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特朗普有交易的藝術，卡塔爾有送禮的藝術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最近幾天，圍繞特朗普計劃接受卡塔爾王室贈送的波音747-8元首專機，美國國內兩黨又吵翻天了。
按照特朗普的説法，這不是給他個人的，而且在他任期結束後，這架飛機將轉贈給總統圖書館基金會。何況，“白給的不要，你當我傻呀？”
但民主黨就是咬住不放，認為雖然在定義上這屬於卡塔爾政府贈送給美國國防部的飛機，但本質上使用權將完全歸總統特朗普，也就是本質還是送給他本人的，而這是赤裸裸的賄賂行為，是以權謀私、中飽私囊。
747-8的目錄價格高達4億美元，而卡塔爾這架747-8並不是普通的747-8，屬於改裝後的元首專機，實際價格遠高於4億美元。也因此，一旦這架卡塔爾波音747-8正式贈與美國政府，將成為美國政府有史以來收到的最昂貴的禮物。
而卡塔爾贈送這架波音747-8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成為“空軍一號”的過渡，彌補特朗普可能第二個任期還是沒法坐上新飛機的遺憾，以此討好特朗普總統。可以説，這禮真是送到特朗普的心坎上了。
特朗普2月參觀的、卡塔爾王室計劃贈送給他的波音747-8型客機。 美聯社
波音，給你機會不中用啊！
特朗普對於空軍一號的執念始於他的第一個任期。當前的兩架美國總統專機空軍一號VC25A是1990年交付的，是基於波音747-200改裝而來。2015年空軍一號機齡高達25年時，美國空軍啓動了VC25B項目，用最新的747-8為基礎的空軍一號替換老舊的飛機，並計劃在2027年交付。
雖然VC25B這個項目啓動於特朗普第一個任期之前，但是特朗普和新空軍一號顯然很有“緣分”。在2018年特朗普就不滿於VC25B項目的價格，施展其“個人魅力”與波音砍價，而波音很識趣地拜倒在“王者之風”下，麻溜地答應降價，簽訂新合同，而新合同下交付時間是2024年。
後面發生的事我們都知道了，特朗普輸掉了2020年的選舉無法繼任，也眼看與全新空軍一號無緣。然而2024年他贏得了選舉重回白宮，眼看他又能坐上全新空軍一號了……嗎？正所謂造化弄人，特朗普戲劇性地二進宮重返白宮，而波音也戲劇性地將VC25B項目延期，而且得等到2029年才能交付，這已經是特朗普第二個任期結束之後的事情了。
所以你看這個事情就成了這樣：本來特朗普如果正常連任的話，他不可能坐到新空軍一號。但是由於敗選後又勝選，讓他有了和新空軍一號再次命運相逢的可能。結果波音現在説飛機要延誤，交不出來——這要是擱古代啊，多少能套上個“欺君之罪”。
當然，波音延期VC25B也是有難言之隱。2020年開始的新冠疫情使得全球航空製造產業鏈都遭受了重創，一直處於緊缺狀態。而隨後爆發的俄烏戰爭更是讓高度全球化的產業鏈又經歷巨大動盪和重組，不論波音還是空客都面臨由於供應鏈緊張而無法交付飛機的困境，VC25B也未能倖免於難。
作為波音最龐大也最複雜的飛機，VC25B自然也免不了受供應鏈緊張的影響。而且比起普通波音747，新的空軍一號還需要大量專用設備與尖端裝備，而這些特有子系統的背後又是一條複雜的供應鏈。因此，一些關鍵系統的交付延期，又進一步拖延了VC25B的進度。
作為國家元首專機，新空軍一號本來就非常複雜，承載有着最高級別的要求，其內部通信、情報與自衞設備須滿足國防部與FAA的“雙重認證”標準。此前發生的文檔不全問題就曾引發五角大樓內部調查，促使後續更嚴格的安全審核流程——每一項電子對抗或加固設計都需反覆試飛與滲透測試，延長了測試周期。
