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斯凱爾斯:現實情況是,有不少“海洋保護區”名不副實
guancha
編者按:今年的6月8日,是第17個世界海洋日,也是第18個全國海洋宣傳日。
不可否認,近些年來,全球民眾對於海洋的認識和保護意識在逐步提升,相關保護措施也層出不窮。不過,現實來看,這些措施並不總是帶來積極的影響,有些甚至異化成了一門生意。
比如,英國海洋生物學家、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會員海倫·斯凱爾斯(Helen Scales)在其著作《海洋明天的樣子》(What the Wild Sea Can Be: The Future of the World’s Ocean)中指出,“‘保護’的含義始終模稜兩可。有很多研究證明,保護海洋最有效的措施是設立禁漁區,禁止捕撈作業或者其他任何採礦活動,至少在管理措施恰當的前提下如此。可現實情況是,有不少保護區名不副實,不能説完全沒用,充其量算是聊勝於無”。
此外,海倫·斯凱爾斯也強調,“在為海洋的未來擘畫藍圖時,必須從一開始就把每一個利益相關者都考慮在內,只有這樣才能有所作為。”
觀察者網刊載該書部分章節,供各位讀者參考。
【文/海倫·斯凱爾斯】
一
海洋保護區的邊界在地圖上清晰可見,其主要作用是告訴人們在哪裏可以合法地捕魚而在哪裏不可以。這些界線顯然在現實的海洋中並不存在,海洋生物也沒有區域的概念。但這恰恰讓設立海洋保護區有了另一個潛在的好處。
在受到保護的海域內,動物有更大的概率活得久、長得壯以及繁育大量的後代,這種情況我們在拉姆拉什海灣的扇貝和龍蝦身上已經看到了。動物成熟後,它們的活動範圍或許會超越保護區,延伸到邊界之外的海域;或者它們擁有季節性遷徙的習性,有能力前往更遙遠的海域;又或者,有些動物的幼體過着漂流的生活,自出生起就在尋找新的家園,它們都能為生活在周邊海域的種羣添磚加瓦。
環境保護主義者和漁業科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溢出效應”,他們通常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並將它看作我們應該建立更多海洋保護區的主要理由。
在某些區域推行禁漁令能讓漁獲的總量增加,因為魚類的種羣會變得更健康也更高產。這種理論認為,將部分漁場劃為禁漁區後,雖然漁民在短期內會蒙受一些損失,但他們的損失很快就能被周邊海域的增長彌補。多項研究證實保護區內的轉變非常喜人,相比保護區外,保護區內生物的數量和種類都有顯著增加。
然而,要證實溢出效應的存在頗為困難,部分原因在於海洋總是那麼複雜多變。除此之外,就算溢出效應真能使衰退的生物種羣復原,這種效應的顯現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許多海洋保護區的歷史並不太長。以美國為例,絕大多數海洋保護區設立的時間都不到20年。
隨着保護區制度在未來幾年趨於成熟,溢出效應是否會成為一種更廣泛、更普遍的現象?正當科學家忙着爭論這個問題時,某些端倪開始顯露。
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北部的海峽羣島附近,有許多10年前設立的禁漁區,無論在這些禁漁區內還是在距離禁漁區不遠的周邊,盤踞於海底的龍蝦都比從前多了。而在新西蘭,一塊小型禁漁區的溢出效應已經輻射到更遠的地方:在以保護區為中心、直徑35英里的海域內,平均每10條未成年鯛魚中就有一條出生在保護區。
就連遷移能力極強、能穿越大洋的物種也開始表現出從海洋保護區受益的跡象,哪怕它們的活動範圍比世界上任何保護區都要廣闊得多。
