功，本就有點意外。以前還會懷疑美國的國務院和海關是標準寬鬆還是草台班子，現在筆者完全確定了：是後者！
短短一個多月過去，再次提筆時，筆者的心態與寫那篇非法移民文章時已完全不同了。
作為這個時代的孩子，筆者從小嬌生慣養長大，感謝治大國如翻大餅的美國聯邦政府，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了對“被政府消失”的恐懼；我對老祖宗們留下的許多成語從未有像今天這樣鮮明的認知：“禍從口出”、“朝不保夕”、“前途未卜”、“人鬼殊途”、“寄人籬下”……最後一個，用現在流行的話説，“你沒有牌！”
由於這一個多月的實際體驗，筆者只想對一些出於長期以來赴美留學一般目的（個人發展或鍍金回國），打算今年秋季或明年來美國申請留學的學弟學妹和家長們大聲吶喊：不要來美國鍍金，不要來美國鍍金，不要來美國鍍金，因為你“沒有牌”！
在時代的大鍋裏，一個小留子連一顆葱花都不如。
這個時代來美國留學讀書、尤其讀碩士的中國人，都得活成特朗普臆想中的“中國特工”：謹慎隱藏信仰、習慣面對孤獨，自衞武藝精熟，抱定信念敢於犧牲，甘願忍受稀爛的基礎設施和不便的生活，能口中説着彌天大謊面不改色，能懷着對中國人民的大愛和對組織的無限忠誠留下來，能遏制個人內心的憤怒、奉命顧全大局維護和修補中美民間友誼。這個時代也只有這樣從一開始就對美國不抱絲毫幻想的人，才能保證通過美國這些亂七八糟的政治盤查和獵巫。
謝謝“懂王”給我上的這堂政治課。今後有時間，我還會給觀網寫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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