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亞戈·諾加拉:中拉走近,但現在還不是説“美國在拉美已失去活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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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蒂亞戈·諾加拉】
“中國來這裏是為了提供合作,而不是為了取代任何人,也不尋求取代任何人。”
5月27日,駐哥倫比亞大使朱京陽在媒體吹風會,宣介中拉論壇第四屆部長級會議精神和哥倫比亞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等佩特羅總統參會重要成果。他還回擊了特朗普政府通過“恐嚇”和“訛詐”方式,企圖將哥倫比亞繼續留在美國的勢力範圍內的做法。
中國和哥倫比亞的這一最新合作,只是近期全球南方國家加強合作的一個縮影。
除此之外,近日還有中俄和巴西三國領導人共同出席了慶祝蘇聯戰勝納粹德國80週年閲兵式等等,所有這些進展都發生在美國因擔心潛在經濟衰退,開始在對華關税戰升級中顯現出退縮跡象的背景下。 因此,政治領導人、分析人士甚至觀察家們越來越自然地認為,新的多極秩序正在穩步推進。

13日,中拉論壇第四屆部長級會議舉行,哥倫比亞總統佩特羅出席開幕式。 視覺中國
這並非偶然。世界確實已經改變,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政治和人口比重已成為不易改變的現實,它將對未來數年國際關係的塑造產生重大影響。
然而,在具體評估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情況時,必須考慮某些細微差別,以避免過早斷言美國帝國主義已失去活力,或宣稱我們正在目睹門羅主義不可避免的消亡。
必須明確的是,特朗普政府對拉丁美洲的戰略絕不是温和的,那些聲稱該地區在美國外交政策中處於次要地位的分析也是不正確的。美國國務卿馬爾科·魯比奧的首次正式出訪選擇中美洲和加勒比國家,這絕非巧合。這是自1912年菲蘭德·蔡斯·諾克斯在巴拿馬運河建設期間訪問巴拿馬後,一個多世紀以來,美國國務卿首次出訪選擇拉美地區。
從特朗普執政之初起,美國在拉美地區的主要目標就十分明確:破壞並削弱本地區國家與中國的合作關係。
為實現這一目標,美國採用了諸多手段,其中有兩個對理解當前局勢尤為重要:
一是對拉美各國政府施壓和脅迫;
二是公開支持各國的極右翼政治勢力,以遏制進步政府的勢頭。
·施壓、脅迫拉美各國政府
美國政府高級官員及其下屬各機構幾乎每天都會發表反對中國與拉美合作的言論,這從美國南方司令部指揮官們的反覆表態中可見一斑。
在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傳統上“大棒政策”最為強勁之地——美國顯然試圖重新塑造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關係。
比如,對巴拿馬施壓,甚至威脅強行奪回運河區的控制權,最終迫使該國宣佈退出“一帶一路”倡議,並試圖將運河區兩個港口的管理權從香港和記黃埔轉交給美國貝萊德公司。
在訪問哥斯達黎加期間,魯比奧支持當地政府對華為建設5G網絡的批評。哥斯達黎加外交部長阿諾爾多·安德烈在一份官方聲明中甚至直言:“參議員魯比奧對哥斯達黎加按照美國新政府的利益妥善處理問題給予了認可、祝賀和讚揚”,這與所謂“新冷戰”範式相呼應。

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在聯合記者會上與哥斯達黎加總統查韋斯握手。
同樣,在美國激進勢力的支持下,總統貝爾納多·阿雷瓦洛維持了危地馬拉屈從的外交立場,甚至堅持對台灣的所謂“外交”承認。