2016年,時任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擴大了帕帕哈瑙莫誇基亞國家海洋保護區的範圍,將夏威夷羣島西北部的海域全部劃入其中,使它的面積幾乎達到羅斯海南極海洋保護區的一半。為了確定這個巨大的禁漁區是否對金槍魚種羣產生了積極影響,科學家分析了自2010年起夏威夷延繩釣捕撈的漁獲數據。保護區的面積擴大後,在距離保護區邊界100海里以內的海域中,延繩釣漁船捕捉到黃鰭金槍魚和大眼金槍魚的概率都提高了。

金槍魚既可以生活在紐芬蘭的寒冷水域,也可以生活在墨西哥灣和地中海温暖的熱帶水域。它們每年都會洄游產卵。 2019年5月2日 可持續發展目標 資料圖來源:國際海產品可持續發展基金
對數據的深入分析表明,這是如假包換的溢出效應。
越是靠近保護區邊界的地方,延繩釣漁船的捕撈量增幅就越明顯,這可能是因為它們剛好堵在了金槍魚游出保護區的必經之路上,而保護區內有金槍魚的繁殖場。隨着時間的推移,更多金槍魚趨於成熟,溢出效應也越發明顯。
身為過度捕撈最大的受害者,黃鰭金槍魚的增長最為顯著。這種魚類的捕獲量直線躥升,平均每艘延繩釣漁船能比從前多捕到50%的黃鰭金槍魚。種羣數量最少的魚類受益最大,這倒也在情理之中,保護區的設立有助於黃鰭金槍魚的種羣恢復。
帕帕哈瑙莫誇基亞國家海洋保護區的面積大得非比尋常,當你讀到這段文字時,它很可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保護區,而對保護游泳速度極快、遷移能力極強的金槍魚來説,足夠遼闊的海域似乎是它們生存的必要前提。
不過,考慮到海洋正在經歷的變化,要繼續作為金槍魚的庇護所,這個國家公園的面積或許還不夠大,選址也不夠好。海洋變暖、氧氣減少、獵物遷移,金槍魚會不斷地對變化的因素做出反應。今天這些金槍魚繁殖和覓食的地方,再過10年、20年或者50年,可能就看不到它們的身影了。
海洋保護區之所以對保護區以外的海洋生物也有益,原因正是海洋生命的流動性,但這也有可能導致保護區形同虛設。保護區的邊界既擋不住持續變暖和酸化的海水,也困不住因氣候變化而選擇遷移到別處的動物。海洋保護區應該如何應對氣候危機?環境保護主義者正在努力解決這個懸而未決的難題。
物種在遷移,棲息地在轉移,新的生態系統在形成,而設立海洋保護區或者劃定一塊限制人類進出的區域,這種做法很快就會落伍。隨着海洋不斷變化,海洋保護區應該是怎樣的形態、我們應該如何管理保護區,以及保護區的功能應該是什麼,我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也會逐漸改變。
物種和生態系統都會對氣候變化做出反應,我們卻出於保護它們的目的,要在它們的周圍設置邊界,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所以,設立保護區的方式必須更加靈活,當環境發生變化時,規劃和規定都要做到隨機應變。實現這一點的前提是完成必要的立法。如果建立新型海洋保護區總是需要花費幾年乃至幾十年打官司,那麼無論我們的初衷有多好,它都沒有任何現實意義。
但是,眼看着現有的海洋保護區正在慢慢失效,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並不能作為我們袖手旁觀的藉口。因此,採取未雨綢繆的行動至關重要。
有一種想法是建立踏腳石式保護區:我們不僅要在某個物種目前所在的海域建立保護區,還要在海水持續升温後它們可能會遷往的那些海域提前設立保護區。另一種策略是,將地點固定的保護區與地點相對不固定的保護區相結合。
今天我們已經有了追蹤瀕危物種的手段,幾乎能即時幫它們排除威脅。典型的例子是北大西洋露脊鯨。

北大西洋露脊鯨
