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百日變法，美國換了人間，我們掉進“兔子洞”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特朗普就職才滿一百日，彷彿過了10年，美國換了人間，我們掉進“兔子洞”。

“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現在被形容為掉進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對於世人來説，沒有什麼比兔子洞能更好地説明這一百日的遭遇了。在兔子洞裏，真理和它的反面可以同時為真理。往後的日子，有趣的事還多着呢。

特朗普就職百日，世界彷彿掉進兔子洞

特朗普的角色，首先是那個穿背心拿懷錶的白兔，匆匆忙忙地領着好奇的我們往兔子洞裏鑽。然後他變成了蛋頭先生（Humpty Dumpty），傲慢地説，“當我使用一個詞的時候，它的意思就是我選擇的意思，不多也不少”。

他説呀，中美貿易逆差是一萬億美元，意思就是一萬億美元，不多也不少。他又説呀，台積電增資了3000億，意思就是3000億，不多也不少。他還説呀，巴拿馬運河是美國的，現在已經“收回”，意思就是已收回美國，不多也不少。

蛋頭先生使用了好多的數據與詞彙，其意思就是他選擇的意思，與詞彙的本意和真實數據無關，這是我們在兔子洞裏的第一個離奇的體驗。

就職第1天，特朗普宣佈對鄰居加拿大與墨西哥課徵25%關税，加、墨兩國不敢置信，尤其是加拿大人民羣情憤慨，無法接受關係緊密無間的鄰國，會對自己揮舞關税大棒，美墨加協議彷彿一張廢紙。他們彷彿走到一顆大蘑菇前，被毛毛蟲冷淡地丟了一個哲學問句：“你是誰？”你是……我是……你我是……我是誰？我在哪兒？一堆莫名其妙的問號掛在加拿大人額頭。

就職第2天，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確認性別只有兩種。被教育性別有97種的美國青少年懵了，特朗普現在扮演愛談道德的公爵夫人，對青少年説——永遠不要想象自己與別人所看到的樣子不一樣，否則你過去或可能成為的樣子，就不會是別人認為你原本應該是的那樣。

就職第9天，特朗普改革聯邦僱員制度，大量公務員遭開除和資遣，頓失生活依靠的人們質問特朗普所扮演的柴郡貓：請告訴我，我該往哪兒走？柴郡貓説，都一樣，沒問題，只要走夠遠，一定到得了什麼地方。

就職第25天，特朗普接見印度總理莫迪，莫迪帶着降低關税、購買更多石化燃料與軍備的大禮前來，問特朗普的問題也一樣：請告訴我，我該往哪兒走？柴郡貓總是回答，只要走得夠遠，一定到得了什麼地方。不知莫迪是否頓悟，在兔子洞裏，問題沒有確解，答案是由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所組成。

就職第40天，特朗普在白宮接見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他現在扮演紅心皇后，動不動就揚言要砍別人的頭。皇后對澤連斯基説，你手上沒牌了！澤連斯基這才知道他身處白宮的撲克牌廳，只好無奈地説“我沒要打牌啊”，心裏則痛罵特朗普：“你只是一副紙牌而已”。

特朗普就像紅心皇后一樣予取予奪

就職第43天，特朗普與台積電CEO魏哲家在白宮羅斯福廳宣佈，台積電增資美國一千億。自那天開始，紅心皇后便拎着台積電的頭顱到處炫耀，我沒花一毛錢，就贏了一千億。不，兩千億，不，三千億！

就職第62天，特朗普感謝馬斯克幫助受困於“兔子洞”的宇航員返回地球。出差8天，卻加班9個月的他們，因為波音飛船故障而經歷了一段刺激的旅程。回家後隔天，波音獲得生產美國下一代戰機的大合同。宇航員應該會為未來戰機飛行員感到高興，因為只有波音的產品能帶人類跳進兔子洞。

