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美債近期暴雷風險不高,但對美國政治經濟“死循環”拉響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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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高級顧問詹姆斯·卡維爾曾經説過,如果真能重生,只要能夠化身債券市場,給個總統也不做。
上世紀90年代克林頓執政時期正是美國相對國力最強盛的時候,蘇聯解體後分裂出一堆小國,繼承蘇聯遺產的俄羅斯瀕臨破產,日本已被廣場協議鎮壓,中國還在琢磨着怎麼買一艘烏克蘭廢舊航母,歐洲則在前南斯拉夫地區焦頭爛額,此時的美國總統可以稱得上權勢滔天。
但在詹姆斯·卡維爾眼裏,美國總統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嚇不住的對手,但債券市場比總統有着更大的威懾力。
今年4月,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就剛剛感受了一番債券市場的震懾。特朗普4月2號全面關税宣佈後沒幾天,債券價格大幅下跌,美國國債收益率急速上升。以20年期美國國債的收益率為例,從4月4日到4月10日這不到一週的時間內,20年期美國國債的收益率從4.4%上漲到4.9%,這對於被視作西方金融體系底層無風險資產的美國國債來説,是一個十分劇烈的波動。正是這種債券價格短期內的暴力下跌,才逼迫特朗普宣佈暫緩全面關税的實施。
隨後一個多月內,美國股市在關税戰降温的背景下有大批熱錢湧入開始反彈,但債券市場卻沒有回到4月之前的位置上,以20年期國債為例,收益率一直在4.9%左右波動,直到穆迪降低對美國信用的評級以及美國眾議院以一票之差通過減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大而美法案”)。
在這兩起事件裏面,眾議院通過減税法案是因,穆迪降低美國信用評級是果,説到底是一回事。

當地時間5月22日,特朗普的“大而美”税改法案在眾議院以1票優勢過關。
特朗普主導的這個減税法案的根源,還是他上一屆任期內的遺留問題。在2017年特朗普第一次擔任總統後,他和當時國會里的共和黨建制派達成一致,決定對美國所得税進行大規模的減税改革。
當時我們在觀察者網的文章裏也詳盡分析過特朗普第一次減税的政策內容,由於減税會造成鉅額財政虧空,為了平衡共和黨內各個派系之間的訴求,特朗普上個任期內相當一部分減税條款實際上是規定了終結期限的,即這些減税條款將在2025年到期失效。
2017年的特朗普承擔不起減税造成的財政赤字。如今想延續這些減税措施,特朗普依舊面臨鉅額赤字這個難題。
為此,特朗普和共和黨議員們拿出了三種抵消手段:關税,對民主黨基本盤加税(教育產業和新能源),削減開支。
在當地時間5月28日美國國際貿易法院裁定部分特朗普關税非法之前,對等關税已徵收一個多月,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也吹噓了幾次關税收入。普遍的預測是按照當前的税率,美國政府每年關税收入可以達到上千億美元。
剛剛在美國眾議院通過的“大而美”法案,其中近半條款是要廢除拜登政府通過的大量資助新能源產業的優惠政策,以及對一些美國“精英”機構加税,例如美國頂尖私立大學往往接受鉅額捐款,這些捐款會被大學存入自己的投資基金進行中長線投資。而新的税法提案就提議大幅度增加這些投資收益的税率,對於擁有幾十億美元捐款的常春藤大學,原本1.4%的税率將增加到最高21%的水平,和公司税水平相當。針對高等教育領域的頂尖學府加税,與特朗普向哈佛大學開戰(包括取消哈佛的非盈利機構地位)的邏輯思路一脈相承。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上任之初,馬斯克主導的政府效率部一頓疾風暴雨式的操作,讓外界以為特朗普真能做到大幅削減政府開支。筆者曾在此前文章中分析過國防預算有可能會被作為削減目標,而新任國防部長在2月也曾經一度下令要求國防部各部門砍掉8%的預算。
但今天可以明確看到,政府效率部其實只是特朗普剷除異己的工具,馬斯克不但正式退出政府,還公開表達對“大而美”法案的不滿。新法案中,國防預算不但沒有下降反而增加。相應的,特朗普企圖通過砍掉醫療保障福利來對沖減税造成的政府收入損失。