這種温順的海洋巨獸數量已經不足350頭,其中許多都在最近幾年遷移到了加拿大的聖勞倫斯灣,那是北美洲的五大湖匯入大西洋的入海口。露脊鯨的遷移與它們最主要的食物源(名為橈足類的小型甲殼綱動物)的氣候性遷移有關。這導致它們進入了一個繁忙的海灣,其中許多成員被船隻撞死,或者被漁具纏住後溺亡。僅在2017年,人們就發現了31頭死亡的露脊鯨,而沒有被人發現的鯨屍的數量可能要多出一倍。
面對如此危急的情況,加拿大政府建立了一套追蹤系統,可以根據目擊報告和水聽器在水下接收到的露脊鯨叫聲來定位它們。此後,這套系統每天都會根據露脊鯨出沒的位置發佈日報,通知哪些漁場當日關閉,或者提醒船隻減速。雖然這種做法代價不菲,對社會協調能力的要求也很高,但它的確能拯救更多極度瀕危的露脊鯨。
二
海洋科學領域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設立保護區能有效提高海洋在氣候變化中的恢復能力。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保護區不僅是在保護當地的海洋,也是在保護全世界的海洋。
這種想法的依據是,對海洋物種及其棲息地的保護能幫助它們更好地適應變化,讓它們在危機中得以恢復。保護區應當包含更多樣化的物種,因為生物多樣性是抵禦災害的保證:即使有些生物消失了,其他生物也能取而代之,讓生態系統保持正常的運轉。生物的遺傳背景也應該儘可能地多樣化,從而讓種羣有更大的可能性適應環境變化。此外,動物的體形最好能大一些,因為體內的食物儲備越多,個體就越容易在艱難時期存活下來。
雖然還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些情況真能在保護區裏上演,上述想法始終只是猜測,但現實中並非完全沒有端倪。
2013年和2014年,猛烈的冬季風暴襲擊了英國南部沿海地區的一個保護區內的岩礁,那是外形呈網狀、通體為亮粉色的柳珊瑚的家。萊姆灣的海牀被海浪和沉積物輪番沖刷,無論是保護區內還是保護區外的棲息地,最後都是一副破敗的景象。然而,到了2016年,保護區內的粉紅色珊瑚又長了出來。與保護區剛剛設立、捕撈扇貝的漁船首次被禁止進入的時候相比,這些珊瑚的恢復速度快了很多,由此可見保護措施的確提高了生態系統的恢復能力。
還有新的證據顯示,海洋保護區在緩和氣候變化對生態系統的影響中扮演了積極的角色。2022年,一篇回顧了兩萬多項研究的綜述發現,那些能確保棲息地(比如紅樹林和潮汐沼澤)完好的保護區,也能保護海岸線免受海平面上升的影響,因為這樣的保護區能把更多來自大氣的碳鎖在海草草甸等綠色的棲息地內。在未被拖網或者挖泥船翻動時,海底的沉積物能封存的碳會更多。
所有這些研究給人的整體印象是,它們證明了保護區能促進生物多樣性,能給生活在沿海地區的人們帶來更多的食物和收入。往更大了説,漁民在保護區附近的收穫也會增加,足以彌補他們因為放棄一小塊漁場而蒙受的損失。
即便如此,設立保護區也不總是受到歡迎。
2022年,在林迪斯法恩附近設立禁漁區的計劃被取消了。林迪斯法恩是一個很小的潮汐島,位於英格蘭的東北部地區,島上有一座修道院和一個小漁村。漁民擔心自己的生計會因為禁漁區的設立而失去着落,羣情激憤。林迪斯法恩的教區牧師警告説,禁止捕魚相當於挖走漁村的心臟。

林迪斯法恩 資料圖
2023年,海洋保護區成為蘇格蘭的熱門社會話題,因為對於政府有意設立更多禁漁區的計劃,漁業從業者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分歧。英國很多地區的漁民都認為政府要把這些舉措強加到他們身上,而且禁漁區的設立會毀掉他們所在的行業。他們的反應與當年的阿倫島居民大相徑庭,後者曾致力於通過保護島嶼周邊的水域來造福當地的每一個人。
由此可見,在為海洋的未來擘畫藍圖時,必須從一開始就把每一個利益相關者都考慮在內,只有這樣才能有所作為。