在類似背景下,美國明確表示要約束其地區盟友薩爾瓦多總統納伊布·布克萊——儘管布克萊在政治光譜上屬於右翼,且與特朗普關係密切,但他卻尋求深化薩爾瓦多與中國的關係。今年4月,《華爾街日報》就在一篇題為《薩爾瓦多的布克萊是中國盟友》的專欄文章中,批評美國政府對薩爾瓦多與中國關係的放任態度。
與此同時,美國加緊對古巴和尼加拉瓜的制裁——美國試圖在這兩個國家周圍,當然還有委內瑞拉,構築一道“衞生警戒線”。
再往南,美國對巴西施壓的跡象愈發明顯,不少美國官員多次對巴西可能加入“一帶一路”倡議表示不滿。儘管巴西最終並未加入該倡議,但巴西政府強調了其國內計劃(如“加速增長計劃”“新巴西工業政策”以及“南美一體化走廊”)與“一帶一路”倡議之間存在協同效應,並將推動中巴關係持續深化。目前,貫穿巴西和秘魯的跨洋鐵路走廊項目正在醖釀之中,這條鐵路將繼續獲得中國企業與專業力量的支持。
今年1月,美國與哥倫比亞爆發外交危機,而這恰恰發生在兩國戰略分歧日益加劇的背景下,尤其是在中哥關係方面。作為美國在該地區的長期盟友,哥倫比亞是拉美地區唯一的北約全球夥伴國,且境內設有多處美軍基地並簽署多項軍事協議。但在古斯塔沃·佩特羅總統領導下,哥倫比亞採取了不同的外交路線,挑戰美國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並向中國靠攏。
2023年,佩特羅總統與中方建立戰略伙伴關係,並籌備加入“一帶一路”倡議。該聲明發布後不久,美國迅速做出反應。美國官員公開表示,他們將反對美洲開發銀行及其他國際金融機構向哥倫比亞及該地區其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中資企業提供即將發放的貸款,認為這些項目威脅到地區安全,不應得到美國納税人資助的支持。
·公開支持拉美各國極右翼政治勢力
至於第二種手段——旨在改變拉美地區的政治和社會權力平衡,使之向極右翼傾斜,同時損害左翼和進步勢力的利益——特朗普政府的行動也表現得相當直白。
美國戰略盟友哈維爾·米萊公開慶祝,美國對多國產品加徵關税時,阿根廷所適用税率最低,這絕非巧合。作為拉美地區受特朗普主義驅動的新極右翼勢力最突出的代表人物,米萊積極鼓動本國切斷與中國的聯繫,儘管這種關係對阿根廷經濟至關重要。在他的領導下,阿根廷叫停了加入金磚國家+的進程,並正式申請成為北約全球合作伙伴,近期甚至未出席在北京舉行的第四屆中拉論壇。

阿根廷總統米萊 資料圖來源:AP
不過,特朗普主義在該地區的另外兩位關鍵意識形態盟友——厄瓜多爾的丹尼爾·諾沃亞和薩爾瓦多的納伊布·布克萊——在反華行動上表現得不太積極,這反映出美國右翼所推行的世界觀與某些拉美精英階層的實際利益之間日益加劇的緊張關係。儘管這些國家的政府與美國右翼針對拉美進步勢力的敍事和策略保持一致,但它們也代表着國家經濟精英階層,而這些精英的商業成功往往依賴於與中國的緊密關係。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相較於其直接競爭對手——厄瓜多爾左翼政黨“公民革命”和薩爾瓦多法拉本多·馬蒂民族解放陣線(FMLN),美國對諾沃亞和布克萊擁有更大的控制權和影響力。因此,美國外交和情報部門毫不猶豫地支持了厄瓜多爾最近選舉中那些非法且存疑的行動,儘管反對派強烈指控選舉存在舞弊行為,但諾沃亞仍得以連任。
美國重塑該地區政治格局的戰略,與今年和明年的選舉結果密切相關。這些選舉將在塑造更廣泛的地緣政治格局中發揮關鍵作用,尤其是在玻利維亞、洪都拉斯、智利、哥倫比亞和巴西等國,美國寄希望於在這些國家推翻一系列進步政府。
美國長期干預拉美國家內政的典型案例,當屬玻利維亞。這一事實最近因埃隆·馬斯克2020年的一條推文再度引發關注——他寫道:“我們想推翻誰就推翻誰!你們看着辦吧。”這番言論暗指2019年玻利維亞總統埃沃·莫拉萊斯被趕下台一事。現任總統路易斯·阿爾塞領導的政府也正面臨挑戰:執政黨“爭取社會主義運動”(MAS)內部出現分裂,其支持者與莫拉萊斯派系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在此背景下,美國戰略利益顯然助長了右翼勢力通過選舉(而非政變)重返執政的希望——這距離他們上次通過非選舉手段掌權已過去二十餘年。