馬斯克對特朗普的“大而美法案”表示失望。
依據美國政府自己的分析,即使有了這些減少財政赤字的手段,眾議院通過的新版税改法案依然會在未來十年增加幾萬億美元的赤字。這就是穆迪降低美國信用的直接理由,也是美國信用評級公司背後的華爾街資本對政客們的警告。
由此可見,眾議院剛剛通過的新版税改方案對於實體經濟的刺激作用相當有限,而取消新能源行業補貼這類政策的反覆,對實體經濟反而造成很大的傷害:除了極少數獲得美國兩黨共識支持的行業,隨着每四年政黨輪替就會出現相應的工業政策180度轉向,深受影響的企業很難在這種環境下做出影響未來幾十年的戰略投資決策,更不用提發展壯大了。
那麼另一個問題是,美債最近會不會“暴雷”?
自從穆迪信用降級之後,美國長期國債的收益率就徘徊在5%左右,緩慢攀升。目前對美債影響最大的三個因素,一是通脹,二是財政赤字,最後就是美聯儲的未來政策。
當前通脹主要受到關税的影響,特朗普政府到目前為止只和英國談妥了一個關税框架,與主要貿易伙伴的談判還沒有一個談出結果的。而就在現在,美國紐約的貿易法院判決特朗普對等關税政策違法,這又給正在進行中的貿易談判增加諸多不確定性。不確定的關税政策造成不確定的通貨膨脹預期,從而導致不少債券投資者遠離美債市場。
而眾議院剛通過的税改法案,還需要參議院通過。共和黨內不少參議員出於各種目的已表示反對眾議院版本的法案,所以最後的財政赤字到底是多少,目前仍是一個未知數。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與其他美聯儲官員最近的講話和會議紀要,也都強調了這些不確定性,在關税和新税法塵埃落定之前,美聯儲不會貿然做出降息的決策。

5月22日,30年期美債收益率在上破5%關口,
在這種混沌的環境下,美債短期內“暴雷”的風險並不高。這也是為什麼美國長期國債的收益率在穆迪降級後沒有出現劇烈波動,而美國股市也沒有因為升高的美債收益率而持續暴跌。
但是,美債價格的下跌,已經在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顯現威力。比如,重倉美國國債的日本農林中央金庫旗下的對沖基金,據稱就是4月初爆倉的元兇,造成鉅額虧損,從而導致其大股東日本農協也損失慘重。而急需彌補虧空的日本農協又和日本國內當前高漲的米價密切相關;高漲的日本米價推高日本通貨膨脹率,再次造成日本長期債券收益率在近日也出現歷史性大漲。
對美國來説,2024年美國政府支付給債權人的利息支出已超過當年的國防開支。隨着赤字增加,美國政府需要借更多的債來補上財政缺口,而更多的債務會導致更高的利息支出,更高的利息支出又會造成更大的財政窟窿,進一步推高債券收益率,從而進入一個惡性循環。
缺乏削減財政開支勇氣的美國政客們,是沒有能力中止這個惡性循環的,所以他們只能指望美聯儲採取類似貨幣寬鬆這樣的“印錢放水”政策來救場。但是,這條路美聯儲已經在2008年以後走過一遍了,金融市場喜歡這樣的印鈔機模式,可實體經濟和絕大部分中低收入居民會對日益加大的貧富差距更加不滿。這是特朗普在2016年總統大選中能夠擊敗希拉里,以及拜登在2020年當選後大撒幣導致大通脹的根本原因。特朗普和拜登的經濟政策大幅推高了美國政府財政赤字和債務負擔;同時,底層民眾的經濟困境又沒有得到根本解決,怨氣仍在繼續積累。
因此,美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和政治決策正陷於一個超長的“死循環”週期當中。由於美國的美元霸權、軍事地位和科技水平,很多人都以為這個“死循環”還能堅持很久,但不久前美國“股債匯三殺”和日本長期債券收益率大幅上漲等事件的出現,恐怕正是美國當下這個“死循環”難以為繼的預警信號。
從國際股市來看,似乎現在世界依舊歌舞昇平,但事實上未來一兩年世界政治和經濟舞台出現“黑天鵝”的風險概率是大幅度增加。這也對中國應付風險事件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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