而且參與到項目之中的人都需要有極高的安全許可，也即“Yankee White”等級的安全許可。但高等級的安全許可申請繁瑣，而且由於項目延期時間拉長，而安全許可又有有效期，形成了一個有資格參與VC25B項目的人越來越少這麼一個怪相。以至於在特朗普重新上台後，波音為了確保能在第二個任期內交出飛機，緊急找白宮方面增加參與項目人員的安全許可。而且新冠疫情以來有經驗的工程師與工人大量流失，也導致波音在VC25B項目上人手嚴重不足。
當然波音也有話説了，這空軍一號延期，你們白宮和空軍就沒責任麼？在VC25B項目重新啓動後，空軍一號也是面臨着一改再改的境地。特朗普要求把新空軍一號從傳統的藍白配色改為符合他個人品味的藍白紅配色，與他私人擁有的波音757飛機配色相仿。而且空軍一號的塗裝經歷了特朗普第一任期的“TRUMP”配色，到拜登時期的“傳統配色”，再到特朗普第二任期又重回“TRUMP”配色，這燒餅翻得可勤快了，你説這波音哪受得了？
特朗普私人擁有的波音757
特朗普欽點的空軍一號新塗裝，就差用金漆刷上TRUMP了
塗裝還算是最細枝末節的更改了，換再多塗裝也無非是噴個漆的事，不會比給汽車改個色更復雜，而真正要命的是不斷變化的需求。從載客量到機內佈局一直在變化，而這些都屬於“硬裝修”內容，不論是圖紙上修改還是施工中修改，都會帶來大量的返工以及延期。
但真正要命的還是對機內“隱蔽工程”的改變。由於完成製造後想要後期進行升級會非常複雜，因此希望機上集成最為先進的通訊、加密、自衞設備也是情理之中。但由於項目時間拖得太長，導致設備也相應更新換代了，而要將新設備集成上去又涉及到線路鋪設、電磁兼容測試等，都需要對原設計進行大量變化並重新進行對應的評估與檢測。
而且對波音來説，VC25B已經實打實的成為了一筆賠本買賣。2018年，特朗普將兩架空軍一號砍價到39億被他視為一個政績，但對波音來説則是利潤空間基本被砍光了。而且這是固定價格合同，説39億就是39億，多一分都沒。
但2018年的39億美元和2025年能比麼？伴隨着這中間幾年劇烈的通貨膨脹以及物價飛漲，波音的空軍一號合同已經成為了一筆虧本買賣。根據波音2024年財報，在VC25B項目上已經預計造成了20億美元的虧損，正尋求與美國防部重新商議“合理價格”。當年把價格砍下去後現在還想把錢漲回來，特朗普能吃這虧？
在5月初最早傳出卡塔爾將贈送飛機當做空軍一號後，波音就感受到了危機，指着波托馬克河為誓，必將在2027年把VC25B造出來。但造出來可不代表立馬就能用，還需要一兩年的時間進行調試和磨合才能作為空軍一號使用，而2029年特朗普已經離開白宮了。所以對特朗普來説，這波音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指望不了。
送禮的藝術
現在首要的問題就是，特朗普總統是否會接受卡塔爾王室的這件貴重禮物？在我看來，卡塔爾王室這禮物送的非常巧妙，名義上的受贈人是美國國防部，但實際的受益人是特朗普總統。而且贈送給國防部，還可以在名義上規避大量的法律問題，至少在合規性上説得過去。
而對特朗普總統來説，他對新飛機的執念已經是眾所周知了。客觀來説，現在他所乘坐的VC25A機齡已經高達35年，哪怕作為精心維護的元首專機，這個機齡也已經高到嚇人了，故障率已經進入了浴盆曲線的右端，客觀規律決定了會導致故障高發，怕不是隻有被制裁的伊朗古巴才有和現役空軍一號比高齡的飛機了。
舊飛機垂垂暮已，新飛機遙遙無期。這種情況下，接受卡塔爾贈送的747充當過渡型“空軍一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對上任以來一直致力於“從贏走向贏”的特朗普總統來説，卡塔爾主動贈送一架價值高昂的波音747給美國，不就是一種贏麼？你看拜登時期有人送麼？奧巴馬時期有人送麼？沒有！而自己一上任就有人送，這不恰恰證明自己服膺四海麼？讓偉大的美國白得一架飛機，你看，這“MAGA贏學”不就閉環成立了嘛。
