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伊齊奧·梅爾卡丹特:特朗普靈魂深處,顯然沒有這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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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阿洛伊齊奧·梅爾卡丹特】
美國的“大加税日”——“解放日”剛過,大都會人壽投資管理公司首席市場策略師德魯·馬圖斯坦言:“我不知道能給客户提供什麼建議”,“我們正行駛在一條沒有車燈的黑暗道路上”。
這種迷茫情緒正在普遍地蔓延,而這並不奇怪。特朗普的所作所為在歷史上沒有先例可循,相似的案例只在大蕭條時期發生過。當時的美國為了保護國內市場、保住就業,出台了《斯姆特-霍利關税法》,結果卻適得其反:不僅加劇了美國國內的經濟衰退,推高了失業率,並且因為引發連鎖報復導致全球貿易萎縮70%。
除了迷茫,更致命的是政策的不可預測性對投資和商業活動造成的傷害。特朗普政府圍繞關税問題反覆無常的立場,使得任何對未來的準確預判都變得不可能。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情況絕不會向好發展。
即便在最樂觀(或者説天真)的設想下,“關税戰”僅侷限在中美雙邊較量,前景依然十分黯淡——畢竟這是全球前兩大經濟體的對決。美國佔全球經濟總量的26%,中國按美元計算佔19%,兩國合計近半壁江山。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商品生產國,美國是最大消費國,國際經濟不可能在這種量級的衝突中獨善其身。特朗普加税後,中國對關鍵礦物和磁鐵的出口管制已威脅到多國汽車製造、航空航天、半導體甚至軍工產業的核心供應鏈。
儘管與中國的競爭的確是美國在地緣政治與經濟戰略上的核心關切,但特朗普掀起的風暴不太可能止步於中美雙邊衝突。必須看清特朗普狂熱行為與非理性手段背後的深層邏輯:各國對加税的初步反應已暴露出比雙邊貿易赤字更嚴峻的問題。
在這套簡單粗暴且漏洞百出的“加税”計算背後,是特朗普對美國在新世界秩序中地位的深切焦慮。當美國對霸權的維護日益力不從心,打破正在式微的國際政治秩序與經濟運行機制,或許具有某種值得商榷的戰略價值——尤其面對美國債務攀升與中國在技術自主和金融主權領域的崛起。
白宮貿易高級顧問彼得·納瓦羅宣稱,加税將解決美國公共賬户高赤字造成的“國家緊急狀態”。目前美國國債達GDP的120%(約36萬億美元),美國上次財政盈餘出現在2001年,貿易盈餘更要追溯到1975年。軍費開支與債務利息(預計2025年9520億美元,2026年突破1萬億)吞噬了大部分預算,醫保、社保等強制性支出同樣沉重。

在此背景下,馬斯克“政府效率部”削減1萬億美元聯邦支出而不觸動上述項目的計劃,顯得尤為烏托邦。迄今實施的公務員裁員、資產拋售和合同取消等措施,其真實成效存疑,獨立分析師更指出其計算方法存在重大缺陷。
特朗普的加税還有一項隱形目標:將大規模財政調整的成本轉嫁給別國企業和消費者。與此同時,中國正系統性加速金融脱鈎:2024年12月連續第九個月減持美債,外匯儲備降至7590億美元(遠低於2011-2013年1.3萬億的峯值),並通過激進增持黃金(2025年1月達2284.55噸)完善多元化戰略。近期拋售逾500億美元美債的操作更引發連鎖反應:推高全球利率,打壓風險資產,加劇美國政府和企業的融資成本。
中國正引領全球去美元化進程,直接威脅着日漸脆弱卻仍支撐美國赤字與債務的美元霸權體系。可以預見的是,美國經濟的“安全繩”正在腐蝕斷裂,這可能導致其政治、經濟、金融霸權出現不可逆轉的崩塌。
特朗普第二任期對這個重大戰略挑戰的草率應對,不僅削弱了美國經濟政策的穩定性與可預測性,更可能動搖其地緣政治權力的根基——美元作為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和全球貿易首選媒介的地位。雖然人民幣在全球金融交易中佔比(2024年12月3.75%)仍遠遜於美元(同期49%),但在區域和雙邊交易中,美元被人民幣及其他貨幣替代的趨勢已清晰可見。美國將美元武器化,制裁俄羅斯、委內瑞拉、伊朗等國的行為,正加速這一進程。