就職第68天，特朗普政府通知國會將正式關閉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這個組織除了援助外國，同時也煽動顏色革命。領錢為美國辦事的外國網民們，發現自己是花園裏的撲克牌士兵，必須偷偷把白玫瑰塗成紅色，因為他們不小心種錯了花，不這麼做會被紅心皇后砍頭。

就職第73天，特朗普公佈對等關税税率，舉世譁然，所有人都在琢磨荒謬的“對等”算法，特朗普與納瓦羅現在扮演“獅鷲獸”和“假海龜”，他們説自己學的算數不是Addition（加法），Subtraction（減法），Multiplication（乘法），Division（除法），而是Ambition（野心），Distraction（分心），Uglification（醜化），與Derision（嘲弄）。

這一天，華爾街與全世界的投資人終於發現自己掉進了兔子洞，錢會蒸發，命也不保，於是開始拋售美股、美債與美元。分析師們説這是史無前例的“拋售美國”，而這是隻有在兔子洞裏才會發生的事。

就職第80天，特朗普宣佈暫緩所謂“對等關税”90天（除中國外），他現在扮演那個得罪了時間的瘋帽子（Mad Hatter），被得罪的時間總是停留在美股、美債與美元被大量拋售的茶會上。永無止盡地喝下午茶是多麼無聊，特朗普只好不斷對中國加徵無效的關税“打發時間”。

就職第92天，特朗普揚言開除鮑威爾，藉此逼迫聯準會降息，好讓時間往前走，因為這場下午茶實在喝不下去了。瘋帽子抨擊鮑威爾是“Mr.Too Late”（太遲先生），但其實得罪“時間”的是他自己。總統強壓聯準會主席，讓市場更崩潰，美股、美債、美元的情況因此加速惡化。

就職第93天，金融市場因鮑威爾遭解職威脅而陷入重度焦慮，特朗普改口稱無意解僱鮑威爾。同一天，一向對中國強硬的特朗普，突然否認自己對中國強硬，改而強調會友好相待。世人逐漸摸清了紅心皇后“先判刑，再審判”的性格，不再擔憂自己被判了什麼刑罰，因為檢方還沒“取證”。

就職第100天，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這裏是兔子洞。

特朗普變法，最類似中國歷史上哪一次變法？

在世界文明裏，可能只有中國最清楚，特朗普變法，最終是一地雞毛，因為在我們綿長的歷史裏，變法成功的案例只有一個，就是唐太宗領導房玄齡與杜如晦的變法，開創了貞觀之治。而唐太宗變法之所以成功，主要原因是漸進式制度調整。

其他變法之所以失敗，都是因為操之過急，以致新政曇花一現。不過，即便是中國歷史上失敗的變法，也沒有比特朗普更急、規模更大的案例。因此，僅僅一百天，全球就普遍察覺，特朗普失敗的機率非常高，除非他改弦易轍。

從歷史觀點看，目的雖是救國，但變法的實質，其實是大型的權力鬥爭。變法劇本通常是，一個皇帝想改變現狀，於是找了一些在權力光譜邊緣的人們幫忙，鬥爭權力核心中的權臣們，與其背後的既有利益結構。

變法初期的雷厲風行，確實帶來了煥然一新的風氣。但通常被鬥爭的權臣們只是坐了冷板凳，沒有被鬥倒，利益結構促使他們團結起來，等待時機反撲。搗毀變法成果的時機，往往是皇帝死了，權力交接後。政治“變天”大於“變法”，所以變法執行人與新政會一起灰飛煙滅。

中國的變法從來都是內鬥，但特朗普是將幾乎全世界都捲入權力鬥爭。按理，規模愈大，失敗率就愈高，因為各種權力關係錯綜複雜，變量與鬥爭規模成正比，很容易失控。愈是失控，光怪陸離的現象就愈多，多到人間彷彿掉進兔子洞。

當地時間4月23日，特朗普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講話，對對華關税降調。美媒視頻截圖