三
禁止人類開發某些海域也有潛在的弊端,對於如何利用那些不受保護的海域,過分強調保護區的作用會讓人產生虛假的安全感,最終做出高風險的決策。
建立世界上第一座深海礦場,從數英里深的海底採集富含金屬的礦石,類似的計劃正在加速推進。
人們對在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CCZ)採礦的熱情迅速攀升,這是一片位於墨西哥和夏威夷之間的中太平洋海域,寬度約為2500英里,崎嶇的深海海牀被細沙和岩石覆蓋。從2001年起,已經有10多家公司竭盡所能地購入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海底勘探許可權,每一份許可權覆蓋的海牀面積約為三萬平方英里,比斯里蘭卡島稍大。這些公司對一種散落在海底各處、大小如土豆的黑色岩石虎視眈眈,這種石頭通常被稱為多金屬結核,它們含有珍貴的元素,比如鈷、鎳和稀土金屬。
富含多金屬結核的棲息地造就了一種多樣性十足的生態系統,而科學家直到最近才認識到這一點。迄今為止,針對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生物學調查已經發現了超過5000個物種,包括精緻的玻璃海綿、結構複雜的海蛇尾和海羊齒、章魚、珊瑚和多毛類。其中90%的物種都是這個生態系統獨有的,科學家甚至還沒來得及給它們命名。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特有的物種可能至少有8000個,這讓它成為地球生物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某些部分並沒有被出售給勘探公司,而是被劃成了禁漁區。事實上,這些保護區是採礦公司挑剩下的。它們主要位於斷裂區的邊緣,全都是採礦公司不感興趣的地方,因為多金屬結核的數量很少。可是,多金屬結核少的地方,物種的數量也少,因為這些石頭是構成這個生態系統的基礎。多金屬結核為珊瑚和海綿的生長提供了堅實的根基,為各種各樣生活在石頭上或石頭內的微小生物提供了棲身之所。
就生態價值而言,克拉里昂·克利帕頓的保護區其實無法與那些未來有可能變成採礦區的地方相提並論。這就好比我們只保護了森林周邊區域,卻沒有保護植被茂密的核心區域。如果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採礦計劃繼續推進,那麼生物數量更多、種類更豐富的海底區域遲早會被破壞殆盡。

深海機器人海底採礦想象圖 圖自行業網站mining review
作為許可協議的一部分,採礦公司必須在它們租下的海牀內留出一部分空間,作為非開採區。然而,這種要求的依據只是些不太牢靠的假設。
有一項研究模擬了海底採礦的噪聲污染情況,結果顯示,三萬平方英里的勘探區內不會留下一寸安靜的土地。轟鳴的巨型遙控採礦機被部署到海底,剷起岩石後將它們發射出去,岩石順着管道衝向海面,採礦作業發出的噪聲能在海洋裏傳播數百英里遠。這會干擾遊經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鯨類,因為它們非常依賴聲音。雖然我們不太知道聲音對很多結構精巧的深海生物來説有多重要,但我們認為有些生物會依靠水流的微弱震動來辨別方向和尋找獵物。
也就是説,即使這些動物沒有直接死於採礦作業或者在翻騰的沉積物裏窒息而亡,它們的生活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寂靜無聲的家園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喧囂的工業區。所以,這裏的海洋保護區徒有虛名,它們並不能保護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的生態系統。