顯然,僅僅用考量貨物貿易的簡化分析解決經常項目赤字問題是註定要失敗的。所謂“對等關税”實則是無差別打擊的隨機制裁,其直接效果是大幅增加全球經濟的不確定性,可能誘發全球性的經濟衰退。儘管特朗普聲稱將刺激對美投資,但在其製造的市場動盪中,這種預期顯得一廂情願。不可預測的政策與粗糙的經濟算計,往往產生事與願違的結果。
需要強調的是,減少赤字與重振製造業本身並不是非理性的選擇。問題在於美國目前沒有參與制定多邊貿易規則的長期戰略,同時也無視談判與維護全球價值鏈的必要性——沒有人能靠臨時性過度保護一夜重建工業體系。我們將看到的是供應鏈中斷、物資短缺和通脹壓力——因為物流等基礎設施根本未作準備,整個過程充滿了草率與矛盾。
這需要精心設計的產業政策,就像盧拉第三次執政期間巴西嘗試的那樣:在約定的多邊規則內構建長期的國家與區域價值鏈。同樣,中國能成為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和世界工廠,也絕非依靠粗劣的保護主義或特朗普所謂的“佔美國便宜”。中國的崛起源於拒絕遵循美國強加給世界(某種程度上也包括自己)的新自由主義範式,選擇了一條以國家作用為核心的發展道路。
事實上,中國通過複雜精密的經濟、政治與科技戰略實現經濟騰飛,而非恫嚇威脅。早在2005年,中國就將自主創新提升至與“改革開放”並重的國家戰略高度,確立到2050年成為全球科技領導者的目標。此後二十年,中國不僅鞏固了既有價值鏈地位,更實現產業基礎質的飛躍——顯著提升生產複雜度,在新能源、航空航天、微電子等戰略領域建立優勢。當前中國在人工智能領域(專利與論文數量全球第一)與生成式AI研發(與美國並駕齊驅)的領先地位,挑戰了“技術優勢不可逆轉”的傳統認知,預示全球競爭將更動態難測。
這令美國及其科技巨頭深感恐懼。去美元化與未來關鍵技術領先地位的喪失,可能弱化美國經濟,甚至對其國防工業與軍事霸權產生災難性影響。但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特朗普用草率有害的措施應對地緣經濟政治劇變的根本錯誤,而在於地緣政治的本質——他打碎了難以修復的“珍貴花瓶”。
特朗普的狂野單邊主義徹底摧毀了舊有的“基於規則的世界秩序”,試圖用武力威脅建立“霍布斯式”新秩序,重現蘇聯解體到本世紀頭十年間美國單極霸權的盛景。換言之,他的魯莽行為不僅破壞了經濟可預測性,更瓦解了對最低限度功能性世界秩序的政治信任。現在,各國只能自謀生路。
正如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分析形勢劇變時所言:“我們熟悉的世界已不復存在。”他在《週日電訊報》撰文稱,英國準備動用積極的產業政策保護國家利益,“隨時用產業政策為商界遮風擋雨”。這場“風暴”主要衝擊的,恐怕還是全球南方與脆弱國家。

4月5日,英國首相斯塔默在《週日電訊報》上發文,“我們熟悉的世界已經不復存在,貿易戰中沒有贏家”網絡截圖
特朗普要求的“對等”關税將強弱不等者同等對待,實質上扼殺了多邊貿易規則保障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當世界最強國對萊索托這樣的赤貧國徵收50%關税時(該國已經因為美國新政府削減外援深受其害),“對等”的荒謬性暴露無遺。而他將爭端“雙邊化”的做法,實則是以力量懸殊下的單方面強加取代真正談判(巴拿馬案例即是明證)。
西奧多·羅斯福有句名言:“温言在口,大棒在手,故而致遠。”特朗普拋棄了柔聲細語與軟實力,揮舞着經濟、政治、軍事威脅的大棒咆哮。這是赤裸裸帝國的迴歸,完全依賴無恥的武力炫耀。甚至威脅入侵他國領土的殖民主義幽靈再現,彷彿讓我們退回十九世紀。
這條路註定走不遠。
最後仍有一個根本問題:當世界頭號強國可能迅速滑向專制時,全球民主政體如何通過這場“壓力測試”?無人知曉答案。
我們行駛在沒有車燈的黑暗道路上,終點可能是經濟、政治與文明的深淵。救贖或許在於國際社會的偉大協奏——照亮另一條通往全球均衡、氣候穩定、國際合作、永久和平的道路,建立基於“國家間關係非零和博弈”認知的公正新秩序。
正如中國古語所云:“心若有光,人必有美;人若有美,家必有和;家若有和,國必有安;國若有安,世界必有大同。”以恐嚇移民、威脅他國為能的特朗普,靈魂深處顯然沒有這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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