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事務》發表約瑟夫·奈遺作:特朗普將終結漫長的美國世紀
柳白风物长宜放眼量
【文/觀察者網 劉程輝】
“如果特朗普認為他可以一邊削弱美國盟友信任、宣示帝國野心並退出聯合國機構,一邊與中國競爭,他很可能會失望。”
美國《外交事務》雜誌網站6月2日以“漫長美國世紀的終結:特朗普與美國的權力根基”為題,發表了著名國際關係學者、“軟實力”概念提出者約瑟夫·奈的一篇合著文章。約瑟夫·奈已於今年5月去世,當時該文尚處於定稿階段。
文章討論了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對美國實力及國際秩序的影響。約瑟夫·奈在文中猛批特朗普目光短淺:雖然特朗普本人認識到美國在全球體系中的強勢地位,但他過於依賴動用包括制裁在內的硬實力,對外脅迫盟友、退出國際合作機制,對內削減科研經費等一系列破壞性政策,削弱而非增強了美國領導的國際秩序,損害了美國長期倚賴的優勢,特別是源於文化和價值觀的軟實力。文章認為,特朗普的種種行徑可能加速“美國世紀”的終結。
“特朗普總統一邊試圖以美國的意志施壓全球,另一邊又想將美國與世界隔離。”文章提到,無論是威脅吞併格陵蘭島、“奪回”巴拿馬運河、退出世衞組織和《巴黎氣候協定》,還是向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發出關税威脅,特朗普之所以敢於如此行動,是因為他認識到美國在經貿和軍事領域的強勢地位,其他國家都依賴美國巨大的消費市場和軍事保護實力,因此美國可以拿這些手段施壓脅迫其他國家。
然而,雖然特朗普知道美國的強勢來源,卻以破壞性的方式使用它,他攻擊“相互依存”的關係,恰恰削弱了美國力量的基礎,加速自二戰以來建立的國際秩序的瓦解,而這一秩序最大的受益者正是美國。

資料圖:約瑟夫·奈
文章提到了美國擁有的“逆差優勢”:在一個相互依存的經濟關係中,非對稱性讓依賴較小的一方掌握優勢,逆差方則在談判中更有籌碼,而順差國由於其進口規模有限,難以有效反擊。
從這個角度看,美國在與其七個主要貿易伙伴的關係中都處於有利地位,與中國、墨西哥和東南亞國家的貿易高度不對稱,這些國家對美出口額是進口額的兩倍以上。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逆差國的優勢並非一成不變,可能會因對方反制被削弱。比如從純粹的貿易角度看,中國處於最弱地位,對美出口與進口比例高達3:1。然而,中國可通過懲罰在華運營的重要美企(如蘋果、波音),或打擊美國國內關鍵政治力量(如大豆農場主、好萊塢)進行反擊;中國也可施展“硬實力”,例如切斷稀有金屬供應。
文章接着談及何為“真正的權力”,並指出特朗普政府忽視了權力的重要維度,也就是軟實力。正是由於特朗普過度依賴脅迫和硬實力,削弱了盟友信任、美國國際形象受損,而中國正同時加強硬實力與軟實力建設。
“權力是讓他人按你所願行事的能力。這一目標可以通過脅迫、利益誘惑或吸引力來實現。前兩者是硬實力,第三種則是軟實力。短期內,硬實力通常勝過軟實力,但從長遠來看,軟實力往往佔上風。據説斯大林曾嘲諷發文‘教皇有幾個師?’然而教皇直到今天依然存在,而蘇聯早已成為歷史。”
約瑟夫·奈認為,美國在過去80年裏已經積累了非常強的軟實力,但特朗普沒有認識到這種軟實力的強大和作用,更喜歡用貿易依賴關係的硬實力。對加拿大或丹麥等盟友的脅迫,從更廣泛意義上削弱了人們對美國聯盟的信任。
特朗普忽視吸引力,就是在忽視美國實力的一個關鍵來源。從長遠來看,這是一種失敗的策略。如果美國繼續在海外表現得如惡霸一般,那麼美國文化帶來的軟實力很難在未來四年裏倖存。
而在亞洲,中國一直在增加其軍事和經濟硬實力投資,但也在培養吸引力。如果特朗普繼續削弱美國的軟實力,全球民意會向中國顯著傾斜。
中國正努力填補特朗普製造的任何空白。中國將自己視作“全球南方”的領導者,“一帶一路”基礎設施投資項目不僅意在吸引其他國家,也是經濟硬實力的體現,更多的國家以中國作為其最大的貿易伙伴,而不是美國。
“如果特朗普認為他可以一邊削弱美國盟友信任、宣示帝國野心、摧毀美國國際開發署、挑戰國內法治並退出聯合國機構,一邊與中國競爭,他很可能會失望。”
“特朗普等西方民粹主義者的崛起背後,籠罩着‘全球化的幽靈’”。文章指出,特朗普等西方民粹主義者將全球化視為惡魔般的力量,其實誤判了全球化的影響,削弱了美國的實力。
全球化通過比較優勢創造價值,雖伴隨着就業流失、移民問題這樣的“陣痛”,但總體增強了美國實力。然而,特朗普將經濟波動歸咎於外國人和全球化,試圖通過加徵關税、設置貿易壁壘逆轉全球化,不僅忽視了技術變革和資本的決定性作用,還可能削弱美國自身力量。
歷史經驗表明,全球化逆轉會帶來長期負面影響,貿易戰可能升級為衝突,而地緣政治危機也可能加速貿易脱鈎。因此,特朗普攻擊全球化無疑是目光短淺之舉,最終將侵蝕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秩序,令美國陷入戰略被動。
文章還提到,氣候問題是無國界的全球現象,特朗普停止支持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合作,將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而在其他領域,相互依存也仍然是美國實力的關鍵來源。例如,科學家之間互動和交流在加速發現和創新方面產生了巨大的積極影響,這也是為什麼特朗普大幅削減科研支出、攻擊全球留學生的舉動,無異於一次大規模自殘。
“全球相互依存無法消除。只要人類保持流動併發明新的通信和運輸技術,它就會持續下去。畢竟,全球化跨越了幾個世紀,其根源可以追溯到絲綢之路甚至更早。”
文章最後總結道,特朗普政府目光短淺,醉心於動用脅迫性硬實力,可能會侵蝕而非加強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特朗普過於關注盟友“搭美國便車”的成本,卻忽視了一個事實:正因為美國是開車的人,美國才可以選擇目的地和路線。
特朗普似乎未能理解美國的力量根植於相互依存。他不是在“讓美國再次偉大”,而是在把賭注押在一種悲劇性的軟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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