也有人打算在克拉里昂·克利帕頓以外的深海區域開採金屬礦,其中包括被稱為“黑煙囱”的海底熱泉噴口。海底熱泉噴口處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它們憑藉海底噴出的有毒物質賦予的能量,成為深海中最極端、最多樣化的生態系統。
黑煙囱的附近生活着很多不同尋常的生物,你在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類似的物種,比如,會在自己的絨毛裏養細菌吃的雪人蟹,部分貝殼由鐵構成的鱗足螺,還有一些多毛類動物長着閃閃發光的鱗片,用來在你死我活的同類相爭中保護自己。所有這些生物都很不幸,因為它們賴以為生的海底熱泉噴口已經被採礦公司盯上了。
大西洋海底有一條南北走向、長約一萬英里的山嶺,被稱為大西洋中脊。來自俄羅斯、波蘭和法國的採礦公司,已經取得了在大西洋中脊的某些海底山脈附近勘探熱泉噴口的許可權。同克拉里昂·克利帕頓斷裂區一樣,這些熱泉噴口礦場也被一連串禁漁區隔開,從理論上説,在採礦的機器離開礦區前往下一片作業區域後,這些禁漁區就可以幫助礦區的生態系統恢復如初。
人們希望生態系統可以依靠這些保護區得以恢復,而實際上,擠在礦區之間的保護區很容易被噪聲和有毒的沉積物雲損害。除此之外,礦區生態的恢復需要以動物幼體的流入為前提,雖然年幼的動物天生就會這麼做(它們可以乘着水流,漂到沿海底山脈分佈的各個熱泉噴口,然後在那裏安家落户),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清楚不同的物種分別能漂流多遠的距離,也不知道它們能否跨越礦區,安然無恙地穿過被污染的海水。開採礦石很可能會導致熱泉噴口棲息地的縮減和破碎化,而這類零星存在的棲息地幾乎不可能長期存在。
對保護生態系統來説,更保險的選項是完全禁止在熱泉噴口區域採礦,類似的預防性措施已經在某些海域付諸實施了。比如在南極海域,南喬治亞島和南桑威奇羣島周圍的保護區一勞永逸地禁止了所有采礦活動,這項禁令保護了整個深海熱泉噴口和所有棲息在噴口附近的生物,比如胸口長着紅棕色絨毛的雪人蟹。
還有很多海域的熱泉噴口沒有得到任何保護。殼中含鐵、腳上長鱗片的鱗足螺只生活在三個偏遠的印度洋黑煙囱附近,而其中兩個的勘探權已經被出售給採礦公司。由於未來面臨深海採礦的威脅,科學家將這種海螺列入IUCN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等級為瀕危。
針對棲息在深海熱泉的海螺、蛤蜊及其他軟體動物的全面調查,揭示了這類動物面臨的危機:全世界一共有189種生活在熱泉噴口附近的軟體動物,科學家認為其中只有25種不會受到深海採礦的威脅。這25個物種全部生活在不允許採礦的保護區內,包括長着光滑的螺旋形貝殼、大小與高爾夫球相當的神盾螺(Gigantopelta),還有貝殼線條精緻、形似炮塔的普氏螺(Provanna),這兩種海螺都跟胸口長毛的雪人蟹一樣棲息在南極的熱泉保護區內。
除了這25個物種,其他所有生活在熱泉噴口的軟體動物都面臨着不同程度的滅絕風險,它們在紅色名錄裏的等級介於易危和極危之間。如果對其他種類的動物進行類似的調查研究,想必結論也是一樣:採礦會把深海物種逼上絕路。

雪人蟹
四
只要做法得當,海洋生物和人類就都有希望從海洋保護中受益。然而,令人擔憂的是,“保護”的含義始終模稜兩可。有很多研究證明,保護海洋最有效的措施是設立禁漁區,禁止捕撈作業或者其他任何採礦活動,至少在管理措施恰當的前提下如此。可現實情況是,有不少保護區名不副實,不能説完全沒用,充其量算是聊勝於無。
比如法國。2022年,法國宣佈超額完成了保護30%的領海的目標。