那麼，特朗普變法最像中國歷史上哪一個變法？

排除掉房玄齡不説，管仲、商鞅、王莽、王安石、張居正、戊戌六君子，這些變法案例都可以找到與特朗普類似之處。不過，個人認為，特朗普比較像王莽的“託古改制”。

“性別只有兩種”，在其他國家是正常，在美國卻彷彿成了陳舊的歸類，所以特朗普要“託古”，回到傳統軌道，壓制進步派意識形態。

此外，特朗普藉由推崇幾個前任美國總統，來表達對現狀的不滿。例如第七任總統傑克遜，特朗普推崇他的民粹與反建制執政風格。又例如第25任總統麥金萊，以高關税，併吞夏威夷，控制古巴與菲律賓而聞名，讓特朗普傾倒不已。“還是過去美好”，特朗普與王莽同感共情。

王莽是除了武則天以外，中國最特別的皇帝，他的“反建制”表現在以“復古”為名，施行大膽的制度創新。他的“民粹”表現在藉由儒家文化的極端主義，收服（買）幾乎所有當道的知識分子。王莽變法的這兩個主要特徵，與特朗普異曲同工，也都將時人全捲入了兔子洞，荒誕覆蓋現實。

在對外政策上，王莽主張“懷柔安邊”，反對武力，但在實務操作上頻繁干擾他國內政，要求異族服從，並複製他的新政秩序，結果還是與匈奴、高句麗開戰。特朗普雖然表面上對外國很粗暴，感覺很不懷柔，但在執行層面與王莽十分類似，主要就是要求他國服從新秩序，揚棄舊秩序。

王莽與特朗普一樣好大喜功，這種政治領袖的身邊，往往多是馬屁精，馬屁精的特色就是，除了拍馬屁，什麼都不行。王莽“三讓九辭”登基，馬屁精們編篡符瑞祥兆簇擁之，這與美國福音派稱特朗普是“神選之人”，共和黨全代會上稱“天選之人”，古今場景是一樣的。

然而，登基後，皇帝“房間裏的成年人”屈指可數，還有點才幹者，都被馬屁精擠出決策核心。但有一點，特朗普可能比王莽幸運，即執政不到百日，特朗普就發現馬屁精壞了大事。主因是中國夠強夠硬，堅決反對，美國債主們也夠機靈，該撤就撤，很快揭露了白宮的失策，馬屁精們幹啥啥不行。

王莽變法的失敗，眾所周知，總結有4點：理想脱離現實，政策缺乏操作性，惹怒權貴利益階層，對外關係破裂。這4點，大概也可總結特朗普變法百日的局面。

對內，特朗普惹怒的權貴是華爾街，包含他的重要金主，損壞的是美元霸權地位。對外，中國與歐盟硬剛“新秩序”，其他國家必然轉而觀望，因為沒有人對新秩序有興趣，只是一時不得不與特朗普虛與委蛇。

44%的美國人認為特朗普議程關注點錯誤。 美聯社製圖

百日之後

話説回來，我們不能低估特朗普，縱然變法百日，滿滿槽點，但華盛頓還是有獲益。別的不説，特朗普一百天內就掠奪了國內外資本5.2萬億美元，比拜登4年執政多了五倍。

雖然我們知道，這是將“美國餘威”最大化的成績，負面後果可能也五倍於拜登時期，但特朗普還有1300多天可以調整政策，低估他的靈活性是不智的。

別忘了我們在兔子洞裏，美國政策180度轉彎也不奇怪。從中國的角度看，特朗普手上還有牌，而且他非常善變。本文列舉的童話角色，包含紅心皇后、毛毛蟲、瘋帽子、公爵夫人，特點都是多變，將歪理當常理。此前我已説過，特朗普轉而向中國笑臉以對，也在他的策略工具箱裏。

對付善變的角色，必須保持距離，永不輕易承諾什麼事，也別相信對方，只有馬上能兑現的利益，才值得談判，且要確認利益已進了自己口袋，才能給出交換物。重點是，可以投桃報李，但不可人要五毛，我給一塊，對等交換為上。

兔子洞裏的世界，難以預測，但只要我們堅持立場，堅定信念，即可享受這段奇妙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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