洪都拉斯則走出了一條不同的道路。2023年,總統希奧瑪拉·卡斯特羅與中國建立了外交關係,且目前正努力確保其繼任者會延續這一政策方向。然而,極有可能代表自由黨參選的薩爾瓦多·納斯拉亞公開反對與中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並對從支持台當局轉向力挺一箇中國原則的外交轉向持批評態度。
智利反對博裏奇總統的右翼勢力中,包括該國保守派陣營中的幾位知名人物。其中,約翰內斯·凱澤因附和鄰國哈維爾·米萊伊的自由主義和極右翼言論而格外引人注目。
與此同時,在哥倫比亞,努力讓該國全面與美國的戰略和商業優先事項保持一致,顯然已成為華盛頓的核心關切。哥倫比亞不僅是美國的關鍵貿易伙伴,在孤立委內瑞拉、遏制中國在南美洲日益增長的影響力方面,也是一個關鍵角色。
巴西很可能成為該地區最為重要的一場選舉大戰的舞台。盧拉總統預計將尋求連任,而他的對手目前尚不明確,但這位對手將得到現已失去參選資格的雅伊爾·博索納羅的支持。
不應忘記,在雅伊爾·博索納羅執政期間,巴西正式退出了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CELAC),並積極尋求解散前些年實力不斷壯大的南美洲國家聯盟(UNASUR)以及其他拉丁美洲區域組織。
博索納羅的支持者是特朗普主義的堅定盟友,在巴西的示威活動中,人們常常能看到他們揮舞着美國和以色列的國旗。雅伊爾·博索納羅之子愛德華多·博索納羅自3月起便一直處於請假狀態,不再擔任聯邦眾議員一職,而是留在美國,與特朗普的核心圈子協調其所在陣營的聯合策略。
·我們對“美帝國主義在拉美的徹底失敗”要有正確的認識
特朗普開啓新任期之初,美國進一步強化了對古巴、尼加拉瓜和委內瑞拉實施的嚴厲且持續不斷的制裁,企圖為破壞這些國家政府穩定及加強支持政權更迭戰略的反動政治和社會力量創造條件。
不可否認的是,這兩個因素——加大對拉美各國政府的外交施壓,以及強調通過支持右翼勢力重塑地區政治格局——構成了特朗普政府對拉美地區戰略的核心。其根本目標是削弱拉美與中國之間的聯繫,並扼殺當前進步政府的復興勢頭。

特朗普 資料圖:AP
然而,近期動態表明,這一戰略存在顯著缺陷。單邊主義、脅迫手段以及基於關税的攻擊性舉措,加劇了關鍵地區國家對美國影響力的不信任。特朗普的一些地區盟友,如諾沃亞和布克萊,對全面支持反華議程持猶豫態度,而即便像秘魯迪娜·博盧阿特政府這樣的保守派政府,也似乎堅決反對採用冷戰式言論。此外,美國的這一攻勢還促使一些進步政府更加公開地挑戰美國霸權,哥倫比亞在宣佈加入“一帶一路”倡議時,佩特羅總統的語氣便是例證。
不過,這些事態發展尚未為這場較量帶來決定性結果。以巴拿馬的情況為例,美國的施壓從華盛頓的角度來看也取得了一定成效。此外,儘管巴西在與中國發展關係方面穩步推進,但顯然美國的施壓起到了關鍵作用,阻止了該國正式加入“一帶一路”倡議——這一舉動本會具有巨大的象徵意義。
話雖如此,顯而易見的是,世界正迅速朝着結構性變革的方向發展,這些變革為發展中國家拓展了政治和經濟上的迴旋餘地。近期在莫斯科和北京舉行的會議所傳遞出的風向,無疑是一個以和平與國際合作為基礎的新興多極世界初現端倪的明確信號。
在此背景下,拉丁美洲與中國的關係變得愈發不可或缺,第四屆中國—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CELAC)論壇的成果便清晰地證明了這一點,該論壇強調了雙方在發展、多邊主義以及南南團結方面所秉持的共同願景。加強這些聯繫不僅關乎外交,更是該地區實現自主與未來發展的關鍵所在。
然而,人們也必須認識到,帝國主義在拉丁美洲的徹底失敗,不會僅僅通過各國政府在國際層面的參與來實現——儘管這種參與可能十分重要。這一失敗還將取決於進步力量和民眾力量在國家層面上的抵抗能力,即抵抗順從的寡頭精英集團與美國鷹派勢力之間歷史性的勾結,避免其再次將終結門羅主義的夢想埋葬——一勞永逸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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