法國是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領海國家,海洋國土面積將近400萬平方英里。法國領海的絕大部分都不在領陸周圍,比如,位於太平洋的法屬波利尼西亞和新喀里多尼亞,位於大西洋的法屬圭亞那,以及南印度洋上的一連串不知名島嶼,這些都是殖民時期的遺產。
在法國擁有主權的所有海域中,只有不到2%屬於受到高度保護的禁漁區,而且這些管理嚴格的區域大多位於無人居住的亞南極島嶼附近,比如克羅澤羣島、凱爾蓋朗羣島、聖保羅島和阿姆斯特丹島。相比之下,在法國領陸附近,只有極少數海域受到了保護。其他地方的情況與法國類似,比如,地中海只有0.06%的洋盆受到嚴格保護,而在大西洋東北部,這個比例只有地中海的一半。
在已經設立的海洋保護區內,現實情況甚至比上面列舉的數字更令人擔憂。
在歐盟國家的海域,仍有商業拖網漁船在超過50%的保護區內進進出出。從去往歐洲海域作業的船隻上傳的定位數據看,漁船在保護區內下網的頻率比在保護區外更高。有些屬於非法捕魚,這當然需要有關部門來處理;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捕撈作業是完全合法的,因為有很多保護區允許捕魚。結果就是,保護區內的海洋生物經常過得還沒有保護區外的海洋生物好。在歐洲的海洋保護區內,瀕危鯊魚和瀕危鰩魚的種羣規模比其他地方小,而當初設立保護區的目的正是保護包括這些魚在內的海洋生物。
在脱離歐盟後,英國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儘管英國政府高喊要從歐盟收回管轄權並承諾保護英國的領海,但相關政策的推進非常緩慢。英國當局自豪地宣稱,有將近1/4的英國領海已經得到了保護,但幾乎所有海洋保護區都允許挖泥船和海底拖網漁船進行合法作業。英國脱歐幾年後,本就多到離譜的拖網捕魚活動非但沒有減少,在有些保護區內反而增長了兩倍,設立更多禁漁區的計劃也虎頭蛇尾。
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保護環境淪為一種政治上的權宜之計,它優先考慮的往往是政治目標,而不是真正的環境需求。這種保護虛有其表,只看重數量而不看重質量。宣佈成立後便放任不管或者管理條例弱到幾乎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海洋保護區越多,各國領導層忽視海洋真正困境的風險就越高;越是把海洋保護區設立在那種偏遠得沒人看得見或者幾乎沒有漁船會去的地方,它就越沒有意義。
如果這些事實上未受到保護的保護區沒能兑現當初的承諾,為我們帶來好處,比如促進漁業的發展、改善人們的生活及提高海洋生物的多樣性,相關決策者就有可能徹底放棄設立保護區的想法。
不能這樣。
我們必須相信和慶幸海洋生物擁有不可思議的恢復能力,並且謹慎和有效地助它們一臂之力。只要條件允許,保護海洋的任務就應該交由那些在保護區周邊生活和工作的人來主導。制訂海洋保護計劃需要把不斷變化的氣候考慮在內,而落實保護措施則需要國際間協作——如果一個物種的活動區域與多個國家的行政管轄範圍有重疊,這些國家就要通力合作。
2015年,比爾·巴蘭坦去世前曾寫道:“設立保護區的地方需要保持荒野狀態。”這位海洋保護先驅生前一直致力於尋找應當受到保護的重要海域,並且倡導在這些海域禁止任何形式的捕撈活動。他從不認為這些受嚴格保護的海域就是海洋生命在人類世苟延殘喘乃至繁榮昌盛所需要的全部條件。
相反,巴蘭坦明確表示,我們還需要靠其他手段來限制人類活動及其對海洋造成的影響,比如管制漁具和控制污染,而設立禁漁區應當是在這些既有手段基礎上的錦上添花之舉。

《海洋明天的樣子》,海倫·斯凱爾斯 著,中信出版集團2025年5月出版