而且在中期選舉之前，特朗普始終處於白宮、兩院、最高法全都在手的局勢，可以説是二戰以後權力最大的總統。如果他真鐵了心要拿卡塔爾這架747，或許還真沒什麼好辦法來阻止他，而民主黨以及媒體怕不是隻能日哭夜哭。你説卡塔爾這禮是不是送的又好又巧，送到正球級領導的心尖尖上了？
這種豪華內飾，就很特朗普
特朗普有交易的藝術、中國有戰爭的藝術、卡塔爾有送禮的藝術，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卡塔爾自然不是嫌飛機多得燙手，而是有求於人。作為海灣國家之一，卡塔爾一直保持着相當的獨立性，並且“交友甚廣”，在中東政治舞台上極為活躍。巴勒斯坦自是不必多説，哈馬斯的海外部分一直長期在卡塔爾受卡塔爾政府庇護。
卡塔爾還和伊朗保持着良好的關係，哈尼亞也是離開卡塔爾去了伊朗才被炸死。這就讓其在以沙特為首的海灣國家中顯得格格不入。在2017年至2021年期間，卡塔爾更是被沙特為首的海合會國家封鎖領空與陸地口岸，導致中東局勢緊張。
特朗普上任之後，美國原有的中東政策也會隨之發生變化。而他又是個“性情中人”，拉進和特朗普的個人關係，可以讓卡塔爾在美國中東政策中受益不少。換而言之，卡塔爾深諳“人脈即王道”的道理，巧妙地把自己與美國總統的私人關係當作“護身符”。
卡塔爾的747能否成為空軍一號？
如果我們從定義學來説，空軍一號只是個呼號，只要是載有美國總統的飛機，都可以叫“空軍一號”。哪怕特朗普乘坐一架波音737，只要他坐飛機上了天，這架波音737就成了“空軍一號”。所以如果卡塔爾將波音747贈送給特朗普，並且他以總統身份乘坐，那麼這就是“空軍一號”。當然這些定義學的把戲只能圖一樂，真正的問題是，這架飛機能否取代原本的VC25B，成為正式的美國總統專機。
那麼，特朗普能不能如願坐上全新的空軍一號呢？目前看來概率不低。早在今年2月，這架計劃贈送給特朗普的卡塔爾747，就已經停在德州的L3Harris公司的機庫內，而L3Harris是著名的要客專機改裝承包商，有足夠的資質將卡塔爾747改裝為空軍一號。停放在這兒，擺明就是準備將其改裝為總統專機。
都停到L3Harris公司了，還能幹啥？
卡塔爾贈送的波音747本來就是首相的元首專機，已經進行過大量改裝，堪稱是豪華宮殿。但對空軍一號來説，需要的不僅僅是豪華，還需要在空中也能執行政府職能。需要具備空中加油能力，電磁脈衝防護能力，電子對抗能力，自衞能力以及大量的通訊和加密設備。如果真要正經按照VC25B標準改裝，沒個兩三年怕是真不行。
但特朗普需要的不是一架真正的VC25B，而是新飛機。如果考慮“適當豁免”或者降低要求，那隻要思想夠滑坡，都不是困難。甚至一些VC25B的改裝方案和現有設備可以直接拿來先用上，至於波音的VC25B，因此多延誤會兒也沒啥關係了。
而且卡塔爾送的畢竟是元首專機標準，底子本來就很好，改裝工作量可以減少不少。因此如果能接受“湊合”，特朗普在任期內坐上卡塔爾的大禮也不是不可能：2025年下半年開工，2026年完工，2027年交付驗收併成為總統專機……
當然，這是理想情況了，自進入2025年以來，我們已經見識了太多美式魔幻了。如今卡塔爾將一架波音747大搖大擺地贈送給美國總統，又一次讓我們大呼“活久見”。至於特朗普能不能坐上他心心念的新專機，也有待時間來證明。畢竟萬一又發生什麼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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